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士不疑有他,连忙去开城门,宋宪乃是吕布自并州而来时就带在身边的将领,勇武过人,在军中积威甚矣,乃吕布亲信之流。
他全然不知面前神色自若的将军心中亦是忐忑不安,焦灼的摩挲着腰间银甲,待他开了城门后便匆匆上马出城,似是真的有什么紧急的军情要报给公台先生。
北风吹得人满面霜色,手指似是被冻得不像是自己的,但宋宪只感觉心下一
阵清醒,他想起了先前那个偷偷潜入下邳的人,长什么样子……他记不清了,他只是在那天晚上做出了一个大胆的决定而已。
他刚走了没多远,身后便有人在高呼他的名字,他顿时一僵,不敢回头,直到他被人硬是拽下了马。
“宋宪!”来人喘着粗气揪起他的领口,“我怎不知将军有事要告知陈公台?你跑什么呢?”
“我有急报要告知公台先生。”
宋宪说道,语气平淡到有些怪异,他平静的看着面前一脸怒色的魏续,心下甚至没有什么被人发现的波澜。
“你€€€€”魏续陡然睁大了眼睛,他颤抖着嘴唇,声音却一下子低了下来,“你要背弃将军?”
宋宪像是突然被戳中了什么似的,一把甩开了魏续的手。
“难道不是将军先背弃的我等?”他如同发怒的野兽一般,“难道你心中便没有不满?”
他顿了顿,又道:“啊,确实未必,毕竟你与他可是亲家,他再信你不过了……”
“你发什么疯?”
魏续怒道,他与吕布的关系确实难说得上好,平日里与吕布明面上的友善都很难维系,但吕布对他仍然是予取予求,只是究竟是为了什么……大概只有他心中清楚了。
“我发什么疯?”宋宪反问,他红着眼质问道,“难道你不知他……与我夫人之事?”
魏续突然哑火了,他讷讷望着宋宪,却是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可不止啊……你阿姊管不了他,她不会不知道,想来也只能日日晚上躲在屋里独自落泪,你这个阿弟还是他眼前的红人……”
宋宪冷冰冰说道,魏续像是突然石化了一般,一个字也吐不出,他最后冷冷的推开了魏续,牵起缰绳上马,此一去可能便是再也不见。
“魏续,我走了,”他说道,“你……好自为之吧。”
是夜,陈宫得宋宪来报,言陈登围下邳,情形甚急,陈宫当机立断,忍痛暂时抛却了萧关,回头去救吕布。
萧关能失,但吕布若有失,他再如何作为又有何用,他丝毫没有想到宋宪会骗他,他入吕布帐下算不得早,但也知晓这些并州系的将士皆是吕布多年兄弟,位居高位,都是利益深深绑在一起的。
但有时候没想到就是没想到,谁也没想到宋宪会在这个时候给予吕布如此重击。
陈宫看到吕布的一瞬间就知道出事了,吕布的面色比他还差,甚至有些茫然,他千想万想都没有想到会是这样一个结果。
高顺领一队兵再往萧关,但诸人皆是知道这已无济于事,这分明是调虎离山之计,恐怕这时候荀清恒已经连夜带着人入驻萧关了。
吕布沉着脸,有些茫然的看着屋内正在烧着的火盆,他挥去了堂上其余人,眼睛也不看就摸索着要去拿酒壶。
一只文士纤长的手突然紧紧抓住了他的手臂,用力之大甚至连他都有些感觉疼。
“将军,宋宪与你究竟有何不合?”
独自留下的陈宫紧紧盯着吕布的双目问道。
吕布下意识躲闪了一瞬,嘟囔着说道:“我如何知晓啊!他追随我多年,待我一如以往,最多不过是些琐事!”
“什么琐事?”
