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有梦轻声轻语，“既然你要我说，那我就说了。”
“你说。”
“他。”凌有梦指了指叶开道，“叶开，你既然知道李寻欢，应当也知道叶开才对。”
二当家脸色一变。
凌有梦又扯了扯身前傅红雪的衣裳道，“这位，傅红雪，我想你应该不会不知道。”
二当家的视线移到傅红雪身上，笑容霎时从勉强到大笑，“傅红雪？谁不知道傅红雪是个瘸子？你们要装谁不好？装傅红雪，我还当真以为你们是叶开了，原来竟是骗我的。”
“对了，我还听说傅红雪有癫痫症，要不然现在演一个给我看看？”
“你们要是傅红雪和叶开，我还是公子羽，哈哈哈。”
凌有梦皱眉，只觉得这人说话可真是怪恶毒的。
叶开也皱起眉来。
傅红雪在二当家说出他是个瘸子时便已经沉下脸来，听见癫痫症三个字时那张苍白的脸上带着冷酷与无情。
他甚至没有多言，那把刀极快地将大笑的二当家一刀毙命。
鲜血流了一地，那二当家的笑还留在脸上，他不可置信地低头，似乎是想看看伤口，最终徒劳的，倒了下去。
身后的匪徒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恐惧得不得了，顿时如飞鸟散尽一般，跑得一干二净。
傅红雪收了刀，脸色变得更加苍白，他握着刀进了林子里。
凌有梦一怔，正准备跟上去，却被叶开拦住了。
叶开抓着凌有梦的手腕道，“小梦，你现在不要去。”
凌有梦轻轻地推了推叶开的手低声道，“我去看看，很快就回来。”
手心的温度空了下来。
叶开握紧手，怅然若失，他怔怔地看着凌有梦跟上去的背影，自重逢以来，心底第一次有了一些不安。
傅红雪没有犯病，但是他觉得自己距离犯病也不远了，他只是靠着树干滑下去，然后喘着气透过影影绰绰的树叶看着天空。
他已经快要忘记自己还有病，一个他觉得恶心的，见不得人的病。
身后的脚步声实在是太过清晰，在他身后停下了。
傅红雪冷冷道，“你来做什么？”
他不想让人看见自己犯病的样子，更不想让凌有梦看见。
凌有梦道，“我来看看你。”
“没什么可看的。”傅红雪闭上发红的双眼，“我并没有犯病，你不用担心我突然发疯。”
凌有梦抿直唇角，低声道，“你不用对我说这种话，既然我接近了你，那么你的所有事情我都知道。”
傅红雪竭力克制自己翻滚的内心，他道，“不必再说了，回去，回到叶开身边去。”
凌有梦绕过树干，在傅红雪面前蹲下。
他看见了傅红雪苍白的脸和猩红的眼，看起来如同地狱里爬出来的鬼魅，又像传说中的吸血鬼。
傅红雪别过头，不愿看凌有梦，他也不想看到凌有梦脸上露出同情的神色来。
凌有梦道，“你放心，我不会同情你也不会可怜你。”
傅红雪道，“我也不需要。”
“我知道你不需要。”凌有梦伸出手，将傅红雪的脸掰过来对着自己，他看着这张英俊深邃的苍白面孔，温和道，“我只是想作为一个同行之人给你一个安慰。”
“我不需要安慰€€€€”
少年拥抱了他，傅红雪睁大眼，其他的话卡在喉咙里，他茫然的无措地抬起手又放回去。
今日的阳光极好。
为了复仇而生的傅红雪，在黑暗中长大的傅红雪，知道自己的身世后觉得自己可笑的傅红雪，突然觉得，他好像被太阳拥抱了。
第101章 天涯刀客（10）
傅红雪为什么叫傅红雪，是因为他出生时雪是被染红的，所以他叫红雪。
他的前半生就是为了复仇而生，他从来没见过太阳，不知道阳光是什么样的。
他一闭上眼就是那个人的声音，她说他是复仇的神……
复仇，复仇，永远都是这两个字。
他为什么要留下凌有梦在身边，不过是觉得这个少年与他同病相怜，都是身不由己之人。
但是不一样，这个少年，即便是身处黑暗心依旧向往着光明，与傅红雪不同的，傅红雪的心也已经被黑暗浸透。
傅红雪信了一只满口谎言的小骗子。
而现在，这个小骗子带着温暖和阳光拥抱住了浑身黑暗的傅红雪。
傅红雪忽然失声了，他没有犯病，但是他却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他只能茫然无措的感受着这个柔软的温暖的拥抱，还有少年身上传来的极淡的香味。
