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明小小的一团,却做出了守护的样子。
“小叔父……”他突然有些哽咽。
其实他已经很久不叫这个称呼了,大人不愿叫太多人知晓其中内里,怕招了麻烦,叫他们都改口了,可如今他却唯有他一个长辈可以依靠了。
荀晏惊醒过来,他晃了晃够不着地的腿,伸手理了理侄儿的发丝。
“长倩,再睡一会吧。”他说道。
荀恽摇头,他起身披衣。
“过几日吊唁时必是人来人往,您得小心些,陌弟还在西北,回来要有段时间……您也别太伤心。”
他说着说着才觉眼前的人可能比他更加伤心。
当初荀公达去世时,小叔父一个人偷偷哭得厥过去了,后来更是大病一场,把大人都吓坏了。
“我知道了,”小孩说道,“我回家睡会,你若是得了空……”
他想了想却是改了口,“算了,
没什么事,你要学会保重自己。”
荀恽有些昏沉的点头,小小的孩子就摸了摸他的头,就如同很多年以前那位脾气极好的温柔青年一样。
族中族人多年来四散在外,在西北做事的自然不能这么快回来,但离得近的,就如荀安得了消息后连夜疾驰而来。
这位表姐素来雷厉风行,从军后更是风风火火,她站得笔直,面上却难掩悲伤。
她从灵堂走出,正欲说什么,却陡然闻到了一股烟味。
荀恽还未反应过来,她已抬起头,看到后院处冒起了黑烟。
几人几乎拔腿就跑,那是荀€€的西院书房,大火席卷着吞噬一切,门口的仆役战战兢兢低着头,却未曾上前救火。
“何人纵火!”
荀恽声音都颤抖了。
“是主君之令。”
一旁的老仆上前来,他已经垂垂老矣,眼神都有些混沌,但却仍旧小心的从怀中取出一封信。
“这是小郎君令我暂且保管的……”
信上写着,这屋里的文书都是见不得人的,烧了也无所谓,有价值的他转移到了别处……
他在雒阳的藏书尽数捐赠给太学,高阳里的藏书分给族人……
又说他每年要小辈上供两盘米糕,不给他就告诉阿兄托梦骂人云云……
不待看完,荀安猛的回头,她低声向荀恽问道:“小舅舅在哪儿?”
“他说……他说回屋睡一会……”
荀晏正躺在自己家里。
若是有条件的话,他向来不是亏待自己的人,床要垫得软软的,让他陷进去。
他的半身问他,想不想要长生。
他答道,不想。
于是他安心的闭上眼,沉沉睡去。
屋门被踹开。
床上躺着的幼童浑身冰凉,已是死去多时的模样。
[正文完]!
第251章 番外.郭嘉
郭嘉小的时候是十里八乡最孤僻的崽,全然没有长大后那副嬉皮笑脸,长袖善舞的模样。
他爹妈死得早,家中唯有一个爷爷在照看他,郭家呢,是挺厉害的,但和他关系就不是特别大了。
不,还是挺大的。
按照他的挚友的话,他只要还活着,还顶着郭嘉这个名字,还在呼吸还在吃饭,他就在享受这个姓氏带来的红利。
多可笑啊,即使他幼时甚至整日里吃不饱,上山捡柴时掉坑里也没人发现,直到第三天晚上他的大伯父才发现他人没了,这才发动乡人上山去找他。
他们找到他的时候,他落在一个两米深的陷阱洞里,大概是山下的猎户设置的陷阱。
他浑身是土,但脸上却全是血,那些大人们啊,拿着火把一照,竟生生都被吓住了。
伯父问他做什么呢,他说他太饿了。
他举起被啃得七零八落的野兔残骸,人饿了就得吃饭,何况这兔子傻,是自己撞上来的。
他说得理直气壮,唯一的问题是他是生啃的。
自此以后,族里的小崽子更加不敢和他玩了,他自己呢,因为吃多了生肉,大病一场,好险没有一命呜呼。
他爷爷把他伯父连着婶婶抽了一顿,亲自将他养在膝下,待他是愧疚而无奈。
他觉得没有必要,可正如他的挚友所说,他活着的每一分每一秒都在受到家族的馈赠,他的身体里流淌着郭氏的血,所以长辈会照看他,所以他虽然过得清贫却能接受最好的教育。
因为祖辈的声望,当时在颍川颇负盛名的荀氏请他过来小住一段时间。
名为小住,实则是陪他们家的幺子玩。
那是个一眼就能看出来,被家里娇惯着长大的孩子。
荀氏家风严谨,在教育子弟上也是严苛,养出来的孩子更是像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颍川名士预备役。
但偏偏在自家的幺子上,那些负有盛名的荀家先生都宽容而放纵。
陪个被娇惯的小孩,换来在荀氏蹭课蹭老师蹭饭,这绝对是个划算的买卖。
唯一不划算的是那小孩确实有点烦。
这瓜娃子不仅瞎给人起绰号,还天天
追着人跑,左一口漂亮哥哥,右一口嘉嘉来玩,要是不看着他,他还能把自己整生病了。
即使后来他们互为挚友,郭嘉仍然坚持这个看法€€€€
他的发小幼时就是个傻乎乎没有脑袋的瓜娃子。
不€€€€
长大了也没好到哪里去。
他,郭奉孝,一个平平无奇的谋士,技能点全在军事与阴人上面,他不想回顾自己花了多少时间与旁人解释自己既不上知天文也不下知地理,更加不懂什么冶铁炼钢、乃至于个人性向问题……
tui!瓜娃子!