陈宫的性子直,早年一直难以和吕布相处融洽,这几年终于找到了正确的相处方式,可这会他却丝毫不再忍让,语气中甚至有些咄咄逼人。
“将军,我路上曾听人谈及……”陈宫似是有些难以启齿,“将军常与他人之妇来往。”
吕布几乎跳了起来,他的面色突然涨红,神色之间有些恼意,他应该现在,立刻,马上把这个人轰出去,但他没有动手,他颓然坐了下来。
“那又如何?我与他们多年情谊,岂会因此而变……”
“他们?”
陈宫的声音变得有些尖利,他有些眼前发黑,他确实不会去管主公一些无伤大雅的嗜好,例如饮酒,好美人……太多的贵人都是这样,只要不触及底线,这些都是可以容忍且寻常的事情。
但现在呢?他甚至不敢想象他的主公究竟干了什么,所谓的他们究竟又有多少人,这些隐患全都在他完全不知情的时候一一埋下,像一个个随时会引爆的地雷刺激着他的神经。
“将军偷了他们的妇人,又怎能继续放心用其人?此乃夺妻之仇!大丈夫谁人能忍?”
他几乎是指着吕布的鼻子大骂。
他喘了口气,又问:“将军还偷了谁家的妇人?”
吕布不答,他本就被骂懵了,现在更是一言不发。
陈宫不肯放弃,继续追问。
他们已经被接二连三的背叛逼到了劣势,他们需要守住下邳,把曹操陈登熬走,守城的事不能有半点差错,起码……那些与吕布在琐事上有仇怨之将是肯定不能再用了。
吕布仍然不肯说,最终只是在追问下很轻声的说了一句什么,陈宫没有听清楚。
“我说,”吕布清了清嗓子,少有的面上全是心虚之色,“按先生的意思,恐怕……能用之人不多。”
陈宫眼前一黑,一口气没上来差点就厥了过去。
第106章
“御人之道,难矣难矣……”
荀晏叹了口气下了最后一子,盯着棋盘左看右看只感觉自己输得落花流水。
“是清恒不用心,”郭嘉漫不经心吃了荀晏最后的将,“司空不久将至。”
萧关既定,又有夏侯€€镇守小沛相互守望,夺徐州便如探囊取物,如今放在眼前的只有最后一道坎了€€€€彭城。
“陈公台非坐以待毙的性子,恐怕还有后招。”
荀晏一边说着一边收走了棋子,把新送来的军务全推到了郭嘉面前,自己则看似不经意的撩了撩袖子露出缠着绷带的胳膊。
郭嘉:……寒冬腊月的你撩给谁看呢!
他眉头跳了跳还是照单全收,末了还嘴贱慰问了一句伤得如何。
“太严重了,起码两个月处理不了军务。”
荀晏答。
“这样啊?”郭嘉似笑非笑看了他一眼,“如此重伤,嘉应当即修书告予令君。”
“……似乎也不严重,如此小事就不必叨扰阿兄了。”
荀晏强颜欢笑。
他轻咳一声,转移话题,“若陈宫欲破当前困局,应会趁司空与陈府君两军未合之际动手。”
“然也,”郭嘉点头,“胁迫?劝降?亦或者是暗杀,陈元龙危矣,对面这会大概真被惹急了。”
他想到自己手上搜集到的吕布那儿的资料就不禁哑然,那全然是一个巨大的筛子,下面的人个个人心背离,而主君身处危楼而不自知。
陈宫是有点矜傲在身上的,他是大家士族出身,有些小事自然也不会过多注意,却不知他那主公生来就是个惹事的性子,就是得需要严加看管。
他不过是想了想结果转眼便看到友人双眼亮晶晶的望着自己,他慢慢迷惑了起来。
“看我做什么!”郭嘉喊道,“嘉又不是妖怪!哪能连陈元龙那儿的事都管到!”
