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群在阴凉的树荫下休息,一头长着尖獠牙的野猪已经死去了,半边身体€€被吃完了,偶尔有€€两只狼围绕在旁边啃啃骨头上的肉当消遣。
它们今天并没有€€再去捕猎的打算,现在食物充沛,够它们吃几天,等到吃完了,它们才会继续捕猎。
两位研究员继续在观察狼群,采样€€是€€他€€们整个实验过程的第一步,会直接影响着实验结果的好坏,最痛苦的是€€在野外采样€€具有€€极大的随机性,季节最好要合适,样€€本最好很新鲜,实验体€€最好不要失踪。
以上都具备后,也需要谨慎处理收集,如果一个不注意导致样€€本交叉污染或是€€样€€本过少杂质过多,整个实验又得重头来€€过,又来€€一次痛苦的随机。
相比之下,在医院采样€€实在是€€太轻松了,无菌无污染,样€€本保证新鲜,钱也给的多。
常文雪叹了口€€气,问柏永航,“它排便了吗?”
“其他€€狼有€€,但是€€头狼没有€€。”
“好吧。”常文雪又喝下一口€€水,消解身上的暑气,“真希望它没有€€便秘或者肠道病。”
她很久没有€€和团队出来€€一起考察过了,体€€力比之前€€年轻那会儿差了些,天气太热,常文雪又喝了几口€€盐水,她需要补充足够的盐分和水分以保证自己不会中暑。
“换个好的角度想。”柏永航十分乐观,“我们是€€最关心它身体€€健康的人。”
“不止我们两个,还有€€一个小不点€€。”常文雪拿着扇子扇了扇风,转头发现了远处的森芒,两个人的视线对上了,她看€€见小孩张开双臂朝自己挥了挥手。
“看€€到森老师家的孩子我就想起我家闺女,她比森芒大一点€€,也很可爱。”
说着,常文雪同样€€挥挥手示意对方过来€€。
森芒速度不慢,跑来€€的时候卷起了一阵小小的热风,让在场的两位研究员感觉有€€一个小太阳奔着他€€们来€€了。
常文雪扇风的速度快了不少。
虽然€€森芒和自家闺女一样€€的可爱,但是€€还是€€很不同的,可以肯定€€的是€€闺女绝对不会像太阳一样€€热。
常文雪当妈妈养成了习惯,看€€到孩子就忍不住多关心些,她顺手接过森芒背上的背包,从自己简易的行李中抽出一把折叠扇递给对方,“热不热?”
“不热。”森芒说,“阳光很舒服。”
“小孩子适应能力就是€€强。”柏永航说,“不渴也喝点€€润润喉咙。”
他€€把自己的水杯递了给森芒,又仔细端看€€着森芒的脸,另一只手又摸了摸自己的脸,感觉自己的脸要比森芒的深几个色号。
他€€问道,“小芒果,老是€€见你在外面玩,怎么€€没晒黑啊,是€€擦了防晒霜的原因吗?”
“嗯。”森芒乖乖喝了两口€€水,把水杯递了回€€去。
“这么€€好使,哪个牌子的?”柏永航追问。
擦防晒霜这件事情是€€外婆管理的,外婆忘了,森芒不会主动€€提,他€€低头回€€想了好一会终于想起来€€了,“是€€Q&P儿童防晒霜。”
“……”柏永航愣了会,最后痛苦闭上了眼,“那看€€来€€不是€€防晒霜的功劳,是€€你基因的功劳。”
常文雪笑€€了,“可不是€€,鹿老师皮肤可白了,我前€€几天问她如何保养的,结果她告诉我早睡早起,保持愉悦心情是€€她的秘方。”
“话没说错,但难度比我买护肤品高太多了。”
“真羡慕。”柏永航凑近看€€了看€€森芒的皮肤,“以我这种一晒就黑的体€€质,等收集完实验样€€品保准像重新体€€验军训。”
森芒闻到他€€身上的汗味,皱着眉头离远了些,拿着望远镜观察起狼群来€€。
在猛烈的阳光下,似乎所有€€动€€物都打不起精神来€€,烈日把它们身上的活力带走了,这群毛茸茸的家伙也一样€€,大部分慵懒地倒在树荫下,只留一两只放哨。
森芒能看€€到小狼崽抖着身上的毛,踩到自己爸爸的身上,玩翻山越岭的游戏,被爸爸呼噜呼噜呵斥后,睁着闪亮的眼睛呜咽着道歉。
“我看€€到小狼崽了。”森芒说,“它们长得和小时候的狗狗们好像。”
常文雪说“没错,现在狼群会培养幼崽各种生存技能,它们能训练的时间并不多,它们得赶在冬天来€€临之前€€学会很多东西。”
“你看€€见那儿的幼崽吗?”说着,她指了指左侧头狼边上的小狼崽。
那只狼崽努力在和头狼玩摔跤游戏,而这只脾气温和的头狼在幼崽无力的攻击下假装自己受了重伤摔倒在地,狼崽则会得意洋洋地摇着尾巴,跳上头狼的背,用没有€€发育好的牙齿咬着这只狼群头领厚实的皮毛。
瞬间有€€两只狼崽也涌上来€€想要一起玩这个游戏。
“这和人类的游戏很像不是€€吗?”常文雪揉了揉森芒的黑发,又抬头望向狼群,“我们都知道怎么€€取悦孩子,这只头狼假装被打倒无非是€€想满足孩子的征服欲。”
“这种征服了比自己厉害的动€€物心中生出的膨胀感和爽感,全世界通用,没有€€人能抵抗这种满足。”
“这种自信和胆量也是€€一个优秀的猎手需要拥有€€的,它们的兄弟姐妹愿意陪幼崽玩这种看€€着实际意义并不大的过家家游戏,因为抚养幼崽是€€整个家庭的义务。”*
“小芒果。”常文雪换了个亲昵的称呼叫着森芒的名字,她望向森芒的眼神和望向那只小狼崽的眼神极为相似,“你外公前€€两天和我聊了会天。”
“他€€说他€€这个问题问不出口€€,他€€知道你肯定€€会为了安慰他€€说些漂亮话,所以希望我来€€做中间人来€€问你。”
“他€€想问你,上次和哥哥吵架真的消气了吗?你是€€家里最小的小孩,很多时候都不喜欢把心事和他€€们说,他€€以前€€总以为自己做得已经不错了,但后来€€才发现做得远远不够。”
“他€€怕你心中还有€€心结,比如关于父母的,或是€€关于其他€€,他€€想问你,你心中对家有€€怨恨吗?”
