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不怎么客气的提出关键,“曹公驱兵北方,如何兼顾益州?”
他能够明白此人来这的意思,无非是想劝说他们投靠曹操,但谁会为一张空头支票去打生打死?
尤其是曹操主力在北方,根本不可能有余力再来开启益州战场。
荀晏看透他的心思,只微微一笑,“自然不敢亏待诸位将军。”
他从怀中取出一封奏表,放在身前,任由那些€€人首领好奇的伸长脖子去看。
他说:“若能收回益州,有功者表为三巴太守。”
其实是很简单的道理,但杜€€仍然忍不住呼吸紧促了一些,他微微侧目,能看到身旁也有人忍不住神色微变。
三巴太守,那是实权。
“诸君曾从张鲁,已恶刘璋,若不寻变通,只怕日后难言。”
荀晏恍若未曾看见他们的面色,低垂着眼眸继续说
道。
杜€€有些艰难的将视线从那份奏表上挪开,他心底明白这于他们而言是个陷阱。
“曹公知晓此事?”
他问道。
“御史台可直上书于天子。”
然后他可以叫阿兄先批了。
荀晏抿了抿唇,他本身并非什么有威慑力的长相,近些年更是少与人横眉竖眼的动气,愈发显得温和好欺负,但熟识之人却很少会觉得他好欺负。
“昔年高祖起义,多得€€民相助,方定三秦,故而对€€民施于宽政,其中……犹以七姓为甚。”
他看到在场的三姓夷王默不作声的抬起了眼,一片冰冷的氛围中他竟觉得颇为有趣。
他无从知晓当初安排制度的刘邦究竟是什么想法。
七姓不输租赋,余户乃岁入€€钱,口四十,这是极为优厚的赋税政策,但同时也生生将€€人内部分割成了两股。
一股叫作‘七姓’,一股叫作‘余户’。
七姓是天生的贵族,余户生来被统治,族群分化的种子在百年前就已埋下,而今并非七姓出身的€€邑侯端坐于他的面前。
“至桓灵二帝,政治腐败,郡守贪财重赋,更赋至重,毁高祖所定之宽政,实为国之不幸……咳……”荀晏忍不住掩唇轻咳两声,方才继续说道,“若能改天换地,当循旧制,再革新制。”
话不用说尽,却已是对于余户出身的€€人最好的诱惑了。
杜€€沉着脸也不说话,如今七姓夷王中部落势力最大的朴胡已再次冷下了脸。
荀晏看向了他,却是说道:“晏往成都,所谈开市之事。”
朴胡今日第二次未能发作出来,听罢他一愣,不知这人又是什么意思。
荀晏又取出一张单子,推至朴胡面前。
“中原短于粮草,长于兵戈铁器,正巧与首领相反。”
朴胡只是瞥了几眼就有些恼怒的看向了荀晏身旁那朴姓向导,知晓自己大概是被卖了个干净。
他冷冷说道:“纵使我等归附,曹公亦无力收益州。”
曹操不来收益州,那先前许诺的都是空头支票……开市暂且不算。
荀晏神游了一瞬。
他本来确实是
这般想的,曹操要想啃下袁氏这块硬骨头不知要花费多少年,绝不可贸然南征。
“且等三年。”
他说道。
杜€€是第一个起身的,他敛去了先前的骄狂之色,拱手道:“若无变故,任凭御史调遣。”
其后反而是朴胡随之起身,这位夷王身形魁梧,先前也似不喜荀晏,但朴氏反而是与目前荀攸荀衍一系交往最密的€€人部落。
两位举足轻重的夷王同时默认了,其后的夷王也都随着领头的人纷纷表态。
€€人大小部落能有上百,如今在这的远非全部的领袖,但凭杜朴二人的影响力已然足够。
再次落坐时,屋内一扫先前严肃沉滞之气,大概是想叫外人领略一下他们€€民的风俗,杜€€只是轻轻拍手,头上插着一堆鸟毛的年轻健壮巫师便鱼贯而入,早就候在外面的乐人奏起铮铮乐音。
鸟毛巫师开始跳舞……实在不是他想说人家是巫师,而是他们的舞蹈中都有着许多祭祀之中的巫舞动作,又有着冲锋陷阵的锐气,一场舞下来活像是能揍死一头牛,武德充沛得过分。
荀晏捧着一盏清酒不饮,嘴角不由微微上扬,他想起了曾有言同样武德充沛的刘邦见巴渝舞,格外喜爱并且称之为武王伐纣之歌。
几位夷王现下待他不曾再有先前的轻慢,却也时不时凑在一起用土话窃窃私语着什么。
荀晏看向了向导,向导面有尴尬之色。
他总不能直说他们在品评他的容貌,他措辞许久才委婉轻声说道:“几位首领以为……君侯少勇士之容。”
名为袁约的夷王耳朵一竖,坦然一笑,“御史虽不具勇士体魄,却有勇士气魄。”
敢孤军深入与他们磋商,确实是勇气可嘉得过分了。
荀晏哑然,他觉得自己得要捍卫一下自己的尊严。
朴胡又一次大声嗤笑一声,被杜€€踢了一脚才堪堪停下。
他拍案朝外头大喊:“何平!取我弓来!”
