荀晏挣扎着从亲兵背上下来,走了串风骚的蛇行步,被荀€€一把紧紧抱住,他听话的把脸上的土一股脑蹭到了荀€€现在也算不上干净的袍子上。
嗯,虽然阿兄灰头土脸,但还是这味。
然后他眼前就骤然熄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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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荀君脉象平缓,已无大碍,迟迟未醒可能是受惊过度,只是头颅乃险要之处,不可轻视……”
帷车摇摇晃晃的行过山路,老医工念念叨叨着,让荀晏朦胧间竟回想起了幼时上学时候那唠叨的老先生。
“哦,令君放心,入药可用柴胡、石菖蒲、红花、龙胆草……”
那苍老的声音继续说道。
模糊又朦胧的世界陡然清晰,病人垂死病中惊坐起,让车厢里另外两人都惊住了。
两人直直看向了那面色苍白无血色的年轻郎君。
他杏眼半睁不睁,神色恹恹,肤色白得几乎与额上白巾一个颜色,他缓缓抬眼,眼神却迷离得很。
“龙胆草换甘草。”
那郎君声音低哑,却很认真的说道。
话音刚落,荀晏便胳膊一软,摔了回去,摔得头脑一懵,后脑勺还在一阵一阵的刺痛,他开始想点无关紧要的事情,这是谁家的车,这么豪奢,垫满了皮毛褥子。
“清恒啊……”
熟悉的声音叹息了起来,透着些庆幸以及……无可奈何。
医工见证了一场诡异的医学奇迹,他尴尬一笑:“甘草……也不错……味甘。”
“胡闹。”
医工左看右看,也不知令君这话是对谁说的,但感觉大概率不是对自己,他匆匆一礼,很有眼色的下车,给这兄弟一人留出了空间。
荀晏后知后觉的反应了过来,感觉自己好像又又又社死了。
“龙胆草……也不错……”
他支支吾吾的说道。
就是苦味和黄连有的一拼。
记忆慢慢回笼,他想起自己好像刚逃出来就断片了,帷车还在慢悠悠的前进,按这速度也不知道走了多久了。
“已至何地?”
“快到许都了,”荀€€将荀晏额前的碎发捋到耳后,“清恒睡了有半日。”
荀晏伸手想要摸摸自己备受重创的脑壳,被荀€€制止了,阿兄贴了过来,轻柔的给他松了松头上的绷带,带起一阵细细密密的痒。
他想自己现在的形象肯定很狼狈,一路苟过来结果临门一脚被一块天降碎石制裁了什么的,还是不要说出去给别人听,有损威名。
“阿兄不该来的。”
末了,他小声嘀咕起来。
这里刚被埋伏过,算不得安全,若是荀€€有个三长两短……也不知曹操怎么想的,竟然大大咧咧放人过来了。
荀€€摇头,神色平淡,“伏兵背后之人不敢再动,如今情形,恐怕已经出乎意料了。”
确实,谁能想得到会碰上天灾呢。
荀晏垂下了眼睑,慢慢回想,并且说道:“持弓者所用弓矢并非我军所制,但工艺相似,应是私下仿制,若是……”
他话音蓦的一顿,抬眼与荀€€对视,温文尔雅的君子连日操劳之下也略显憔悴,不难看,只是多了一分少有的脆弱,荀晏倏而一笑,停下了先前的话题。
“听闻许下得谷百万斛,如此则军粮暂且无忧矣。”
许下屯田之初,议论者纷纷,而如今终于到了收获的时候,想来也是曹老板第一次如此阔绰。
“夫定国之术在于强兵足食,所谓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司空已胜其余诸侯多矣。”
荀€€浅浅一笑,似是并未在意荀晏方才未说完的话一般。
“只是之后硬仗恐怕不少,”荀晏掀开了帘子,望了望外头,远远已能望见影影绰绰的人烟,炊烟袅袅升起,一派祥和,“袁术有帝王意,其人虽不足为虑,但手下兵马却不可小觑。”
“所谓非刘者王也,天下共击之,此言并非说笑,”荀€€慢条斯理说道,“€€此行之前,正巧得见陈元龙押解袁术部将韩胤至许都告发袁术称帝之事。”
“下邳陈登?”
荀€€颔首。
荀晏正欲再问,却发现帷车不知何时停了下来,车帘被掀开,与曹操有六七分相像的俊俏面容在外头探头探脑。
荀晏:好怪哦。
清之:[曹老板眼光不错,
你看,这不后代基因已经被改善了。]
好像是这样没错,曹昂的颜值确实像是曹老板升级版,还小的小曹丕也长得不错,一股子世家大族子弟的气质,啊等等!且慢!
曹子修你拿着什么!
出去!给我出去!
荀晏瞳孔地震,眼神缓缓落到曹昂手中端着的不明液体上,浑身散发出了抗拒的气息。
曹昂不明所以,只感觉今日的荀君冷若冰霜,他手一抖,然后精心呵护住了手中的药,确保不要洒出一滴。
荀晏敏锐的嗅了嗅,那医工哪来的,手艺太差了,要不还是开除了吧。
“荀君无碍矣?”
