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昔日夺兖州,与曹操乃不共戴天之仇,今日言降,实为陷阱,将军万不可轻信!”
吕布沉默,他确实知道这点,所以他很少想过要降曹,不仅因为自身的骄傲,也因为他与曹操本身便有难以调解的宿怨。
“公台有计矣。”
他确定的说道。
陈宫起身辑礼,道:“曹操远来,势不能久。将军可亲将步骑屯于外,宫将余兵守城内,互成掎角之势,不出旬日,曹军军食必尽,击之可破。”
“淮南袁术,河内张杨,前者与将军有盟约,后者与将军有旧,此二人必不会旁观将军陷于困境,将军可遣使求援于此二人,待得曹操久攻不下,必然退兵,如此则下邳之围可解矣。”
“善。”
吕布将劝降书扔进了火盆,起身笑道。
第108章
天色微熹时,荀晏登上了一处土丘。
下邳地势偏低,从这儿正好能够俯视远处那座被围困的城池,模模糊糊似是能看到几个小黑点在动,深秋的太阳照在人身上不显得暖和,反而带起丝丝凉意。
身后的人踩断残枝烂叶,发出细微的噼啪声,荀晏微微侧头,看到了那年纪不轻的玄衣军师正安静的站在他身后,眯着眼睛眺望着远方。
“文和乃何年生人?”
“建和元年,”贾诩答,随后又道,“君侯若是欲执子孙礼亦无不可。”
荀晏眨了眨眼睛全当没听见,光从外貌上来看倒还真有些瞧不出这位贾军师已是知天命之年的人,他思忖着这人的脸色看上去起码能比自己活得久些。
他揉了揉有些冻僵了的脸颊,呼了口气。
“毕竟年事已高,目力不比从前,”贾诩神态自若的说着,“君侯见有何动静?”
“一切如常,”荀晏顿了顿,随后道,“以目前战局,吕布应会率兵突围,屯兵于外以守下邳。”
贾诩颔首,并未有惊诧之意。
守城者,一将屯兵于外御敌,一将固守城池,此常见之法,吕布会选择这样也是做好了要拖到底,拒不投降的准备。
“若吕布亲率步骑,恐怕不易应对。”
荀晏抱怨道,他倒也不是怕输,只是感觉如此一来下邳便更加难以攻破,时间拖得一久,曹军就未必能一直占优势。
古来之战皆是围绕粮草二字,曹操远来,粮草皆由后方运输,拖得越久耗费就越大,非长久之计,而吕布既出城应战,必然会想方设法断曹军粮道。
“荀令君坐镇后方,粮草应暂时无忧矣,”贾诩似是突然想起什么,随口问道,“听闻君侯尚有一族人,久居巴蜀之地?”
“然。”
荀晏回眸,见那军师仍然神色淡淡,揣着袖子,眼睑微垂。
“荆益二地远离关中战乱,不失为安居之地,”贾诩说着,“可惜皆不过一时安乐。”
荀晏拍了拍蹭上落叶的衣袍,他总不可能真当贾诩正在发表自己对于养老选地发表感想。
他眼尖的看到了远处蓦的起了一片黄沙飞烟
,烟沙后是千余骑兵,自下邳城中而出。
“军师当归矣!吕布来犯。”
他说道。
方走了两步,却陡然听得还在原地的贾诩叫住了他,贾军师一向平静如死水的语气第一次有些迟疑。
“荀君且慢,且看……”
荀晏眯着眼睛望去,天色尚且昏暗,但那本来正向前冲锋的骑兵却收住了冲势,反而……似是在后退的模样。
“啊?”
他诧异且茫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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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邳城中,陈宫正在跑,他撩起袍子跑得比那些兵士还快,全然没有名士的模样。
“将军!将军!”
他高呼着叫住了背着身子一个劲往回走的吕布。
吕布一僵,无可奈何回过了身,他不是很想这个时候面对陈宫,可奈何他的个子与装扮实在很难被忽视。
“将军啊将军!你……你何故又退兵!”
陈宫跺脚大叹,一时半会也没时间再去揣摩他家将军多变又离奇的心路历程,他只想知道究竟是何原因,分明都出城了,这还没几刻就又回来了。
不见那些白跑了一趟的兵士都黑了脸,不知道自己是被人涮了还是被人涮了。
“唉!”吕布移开了头,“与其出城,还不如坚守!”
陈宫连忙正欲开口再劝,却见吕布抬了抬手制止了他,摇了摇头。
“公台啊,曹操素来奸诈,又善断人粮草,岂会不防自家粮道,此计未必能成矣!”吕布背手踱步,只视线不看陈宫,“我,我不能轻举妄动。”
陈宫似是想到了什么,面色大变,疾言厉色问道:“是何人向将军献谗言?”
“未有之事!”