荀晏有些失望的哦了一声,他有时候对于郭嘉手下的情报来源也会有点好奇,可能是被一些奇怪的影视作品洗脑了,总感觉会很厉害的样子。
[你这已经不是想多了,]清之噗嗤笑道,[你都想到超能力上了。]
郭嘉若
无其事起身拍了拍衣摆。
“司空早便说过,徐州之事,尽托付于陈元龙,他不可能不防。”
十月,曹操所率大军终至徐州,而他的前方已然被清扫干净,诸人皆出城迎接。
曹老板显然心情不错,毕竟这回他还没有发力,他的先锋就已经帮他收拾得干干净净了,堪称把一本入主徐州指南献了上来……虽然也没有那么夸张。
好在他还算没有得意忘形,只是令将士们稍作休整,明日便攻彭城,早日至下邳城下与陈登会合,不然恐生变故。
离席之时正好得见曹老板拉着刘老板在攀谈,荀晏眯了眯眼睛,曹操虽待刘备礼遇有加,但终究是忌惮更多,待得徐州事了,之后如何便不好说了。
乱世出英雄,但这英雄多了似乎也不是什么好事。
不过几日,曹军攻下彭城,进至下邳城下。
广陵军营扎寨于外,军纪俨然,只是却未见陈登出面相迎,晚间时候曹操唤来了荀晏。
“孤听闻清恒好医术,尝学医于许都医官门下,”曹操商量着问道,“不知可精于外伤?”
荀晏几乎一瞬间想到了什么,他面色微变,斟酌着道:“需看伤势如何。”
他被带到了陈登的帐里,里头空气沉闷,隐隐萦绕着血腥气,待看到人他才心中默叹一声。
陈府君面色惨白的躺在榻上,肩头包着一层又一层的纱布,他小心的揭开了纱布,把一脸自闭的陈府君疼得失去风度的扭曲了面容。
是箭伤,伤的位置还算好,但反复崩裂太多次,看上去有些感染的迹象。
荀晏眉头都挑了起来,“既然伤了为何不好好养伤,这伤口崩了起码有四五次吧。”
陈登缓缓舒了口气,愁眉苦脸的说道:“我那日被暗箭所伤,那吕布一连三日夜袭我军营,我若是不亲自出面如何能安众心……”
陈宫终究还是动手了,甚至还确实差点得手,广陵军只听陈登一人号令,陈登若死,纵使曹操来了也无法指挥这支军队。
荀晏唤人取来了烈酒与刀,消毒过后对着陈登有些惨不忍睹的箭伤琢磨起了该如何下手。
“且慢!”陈登喊道,“君侯……果真精于此道?”
他
愁啊,虽然知道这位君侯似乎确实学医已久,但看着这张嫩得能掐出水的脸还是信任不下来,他开始久违的怀念自己营里头那老军医了,虽然一脸褶子但看着踏实啊。
“啊,比起老师来说应该算不得精通,”荀晏一边搭着话一边直接上手给他剜去腐肉,陈元龙一下子眼睛就瞪大了,“放心,我刀工还不错。”
“华先生这些年在研制一个叫麻沸散的药,可惜府君没赶上好时候,若是有了那个你也不必痛了。”
陈登:……我一点也不想知道!
“唔其实还有一种无痛的法子,饲养蛆虫来食腐肉……不过这法子我也没试过,感觉府君大概也不会想试试……”
他话还没说完,病人就已经干脆的两眼一翻,去梦里寻找无痛的法子了,荀晏闭嘴安心给人处理起了伤口。
他大概也能理解陈登的难处,临战之时主君却负伤,吕布若知必然倾巢而出先灭广陵军,他自然不能露出异样,须得撑到曹操前来。
荀晏摇了摇头,招来了边上小厮吩咐了接下来若是发热该如何处理,再将原先的药方略微修改了一些分量。
“你家主君命大,好在那箭头上没有加料,不然如此反复得有一番罪受了……先前的军医开的药没什么大问题,都是府君自己折腾的……”
他说着,看了看眼前一脸忧色的小厮,倏而又想到了什么,他看了眼榻上的陈登,那人一脸惨白也看不出什么面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