曹昂小天使快乐的问道,单纯的只为荀晏悲惨的脑壳子而担忧。
“昂欲归许后,向大人请命亲自清剿背后歹人,”曹昂平静的说道,将手中药碗递给了荀晏,“此次恐怕是昂连累荀君了。”
他说着说着声音变低,杀荀晏绝不是什么好的选择,只会惹怒偏向于中立,又势力极大的荀氏一族,而杀他却是个有利可图的选择,能让曹操失去最心仪的继承人,这对于曹操的敌人而言是个好消息。
误伤吗?
荀晏无奈接过碗,淡淡说道:“天有不测风云,人有祸福旦夕,其罪岂在公子?”
“哦,”曹昂应道,随后好奇问道,“荀君为何不用药?”
荀晏抬头与他对视,酷似曹操升级版的小甜包一脸无辜的与他对视,眼中只有疑惑与关心。
“待会也无妨。”
“不可。”
曹昂不赞同的摇了摇头
“太烫。”
“方才已经凉过了。”
曹昂认真答道。
清之开始猖狂的大笑,让荀晏一直隐隐作痛的脑壳愈发疼痛,他开始思索有没有什么物理消灭精神病的良方。
[你不能只把我当精神病。]
[那是穿越的后遗症?]
[你看,只有我能一直陪着你,]清之说着,[而且我最近进修了。]
最后是荀€€看了半天戏,温柔的盯着荀晏灌下了药。
所以曹昂到底是腹黑还是天然黑,荀晏最后还是没有得出个答案。
第95章
伏击之事高高举起,轻轻落下,处理了几家不听话,露出了马脚的大族后便没了声息,大鱼小鱼钓了两三条,顺着鱼线却摸到了一条处理不了的大鱼。
本以为是在钓草鱼,结果上来了一条电鳗,曹操很无奈,曹操很愤怒,曹操提刀上门了,曹操被哄好了。
天子的危机公关能力大概可以在东汉排前三,生在这个年头真是埋没了他的能力。
[你细品他跌宕起伏的人生经历,幼年在董卓手下苟命,少年从李€€郭汜手下逃命,过上几年他还能写下一份惊天动地的衣带诏,]清之如此说道,[就算这样他还苟得好好的,苟到了寿终正寝。]
不愧是你,东汉第一苟命天王。
啊,衣带诏?
荀晏后知后觉想起了这件著名的,连历史渣都知道的事件,寻思寻思还是抛在了脑后,他再想也没用,毕竟另一位当事人还远在下邳,而天子与曹操之间门的矛盾也并非他可以轻易改变的。
毕竟这又不是我吃甜豆腐脑你吃咸豆腐脑而产生的争执,他们天生处于一个无法融洽相处的政治立场,曹操不会舍得放权,他势必要架空天子,而一名头脑正常的天子肯定不会希望自己一直被架空,他可能做梦都在想会不会某一天起床一看,发现天下改姓曹了。
这可真是噩梦。
荀晏对于伏击一事草草了事的处理没有什么看法,其实这造成的伤亡其实并不大,大头还是倒霉的碰上了山崩,更何况其中天子能扮演的角色,可能只是在某个场合给了一个不该给的点头,给了下面的人一些错误的暗示,又或者是助长了他们不该有的野心。
他只是提着剑去慰问了一下露头的几家人,亲切的问他们讨要了一些钱财,他得给士卒的家属发一些慰问金。
做一名将军是一件很困难的事情,荀晏一直不认为自己是将军,他觉得按照自己一直以来统领的体量大概只能算得上是小队?
但就算这样他也得为了手下所有人的生命负责,他的决策与他们的性命息息相关,就如这一次他的错误的判断所导致的不必要的伤亡。
曹营里可以称为统帅数万人的大帅只有曹操一人,他够冷静,够果决,也够冷酷。
大概是因为这件事无法调查下去,曹操对他抱有一种微妙的愧疚心理,具体表现形式是给他批了个长假。
导致的后果是所有人都以为他真的脑子砸坏了。
清之:[合理的猜测。]
啊不,一点也不合理好嘛!
入秋后的阳光微暖,却掩盖不了愈发寒冷的天气,外头有太阳的地方还好,屋子里就只能说得上是阴冷,一缕一缕的寒意顺着骨头往上爬。
青衣的文吏费了好大劲儿,给南边开了个窗,把屋里的案牍都搬了过去,搓着手选择当一朵美丽的向日葵。
一朵全自动办公的社畜向日葵。
“君若是很闲,”过了许久,那青衣文吏终于忍无可忍抬起了头,“不如帮着一起批阅一些。”
他指向了身后堆积如山的文书,这些文书天南海北,有军机要事,也有一些来自于犄角旮旯地方的轶闻趣事,比如某大族家主的桃色新闻,某地死了几个月的死人突然复活了等等。
“奉孝说什么呢!”荀晏懒洋洋,没什么形象的缩在一旁,“晏重伤在身,司空都批假了。”
郭嘉气得牙痒痒,这人分明已经好透了,连包扎一下都不愿意装了,他不过是前些时日打趣了几句,好气啊,怎么越来越没有小时候好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