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不睁眼,荀晏也能感受到兄长探究的目光,似是过了许久,那道目光才从他身上挪开。
“你这样怎么写?”
荀€€问道。
荀晏一噎,“我又不是瞎了!”
最后他还是让人代笔了。
诸葛亮正襟危坐在书案前,仗着那人这会眼神不好,他光明正大的打量着,心底不知道在打什么算盘,面上神色复杂难言。
“与子修书……”
荀晏懒得理会他,他慢慢说着。
“嗯……先从兖州写起?”
诸葛亮的眼神变得格外怪异,他看了看眼前的太尉
,又朝着宫中的方向望了望,墨水滴下弄脏了信纸时,他才惊醒。
“这是你的选择?”
他问道。
荀晏反问:“孔明会帮我吗?”
诸葛亮回忆那个曹家大公子,那是一个与曹操相似又不那么相似的人,他罕见的有些拿不准。
“没事,”荀晏有些疲惫的垂下眼眸,“日后的选择权在你。”
他不管诸葛亮如何想法,只与他念着书信中的内容。
如他最初与诸葛亮所说的一样,一封单纯的学术经验交流信,只是讲述了兖州时作战的经济、军事与个人经验,单纯到曹操恐怕都挑不出错处,只是放在如今代表的意义有些耐人寻味。
他慢慢说道:“荀晏顿首。”
屋外鸟雀清啼,飞过窗沿,钻入树丛。
荀晏蓦的回头,他与诸葛亮说道:“别看了,我真不是瞎了。”
他嫌弃的避过面前恶臭的汤药,捻起一块色泽雪白的米糕。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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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5章
天气冷下来一些的时候,修改了数版的新律合计近三百篇,参与编篡者五十余人,其中有善刑名律法者,亦有能吏儒者,最后归于诸葛亮手中统一,再递到荀晏手中时,已是一改汉朝一贯的无为而治风格,又有别于曹操的严酷。
百姓与百姓之间是不一样的,关左百姓构成复杂,从流民到外族,寒门到新贵……形势不同,刑法自然不同。
他被张机拽着又是针灸又是药敷,折腾了好几日,看东西从一片马赛克稍微变得清晰了一些,便大致的读过了新的条律,又新添修改了一些。
他一日里大半在昏睡,醒来后总能看到诸葛亮摇着那把羽扇。
他前些时日眼力恢复了一些,看着诸葛孔明总觉得缺了一些什么,恍然大悟后遂弄了把羽扇相赠,诸葛亮不明为何,但也欣然接受。
他们之间的关系实则并不怎么亲密,他于诸葛亮虽有提携之情,却多半各自负责各自的事情,交集上也皆是公事所致,而如今荀晏也慢慢的将手上的事交给他。
他们有一种心照不宣的沉默。
荀晏需要一个继承者,诸葛亮需要一个可以发挥的舞台,各取所需便是最好的安排。
只是有时候还是会有些遗憾。
诸葛亮看着那病弱无力的青年,心中五味参杂。
若是能多给他十年,五年也好……
再抬眼时他含笑问道:“亮却不知,荀君为何这般信任于我?荀氏一族人才济济,血缘联系,想来君也能放心。”
总不会是为着徐州时那一段亦师亦友的情谊吧。
荀晏偏了偏头,他示意诸葛亮靠近些。
“脏活累活啊,”他轻声道,“我怎么舍得交给家人呢?”
视线中,那抹白色的影子猛的一顿,继而猛烈且迅速的扇了起来。
€€€€活像是羽扇成精。
荀晏心满意足的躺下。
诸葛亮叹了口气,竟是有些习惯这人时不时的促狭与坏心眼。
他本欲起身,眼神却一凝,他有些疑惑的皱起了眉。
他一向知道岁月似乎待荀清恒格外宽容,三十好几的人了,容貌却
如二十岁时差不多,连白发都少见,唯有眼角生出几道极淡的皱纹。
可如今他看他,除却病中的憔悴,竟是显得又年轻了几分,说是与他同辈……旁人恐怕都得以为他才是哥哥。
他踟蹰开口道:“荀君……”
未及他说下去,榻上的青年捂着嘴闷咳了起来,呼吸变得紊乱而急促,他下意识上前搀扶,几乎是下一刻便闻到了甜腥味。
刺眼的红晕染开,他竟不知人能这般呕血。
诸葛亮回头厉声喝道:“速唤府医前来!”
