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令太尉劳军江陵。”
荀攸一怔,低声说道:“叔父体弱,恐怕……”
在曹操目光下,他终究是收住了话语,恢复了平日的沉默寡言。
又几日,曹操将华佗下狱了,罪名是危言耸听,祸乱军心。
无人敢来求情,即使多年以来华佗施恩于军中吏民不知多少,但面对丞相之怒,无人敢说上半句话。
曹操怒此人口无遮拦,但又不得不正视军中疫病。
他下令铁索连环,将船只相连以减轻颠簸。
其后江东的降书悄然而
至。
江东毫无声息已有月余,暗地里却常有书信至曹营,言欲投靠丞相,正如昔年袁曹之战中搜罗出的那一屋的通袁书信。
但这封却是来自黄盖的信。
黄盖其人侍奉孙氏代,地位不凡,又以猛将闻名,若江东一意死战,此人必领一军。
他信中堪称情真意切。
他虽受孙氏厚恩,可孙氏欲以江东六郡抗衡中原百万之众实乃荒谬,是不可为也。江东唯有周瑜、鲁肃二人不自量力,其余人皆看着荆州覆灭,北方归附,知丞相乃天命所归。
短短一封信几乎全部挠到了曹操心中的痒处。
荆州刘表溃败,惊怒而亡,北方方定,西北略定,他离统一天下差得还有多远?
孙权小儿何以凭区区弹丸之地来阻挡他?
“丞相,丞相,”郭嘉连叫了他几声,“明公!”
“此人有诈降之嫌,万不可信之。”
他极其清醒的说道。
曹操长呼一口气,手上仍抓着那封信,太阳穴旁的青筋似乎跟着跳了跳。
离了华佗以后他这头风病似乎有了加重的迹象。
“唤那使者过来,孤亲自审问。”
他吩咐道,心下却明白自己拒绝不了。
天下唾手可得,任谁能忍住?
他揉了揉额头,倏而想起了什么,向身旁问道:“清恒到哪了?”
“说是途中染疾,耽误了些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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荀晏对于南下之事一向有些犹豫。
郭嘉经常乌鸦嘴说点什么南方多疫,去了南方必不生还。
结果乌桓那一场大病叫他抛去了心理障碍,活蹦乱跳的跟着曹操跑去了江陵。
他感觉自己这身体随便染个什么时疫大概就能直接埋了,他对于英年早逝还是有些抗拒的。
此外则是他觉得自己去了也未必说得上话。
老曹近年来愈发独断,一来是权势膨胀得厉害,二来是荀氏也常为其让道,更加重了老曹的独断倾向。
曹操一封召令倒是解了他的犹豫,他收拾着也往南方跑,结果半路就□□倒了。
对于南方的疫病,他有些猜测,或是疟疾,或是血吸虫病,又或者是别的,也有可能是一套组合拳。
原先他还不确定江陵是否会起疫病,但沿路而来他心惊的看到了太多染病的百姓。
高热,痢疾,乃至于有枯瘦如柴的男子挺着硕大的肚皮,这俨然已成一片疫区,更别提如今人流密集的江陵地区。
他过宛城时就有些低热,到了襄阳后旧病发作了一次,直接到了难以上路的地步,只能暂停歇息了几日。
可喜可贺起码没有得时疫。
荀晏被人掐醒时还有些迷惘,眼前晕眩无法视物,只能听到荀缉在他耳边快速的念着前线军报。
他陡然清醒了过来,勾住了侄孙的衣袖。
“我有一信,速交于陈登手中……”他虚喘两口气,“你扶我起身。”
他感觉自己这会有点老花眼,手抖了老半天,他没出息的放弃治疗,选择让人代写,其后又取一物交予荀缉。
“你携太尉之印召陈登前来。”
他说道。
第208章
陈登和曹操曾经有过一段蜜月期,在吕布刚败的时候。
彼时伏波将军在徐州权势滔天,镇守广陵,威震江南。
其后曹操对孙氏的外交策略转而变成了交好,他便过河拆桥的把当时对江东威胁过大的陈登调离了广陵,调去了东城当太守。
陈登是个骨子里傲得不行的士人,他一心想要吞并江东,对于老曹的做法他心中不满,于是二人的关系就此淡了下来。
曹操此次攻江东因着是从江陵出兵,甚至没有叫上熟悉水军战事的陈登,或许是自负,又或许是对于陈登有着些许忌惮。
擂鼓如鸣,波涛如怒,戍边的将领勃然色变。
“陈元龙!尔欲谋反耶?”