吕布不欲再言,摆手正欲离去,却见一美妇人款款而来,她面如银盘,发髻簪花,一见吕布便匆匆抱住了将军的手臂。
陈宫本欲追问,见此也不得不暂时回过了头,他总不能盯着人家夫人看。
“将军归矣!”严夫人惊喜的抱着府君的臂膀,“红昌近日病了,将军纵使不关心妾身,那也不能不看看任妹妹啊……”
吕布冷着张脸虽不言语,但心下还是柔软了一瞬,娇妻美妾在怀总是叫人浮
想联翩的,只是愈发这样,他便愈发不敢去看陈宫。
他想起了前些时日发生的事情。
他本是对于陈宫之议并无疑义,只是夫人之言他也不得不多想。
夫人说:“陈宫、高顺素来不和,将军若出,此二人必不能同心守城,若有差池,将军如何再有立身之地?况且曹操待陈宫之心至诚,陈宫犹叛之,而今将军所给未有曹操之厚遇却委全城于此人,岂能安心?”
她还说道:“妾身昔在长安为将军所弃,而今一旦有变,妾身安能再为将军之妻!”
吕布迟疑了,他不知道自己是真的觉得夫人说得有道理,还是有私心在作祟,但他已经回来了。
陈宫瞥见此二人神态,心下一凉,一时也顾不得礼仪之事,他直觉感到若是此时自己再不出声,那此计便再无可成了。
“将军不可听信妇人之言!以致坏了大事!”
他厉声喊道。
严夫人躲在吕布身后,神色漠然,只是二人皆未看向她罢了,陈宫忙着与吕布对峙,吕布则将她护在身后,一脸怒色的看向了陈宫。
“此间之事与夫人无关!皆布一人所决耳!”
吕布怒道。
陈宫素来是刚烈的性子,只是这些年多有压抑,如今面临着吕布的盛怒他也梗着脖子丝毫不退缩,对骂道:“那将军缘何如此?”
缘何如此?
吕布脱口而出:“那郝萌之事又作何解?”
话音刚落他便隐约感到了不对,心下有些后悔自己方才的口不择言,只是话说了出去又岂有收回的道理?在场一片安静,陈宫面色惨白,瞪大了眼睛看着他,颤抖着嘴唇半天没说话。
此事本已是过去许久,如今旧事重提,伤疤被再次揭开,他本以为他事吕布多年,这些信任还是有的,却未想原来在他的主公眼里,他一直是个有通敌之疑的逆贼罢了。
“信与不信,皆在将军。”
他冷冷说道,甩袖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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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月的时候,曹昂运粮而归。
若说曹操心中最为信重的,恐怕夏侯€€都排不上号,还得是这个他亲手培养大的长子。
运粮也并非小事,任何打过仗
的将领都知道,这些后勤才是至关重要,能决定一场战争最后胜负的关键。
曹昂正在军帐中向曹操汇报粮草事宜,荀晏在边上掰着手指头估摸了一会,回头正巧与郭嘉的目光对上。
郭嘉悄声挪到了他边上,低声道:“清恒有何计破敌?”
荀晏的目光停留在曹操身后的舆图上。
绘制舆图的技术早便改良了多年,每至一地皆有专人进行测量绘制,虽说不上精准无误,但也比先前的技术清晰明了许多,此时舆图之上,地势高低皆可见矣。
郭嘉见他不语,轻笑着沾了杯盏中的水,邀他一同。
“不如各自写下?”
未及二人再言,曹操终于注意到了底下久违的又聚在一起说小话的人,分明武将与谋臣不同席,这俩倒是坐着坐着就又凑一块儿去了。
他敲了敲桌案,令堂上诸人皆安静下来,随后问道:
“张杨起兵东市欲支援吕布,为其部将所杀,然如今北有袁绍之患,南有刘表、袁术之辈,且粮草之事已不容再拖,诸君有何破敌良策?亦或者是暂且退兵,再做打算?”
他语气平淡,即使说着退兵的事也无半点退缩之意,似是心中早有谋略,只是未曾言于口罢了。
“退兵万万不可,万万不可,如今正当战时,定可擒吕布,破下邳……”
堂上当即有人说道,驳回退兵之事。
曹老板领兵多年,对于地形兵事的谋略恐怕不亚于在场任何一人,何况那舆图明明白白就放在他眼前……
荀晏莫名感觉老板就是觉得用那计策可能造成伤亡太大,听起来不好听,得找个人背下锅。
“明公,我有一计,可立破下邳。”
见曹操望了过来,郭嘉道。
舆图展开,水脉的流向纤毫可见,两条水脉绵延过漫长的地域,最终在下邳城外交汇。
下邳是一座建于水源之旁的城池,这条水脉在平日里是城中百姓所倚仗的源泉,但放在现在却成了夺命的源泉。
荀晏微阖双目,水攻之计,非到万不得已之时不用,所用之后便往往是一场灾难。
一向沉默的贾诩此时微微抬头,说道:“以水灌城?”
“然,决沂、泗之水以灌下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