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平之血流漂杵世人尚且讳莫如深,而今之战,大有再现昔日长平旧貌之势,曹操又召南匈奴共击荀晏。
冬,南匈奴连合鲜卑部族趁乱起兵。
轲比能与步度根、扶罗韩对天盟誓,率骑兵数万,攻破边郡要塞,剑指中原。
曹操北击鲜卑,荀晏联合吕布余部相继迎敌。
冬末,这场中原王朝的内部战争演变为了数十年来最彪悍的对外战绩。
尚未建立起的鲜卑王庭四分五裂,轲比能与步度根逃回塞外,扶罗韩与现任匈奴单于死于乱军之中。
曹荀联军追击近百里,鲜卑尸身布满原野,残兵被尽数纳降。
初春之时,曹荀停战,双方派出使者共商数日,最后签署了上党盟约。
盟约中细致规划了降军之归属,休战之细则,并州复杂的归属……而其中最紧要的一条却未向世人展露出真貌。
那是一份名为一朝两制的更改官制细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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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天快来的时候,并州的冰雪还未化开,马蹄将冻得硬邦邦的土地踩得更加严实,连一根野草都长不出来。
荀恽裹着厚厚的皮毛大衣骑在马上,他单手控缰,骑术之娴熟不必多说,但他却走得极为小心。
他的身前鼓囊囊的,像是装了什么东西一般。
他们终于踏上了归途。
所以当王平极其没有眼力见的凑过来时,他几l乎无法掩饰自己恼怒的神色。
这个年轻的€€人将军从来都如一块木头,少言寡语,性情怪异又不怎么通人情。
他们谈不上争执的争执终于惊动了一些别的,荀恽怀里的一团毛绒绒里探出了一双圆溜溜的眼睛。
两人都愣住了,那双杏眼眨了眨便又恹恹的阖上。
“荀……”王平急忙道,却
又显得极为纠结,“老,老师……”
荀恽怀里悉悉索索了一阵,他连忙驻马,手忙脚乱的去帮忙,这才解救了被他强行绑在身前的团子。
当还未有暖意的风吹过时,看上去只有五六岁的小孩唇色都泛起了青。
他生得极为瘦弱,脸颊上都没有两分肉,玉雪可爱中透出了十足的可怜,但那双漂亮的杏眼中的眼神却又不似一个孩童应该有的。
“去看看吧。”
孩童的声音细若蚊呢,仿佛随时会被碾碎在这边地的冷风之中。
荀恽却不敢再说一声不是。
风尘仆仆而来的客人正骑在骏马之上,他胡子拉碴,形容甚至有些像山里头的野人。
毕竟先是被曹操暴打,后又马不停蹄去揍鲜卑匈奴人,哪有时间拾掇自己呢。
吕布最终仍是没有见到那位扬名天下的荀太尉。
来见他的人是荀晏的子侄,荀€€的长子。
当荀恽站在他面前时,他依稀像是见到了许多许多年以前的荀氏郎君,但那终究不是荀清恒。
“按理来说,应该给点谢礼,”他满不在乎的说着,“但我一身空空,也只能送点土货。”
他将麻袋往地上一扔,里头是一麻袋的党参。
那些在外头卖得格外昂贵,被医官们追捧了许多年的药材像是土里不值钱的萝卜似的被他扔在了这儿。
荀恽谢过后犹豫了一瞬,这才说道:“叔父令我带句话,他说,若是连这几l座边城都守不住,他定是再看不起飞将。”
吕布发出了震耳欲聋的笑声,中气足得能震下一筐雪。
“那是自然!”他说道,“我还指望着活到八十岁,九十岁,一百岁,长长久久的恶心他曹孟德呢!”
他守着这几l座城一日,并州就有他的一片地方,曹操眼里的刺儿也就长长久久的取不掉了,岂不快哉?
荀恽相信这莽汉到八十岁都会是一个老当益壮的老东西。
吕布收住了笑,那一瞬他竟显得有些落寞。
他说道:“珍重。”
冷冰冰的飘雨又落下了,荀恽望向了那些烦人的雨水,他本该直接离去的,可他却迟疑的又回过了头。
“你后悔过吗?你不想回到中原吗?”