“无事,咳……”一旁的人吐完血反而像个没事人,“抱歉。”
指尖虚软得颤抖,荀晏闭上眼平复着翻涌的血气。
他幼年学医,纵是旁人总是忌讳着不愿与他说,他自己把脉都能判断出这副身体已然时日无多,是几近油尽灯枯了。
疼痛愈演愈烈,又像是四肢百骸,从骨头里钻出来的痛,他疲惫的想要睡一会。
诸葛亮感觉怀中的人一沉,他紧张的低头望去,却见那双有些雾蒙蒙的眼眸又一次睁开。
“诸葛……亮?”
那声音沙哑而生涩,像是许久没有开口说过话一样。
诸葛亮心中升起一种莫名的怪异感。
当面直呼其名是无礼,荀君从未如此过。
那人说完一声后便闭上了眼,他便放下了心头疑惑,只当他是实在病糊涂了。
但其后数日,这般怪异的感觉却未消失,反而愈演愈烈。
一般来说,荀清恒病中乏力,一日里处理政事的时间不过两个时辰,又雷打不动的每五日让他代笔给曹昂写一封信,天文地理战事内治无所不谈。
可那次呕血后,他病情未见起色,但每日里清醒的时间却长了许多,这于他们而言是好事,毕竟有些事情必须由太尉来处置,可诸葛亮就是觉得怪异。
他有时候觉得自己在面对两个人。
荀晏并未注意到他的迟疑。
身体的衰弱让他没有余力再去注意其余,他只能用尽全力去抓住能抓住的。
而他现在需要再去完成必不可少的一环。
他少有的穿上了朝服,武官的绛色衣袍在他身上宽大了许多
,不似武人,反倒更似吟诗作赋的散漫文人,他佩上剑,乘了车入宫。
雒阳的皇宫于他而言并不陌生,昔日的重建甚至还是他一手规划的,当他站在天子宫室前时,心中异常的平静。
[你走得上去吗?]清之嗤笑一声。
荀晏抬头望去,模糊的视野中也能看到那宫殿的宏伟,阳光下砖瓦令人目眩神晕。
他身旁的侍从不敢离去,见状低声问道:“主君不如令属下搀扶进殿……”
他知道自家主君近来病得多严重,说是起不来身都不为过。
“不必了,”荀晏的声音很轻,他说道,“最后一次了。”
侍从没有听清后半句,但绛衣的太尉已然迈步上前。
四肢如同生锈了的零件,只走了几步路就感觉肺腑间泛起疼痛,大腿酸软无力,心跳如擂。
一小段路他走了许久,殿门口的虎贲侍卫异常的紧张,似是在害怕什么。
荀晏站在原地缓了缓,快入冬的日子竟是一头虚汗,他向门口侍从温和笑了笑,没有再重演许昌之事,他堪称乖顺的交出佩剑,孤身一人觐见。
天子在等他。
他的肤色黑了许多,看上去倒没有那般养尊处优了,他看到太尉这回这般给他面子,竟是惊讶了一瞬。
但听到下一句话时,他便抛却了先前的念头。
他的太尉温柔的说道:“请陛下作禅位诏书。”
刘协没有反应过来。
下一瞬他感觉自己像是整个人浸入了冷水。
他感觉自己的神色必是无力而苍白的。
“为何?”
没有想象中的那般怒火中烧,他甚至理智的去询问。
大殿冰冷而空旷,那人站在殿前,容色一如既往的€€丽,病容不掩那种温柔的风流。
刘协无数次的无法抑制的将希望放在他身上,就如当初他能一剑斩杀董卓一般,可荀清恒却再也没有回应他的期待。
荀晏只是再次说道:“请陛下作禅位诏书。”
天子慢慢坐了下来。
他问道:“荀卿是觉得朕不能成为一个好皇帝吗?”
“不,”荀晏摇头,“陛下已经很好了,远超
先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