不一会,约莫只有八九岁的€€人孩童抱着一把几乎和他人差不多高的弓走了进来,他一步一步走得极为稳当。
朴胡抄起弓,看向了荀晏,顺便又挑衅似的瞅了瞅在后头一言不发,但存在感却不低的典
韦。
典韦不愿理他,甚至觉得有些无聊。
荀晏接过弓来才发觉分量实在不轻,巴蜀之弓多用竹木为弓身,相比中原弓箭更为轻盈,但朴胡的弓却并非如此,也不知用了什么材料,竟是沉得吓人,那孩童这般年纪竟能举得这般稳当也是少有。
他不由多看了眼那名为何平的€€人孩童,男孩沉默的低着头站在一旁,身形不见魁梧,反而有些消瘦。
朴胡略有些尴尬,他准备开口打圆场了。
虽然有些过分,但他确实第一眼看到这个中原来的士大夫,就觉得他必然连把弓都提不起。
未及他开口,那一直病恹恹的御史已顺手从孩童身侧抽了根箭矢出来,朝着屋外搭箭弯弓。
屋外的守卫倏而听闻屋内一阵骚动,抬头却见两只灰色大鸟被串在一块儿落下,慌忙之间取了猎物入见。
朴胡在努力控制自己的眉头不要乱跳,又忍不住看了看那已经坐了回去,正在掩袖连连咳嗽的人。
他自是知道自己那把弓什么分量,寻常勇士都难开,方才这人虽未拉满,却也有半弓。
荀晏平息了一下凌乱的呼吸,抬头道:“带回去加餐。”
他不大认得这是什么品种的鸟,总归是倒霉了点正好被他瞧见,但不吃白不吃。
他离去时留下了赵云暂且与几人接洽后续事宜,自己则有些发愁。
€€人居住地实在偏僻,他感觉再跑个返程是真有些吃不住,要是躺着回去必然得被三兄念叨死。
“荀君实在任性。”
典韦叹道,也不知是说他变道来此处还是说他先前手痒玩了朴胡的弓。
荀晏假装没听到,回头却见那帮了大忙的朴姓向导捧着个什么跑来了。
说起来这位还是那位朴胡夷王的亲侄子,也不知公达是怎么把人薅了过来,他忍不住想着。
向导递给他一壶酒,“此朴首领所赠。”
荀晏接过,犹豫片刻方才打开盖闻了闻,他喝不了酒,倒是有些浪费。
向导却是面露惊异之色。
“这是虎骨酒。”
巴蜀的药酒实在冲了他一脸,这味儿实在说不上好闻,但他硬是嗅到了几十种药材的味道,还有许多他说不上来的。
荀晏抿着唇,想了又想实在忍不住短促笑了笑,与这些土人打交道比和成都城的士族打交道要舒服许多。
他轻轻抿了一口,草药浓烈的药味将腥气压下,他甚至品不出多少酒味,只感觉一团暖意抚慰了浑身不散的冷意。
归时他兴致不错,尤其是他在沿岸竹林中采摘下了两筐新鲜黑白猛兽。
碍于他这些年道德滑坡比较严重,他没敢薅几只走,要是一行人碰上什么饥荒,他大概会直接犯罪。
出口处早已有数千兵马守在那儿,为首者面如寒霜,荀晏看到以后只感觉面上的笑容一点一点消失。
荀衍的面色活像是被人欠了几百万,但他也不至于在幼弟属下面前教训人,只待到了无人之处,他鼻尖一动。
“好啊!”他凉飕飕说道,“你还敢喝酒?”!
第169章
在荀晏的认知中,荀衍的性情是他数位兄长之间最温柔的,也是最顾家的。
迁族冀州时,是荀衍在照看宗族,荀谌投身于袁绍帐下,他与荀€€远投曹操时,是荀衍在照看宗族。
乃至于其后数年,皆是荀衍无声的在后头守家,直至迎得天子后,他远走巴蜀。
但很显然,荀休若的温柔也是有界限的,比如他已经足足有三日没给堂弟半个笑脸看了。
“若是夷王起杀心,如今我都得为你准备棺椁了。”
他亳不给面子的说道。
荀晏诺诺称是,想了想还是小声说道:“这不一切尽在掌控之中嘛。”
荀衍深深吐出一口气,突然有些后悔自己少年时太宠堂弟了。
他缓缓道:“莫非是要我请家€€€€”
“三兄!”荀晏这会突然清醒了,他求生欲爆棚的打断了荀衍的话,“许都时,阿兄变更家法!”
荀衍一句请家法憋在嗓门眼里,想了想还是皱着眉询问为何会突然更易家法。
听得了回答后,他才叹了口气。
“虽说未免有些过于严苛,”他说道,“文若向来稳重,想来心中已有成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