他问道。
繁华、荣耀、权势、封侯……那是世人所追求的一切。
“我去过了,感觉没那么好,所以我回来了。”
吕布说道。
他赢过,他曾是董卓看重的义子,他曾将那四方诸侯视为草芥,他也曾与王允共同执政,掌天下最重之权。
可他最后仍是一败涂地。
这场游戏不是谁都能玩的,棋桌上坐着的人已经寥寥无几了。
他来也匆匆去也匆匆,荀恽也匆匆返回。
先前乖乖待在一旁的小孩不见了,他几l乎吓得手脚发麻,随后才在角落里看到了一个蜷缩成一团的小小人影。
“叔父,叔父……”
幼童疲惫的睁开眼睛,眼神空茫茫的不知看到了哪儿,他下意识的又蜷缩了起来,想起什么后才稍稍放松。
荀恽用外衣将他包了起来,小孩的体温本该是热乎乎的,但他摸着就连颈子那儿都冰冰凉凉,浑身几l乎没点热气了。
荀晏实在懒得躲,任人上下其手。
早先他还有着长辈的矜持,后来他实在累得慌,有时候甚至想找个人撒娇哭诉。
可公达文若都在雒阳,连老师都不在。
究其原因却是他亲自下令让他们留下的,他不想他们跟来。
他懵了好一会儿,这才慢慢找回了神智。
“我不在时,王子均为帅,你在军中,凡事皆听他的。”
他说道。
荀恽一怔,他闷闷应下。
“还有马超……”荀晏困得再睁不开眼,他的声音也就轻得如一片羽毛,却没有再说下去。
他从来不信任这个关中军阀,马超也从未真心臣服过,迫于武力与恐惧的臣服在他死后必然不复再存。
可他又需要这一支凉州的军事力量。
荀恽听他再无声息,又连忙低声唤了两声,但这会身旁幼童却再无回应。
远方军队的旗帜微动,身后的群山负雪,亲兵来报徐庶归队了。
运粮大队长自始至终没有掉链子,也意味着他们如今离雒阳不远了。
亲兵又道荀陌小郎君也
来了,但他腿被磨得厉害,先涂了药再来。
荀恽想着,这个年纪的小孩,恐怕走路都得瘸了。
“叔父,你家旺财来了。”
他又唤道。
荀晏这才微微睁开了眼,他微不可查的朝着侄儿的方向贴了贴,眼中是一片黑沉沉的模糊,他的喉咙里发出了如幼猫一般的呼噜声。
“侄儿,”他说道,“好累。”
荀恽一愣后才觉他应当叫得不是自己。
他哄道:“快到雒阳了,叔父再撑一撑。”
“好困……”
荀晏闭上了眼,放任自己落入那片无边无际的黑暗。
可他还没有回家。
荀恽又叫了许久,却再没有叫醒他。
怀里的幼童不过五六岁的模样,瘦弱得如一只被遗弃的幼猫,他面色发青,他抱着他暖了这么久,他的身体却仍旧是冰凉的,他甚至连他的呼吸都感受不到了。
过了许久,荀恽才怔怔喊道:“叔父……太尉……”
春天似乎太冷了,他看到枝头的嫩芽都没有冒出头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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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南的春天比并州的春天暖和许多,出征大军经过一个寒冬的跋涉终于再次回来。
后续的抚恤、补偿、人员的调动、奖惩……这些琐事大概能将一个人逼疯。
诸葛亮忙得脚不沾地,他有时不明白为什么自己变成了荀家人的天选打工人。
太尉的威信在治下又一次达到了顶峰。
曹荀虽无胜负之分,但上党之战却使世人深深记住了荀清恒。
但荀攸却没有等到自己的小叔父回来。
长龙般的军队逐步回归,他却没有看到那明面上的主帅。
文若不得不费尽心思与那些等着庆功的人去解释太尉为什么没有露面,表面清风朗月的尚书令在胡扯方面得天独厚,他有时候感觉狸奴这点与文若极像。
又等了许久,等到风声都变得柔和起来时,荀恽才姗姗来迟。
他的面上没有那种悲伤的神色,这令众人都感到松了口气。
但他的神色却显得极为窘迫,平日里能说会道的青年看着自家长辈们,大眼瞪小眼,竟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他驾着不知从哪儿弄来的牛车,坐在车板上一动不动。
车内不知在干什么,不停发出€€€€€€€€的声音,过了一会,小孩子的哭声就传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