“傅红雪！”凌有梦弯弯眼笑道，“知道你不需要安慰了，你就当我需要安慰吧，今天被那些劫匪吓到了，需要安慰。”
傅红雪许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他低低道，“嗯。”
凌有梦手臂松了松，就要放开的时候，傅红雪有力的双臂拥抱了他的腰。
凌有梦一顿道，“你在安慰我？”
傅红雪又嗯了一声，他道，“别怕。”
凌有梦又觉得傅红雪有些可爱了，不仅听话不仅乖，还有些可爱。
凌有梦眨了眨眼，感受着傅红雪的手臂收得紧了，才悠悠道，“也没有那么怕。”
“我杀人……”傅红雪道，“你是不是更怕？”
“不怕啊。”凌有梦笑盈盈，“我为什么要怕？”
傅红雪道，“我杀人，很可怕。”
“你又没有滥杀无辜。”凌有梦沉默了一下又道，“你知道我骗过人，我骗他们信任我之后，又将他们带到公子羽面前。”
“很多人被公子羽收买，以我为筹码，要他们为公子羽做事。被我骗来的人，不是图我的色就是图我的身体，还有图我心的，可笑一个骗子有什么心？不过在这方面公子羽极为严苛，他不允许他们碰我，但是他为他们画了许多的饼。”
“达成某件事就可以与我做一次。”
凌有梦笑了起来，“可惜不止我是骗他们的，公子羽也是骗他们的。”
“燕燕是名人榜上第一人，公子羽需要他，若是我真的被他送到某个人床上，燕燕会不顾一切地杀了他们，公子羽当然不会去赌。更何况，做任务是因为燕燕在那里，我不能拖累他，若是公子羽真想让我献身，是绝不可能的。”
傅红雪心底竟有些难受，他道，“如今没事了。”
傅红雪想说日后我保护你，可是他终究还是没有说，他以什么身份说这种话？
他们既不是朋友也不是家人，更不是伴侣……他要怎么说？
傅红雪的手指碰到了凌有梦柔顺的发，他手指又蜷缩了一下，只能低低道，“你别怕我，我不是杀人狂魔。”
凌有梦微微笑，“我当然知道你不是，我也不怕你。你心中也有你的正义，若非如此，你也不会带我走。”
傅红雪低声道，“但是我确实杀了很多人。”
“我也知道。”凌有梦道，“我方才才说过，来接近你，我自然知道你的一切事情。”
傅红雪闭上眼，声音有些沙哑，“我觉得我的一生可怜又可笑。”
这是傅红雪第一次在人前表现出这般模样，凌有梦心底叹气。
他拍了拍傅红雪的背，温声道，“只是前十八年如此了，之后都不会这样了，你若是无法忘记，便把他当做一场可怕的梦，如今，噩梦已经醒了。”
梦醒了，那些事情都不做真的了。
傅红雪轻轻地松开手又下意识紧了紧，留恋着这温暖。
傅红雪道，“嗯。”
“你怎么这么乖啊？”凌有梦笑眯眯问，“说什么都是嗯。”
傅红雪低声道，“我不乖。”
凌有梦又拍了拍他的背，“傅红雪，谢谢你，若不是你相信了我，如今只怕我还在那个地方。”
傅红雪道，“我们……我和你一样。”
他的意思是他们一样身不由己，凌有梦眸光闪动了一下，微微叹了口气。
最终傅红雪还是道，“我们走吧。”
凌有梦点头，他站起来朝傅红雪伸出手，“起来，走吧。”
傅红雪看着那只白皙的漂亮的手，手指微微缩了一下，终于还是握了上去借力站起来。
凌有梦松开手道，“叶开还等着我们呢。”
温暖柔软的手松开了，傅红雪手心空空的，他微微握了握手，听见叶开的名字时愣了愣。
傅红雪垂下头看着粗糙的手，嘴角勾起一抹对自己的讥笑。
对，傅红雪想，凌有梦应该是喜欢叶开的，他们曾经有过那么一段，如今相处也好，那么日后或许也是会在一起的。
他不过是短暂的同行之人。
“走啊，怎么了？”凌有梦回过头来看向傅红雪，“还有不舒服吗？”
傅红雪摇了摇头，跟了上来。
叶开坐在河边，看着潺潺流水，好像在发呆，他没有听见脚步声。
凌有梦道，“叶开。”
叶开怔怔地回头下意识笑道，“回来了？”
凌有梦点点头道，“我们走吧。”
叶开看向旁边那具尸体，低声问，“这个怎么办？”
“这个我们走了自然会有人来处理的，这可是他们二当家的尸体。”凌有梦垂眸看了一眼，神色淡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