他大声质问道。
陈登携兵至射阳城下,使人取信物示人。
“今受太尉之令接管广陵,君自观之!”
那印信在阳光下折射出刺目的光,守城之将脸色微变。
太尉之职名义掌天下兵事,可当今朝廷谁人不知调兵遣将皆在丞相之手,但那位太尉却又非寻常文人。
他尚在纠结,城下陈登又厉声呵斥。
“若延误军机,致使丞相有危,你可当得起?”
一刻之后,射阳城门大开。
陈登引兵而入。
广陵已经与他当年离去时有了很大的不同。
他调任后,广陵沿江百姓多随他内迁,又兼继任太守不比他多谋善战,致使孙氏逐渐侵蚀了部分的江北地区。
“荆江远矣,我不去。”
陈登说道。
荀缉一惊,他转而问道:“公已有计乎?”
陈登诧异的看了他一眼,少有的夸赞道:“真荀氏儿郎也。”
“太尉不通南方兵事,如今再去江陵,为时已晚,且江陵有疫,是危地也。”
他说得不咋客气,这一来一回的,等他到了江陵,黄花菜都凉了。
荀缉不恼,沉思片刻问道:“陈公观丞相有几分胜算?”
“北人如何战南人于江上?”陈登反问,“丞相心急矣。”
陈登一路疾走,城内多有他昔日旧部,皆俯首归附
,几无阻碍。
其在广陵之威信恐怕连曹操都难及得上,是当之无愧的地头蛇。
街道旁,一团亮闪闪的不明生物突破重重关隘,硬是扑到了他们面前,荀缉仔细看才看出这应是个比较肥胖的……商人?
他脸上层层叠叠的都是肥肉,穿着奢华的料子,这会谄媚的向陈登笑着。
陈登似是也被惊到了,他愣了许久,有些不确定的喊道:“薛州?”
“正是正是!”那富态之人应道,“将军有何吩咐,薛某自当赴汤蹈火!”
……这海贼刚被招安时还是勇士的模样,骁勇善战,天晓得他离开广陵这几年怎么就变成了这副德性。
陈登眯了眯眼,说道:“我将动兵江南。”
薛州愣住了,荀缉也看向了陈登。
陈登挑眉道:“广陵离江南不过一江之隔,我今重聚兵众,若欲支援丞相……”
“唯有进攻吴县。”
他斩钉截铁说道。
吴县是孙氏的巢穴,守将乃孙权族兄孙河,广陵离吴县很近,近到孙氏长年累月将广陵看作大敌。
如今江东全力以赴江陵之战,防守必然松懈,这是千载难逢的釜底抽薪的机会。
太尉之印尚且系在腰间,虽多年未见,他却能理解荀清恒的意思。
这是给了他以太尉之名调兵遣将出兵的名义,若有纰漏,皆有他荀清恒一力担之。
师出有名,怎能不出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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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许昌出发,荀晏花了许久才堪堪摸到了老曹大部队的尾巴。
他这一病似乎格外的严重,直到现在也不大好,后半程路途皆是水路,虽然晕船也厉害,但还是比走陆路好受些。
来接他的人似乎也被吓了一跳,连忙上前扶住了他。
“小叔父有船晕之症?”
荀攸面色有些不好。
任谁看到自己出发前还养得白白胖胖的猫崽子,过了一段时间被折腾得面黄肌瘦恐怕都会心情不大好。
荀晏挂在他身上,含糊说道:“有些水土不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