他与自己的明公第一次见面时,明公酒酣时脱口而出€€€€
“莫非君便是传说中的嘉嘉?”
他当时心想着杀了曹操会有什么后果。
但总体来说,那是一次令双方都比较满意的初次会面。
他辗转多地,在群雄并起的乱世里四处流浪,他的家族押宝了袁绍,而他却与袁绍相看两厌,他默念着曹操的名字,与他一同狂饮美酒,畅谈未来。
这就是他的明公了。
他自幼便亲缘极淡,笑脸待人实则淡漠戏谑,友人极少,本该是个什么天煞孤星的命,可偏偏他又能碰着志同道合的明公,心意相通的友人,能够在这纷乱的世道上一同共事。
偏偏他又得以参加这二人的丧仪。
荀晏死的时候,曹操气得砸了一尊价值连城的瓷器。
很难说他是为了旧交之情悲痛还是为了别的什么。
€€€€毕竟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荀清恒必然是秘不发丧了。
上党之战蒙蔽了所有人的视线,而那个人可能在那一战后就病逝了,却迟迟拖了一年才叫世人知晓这个消息。
郭嘉竟没有太多意外。
在他上次出使雒阳时,他就知晓,他与友人可能再无相见之时。
他将友人的玉€€挂在身上,在别人打趣他的时候哈哈大笑着说道他要发奋图强学射艺了,他就这样跑去雒阳吊唁。
雒阳的公卿不是很欢迎他,毕竟他这些年与曹操狼狈为奸,好事坏事干了一堆,雒阳的公卿也免不得被他明里暗里坑几回。
次数多了,人人都知道魏国的秘书令是个老阴狗
。
他我行我素,在友人的丧仪上哭成了一条狗。
这瓜娃子竟真的走的那么早。
出于立场角度,他自然希望他快点死,但从自身出发,他却希望自己的挚友能够长命百岁。
灵堂里所有人都看向了他,他看到陈群那老小子莫名其妙瞪了他一眼。
随后屋里的哭声此起彼伏,就像是和什么东西在比赛一样。
他们还算是自家人呢,怎么能在哭丧方面被一个魏国人比下去!
叫他说,这莫名其妙的攀比心大可不必。
但他总觉得有些微妙的违和感。
荀家的老狐狸小狐狸个个悲痛欲绝,他一时半会也说不上是哪儿违和。
顶着众人的眼刀子,他哭唧唧的把藏在袖中的酒洒在了地上,手脚之快叫堂上诸公没有一个反应过来阻止他。
€€€€他被陈群叉了出去。
他不知道这老小子这几年在干点啥,力气竟然这么大。
庭院里种着一丛丛的荀草,嫩叶碧绿,黄花尚未绽放,桑树上结着一串串黑色的果实。
他抹了把有些红肿的眼睛,转头去薅别人家的花花草草,主打的一个猫嫌狗弃。
红得发黑的桑椹便噼里啪啦的落下,砸在他的脑门上,他嗷得一声跳了起来,全然没有那种位高权重的威严气度。
他看到树上爬着个小孩,上身被树叶遮住,只露出两条细细的小腿在空中晃悠着,这小孩嚣张得很,被发现以后继续用桑椹子砸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