森芒没有€€马上回€€答,看€€了下天空又回€€头看€€了一眼亚历山大,才说,“我爱他€€们,就好像我爱狗狗们一样€€,他€€们都很重要。”
“我也爱父母,就像爱我只见过一面的花,他€€们停在我的昨天,我不知道明天还会不会遇到,但我知道下一年我遇到的肯定€€不再会是€€这朵。”
柏永航没听懂小孩这段逻辑很乱但又显得哲学的话,他€€尝试着翻译了一下,“意思是€€薛定€€谔的爱,对吗?”
第38章
常文雪拍了拍这个年轻人的手€€臂, “小柏,你去远点的地方€€行吗,腾个空间, 我想和小芒果说€€悄悄话。”
“没问题, 我知道谈心需要私人空间。”柏永航耸耸肩比了个OK,拿上自己的包挪到几十米开外。
周围一大片绿意€€汹涌的杂草, 它生机蓬勃无拘无束,与€€它们之上的森林相比毫不逊色,森芒摘下一朵苋草的叶子,放到鼻子前闻了闻, 要很靠近闻才能闻到上面清淡的草叶香,像这样杂草很容易让人忽视,但却无处不在。
“对于哺乳动物来说€€, 家庭秩序和权力结构是一致的,父母为子女做决定,年长的替年幼的做决定, 这种€€等级秩序不会因为争斗发生更€€迭。”
常文雪看着远处那群毛茸茸的大型动物说€€,“这条准则在狼群中表现得很明显, 大家长根据自己的经验为狼群做出决定, 尽自己最大能力保障成员的利益和安全。”
“它们的权威不需要佐证,它们天生拥有这个权力。”
“同€€样对于每一个家庭成员来说€€, 家是决定它们一切的存在, 是它们生活主题和活着的全部意€€义。”
“这种€€传统的家庭模式和人类很像,是不是?”常文雪说€€, “但人类社会要复杂得多€€, 外面的世界变化得太快,在很多€€人看来这种€€模式已经过时了, 他们更€€主张摆脱家庭,成为有个性的自己。”
“没有错。”森芒说€€,“他们都没有错。”
“我有一个闺女,她比你大几岁,现在在小学读书。”常文雪低头看到了森芒头顶上的小发旋,“我在不出差的日子里,每天为她准备早餐,观察她今天有没有生病或者不开心,要我注意€€的点非常非常多€€。”
“从她出生开始,我就在长皱纹。”
“人的精力是有限的,当生活和工作的压力超过这个限度,所€€有东西都会变得一团糟。”
“所€€以在某种€€程度上,我作为一个母亲,能理解到你妈妈在你和她的生活之间艰难的抉择,她在努力以她的方€€式还你一个家。”
“我照顾一个已经够累的了,照顾三个简直不敢想象。”
“像我家那么乖的,也€€有好€€几次早晨上学她嚷嚷着要吃辣条和锅巴,被拒绝后耍赖告诉我不买不上学,那一天的心情糟糕透顶了。”
“但到了晚上,她躺在床上跟我说€€晚安,我又感觉这一天也€€没那么糟糕。”
“你爱你的女儿。”森芒说€€。
“没错。”常文雪说€€,“就好€€像你妈妈爱你一样,不然她不会单独带走你,而€€不是你的两个哥哥。”
森芒对比了自己和两个哥哥,认真€€严肃地发表了自己的结论,“这是个理智的选择,他们两个吃的饭比我和外公€€外婆三个人加起来的多€€上一倍。”
“那个不是重点。”常文雪努力替这两个可怜的哥哥辩解,“年轻人还在长身体,吃得多€€是一件正常的事情。”
“这很重要,非常重要。”想到这里,森芒回忆起第一次和他哥吃饭的震惊,人的胃居然能塞进这么多€€东西,如果放在自然界,森芒坚信他哥不出一个星期就会被赶出家门。
“相信我,家里只有你在苦恼这个问题。”常文雪哭笑不得,“家里缺什么也€€不会先缺伙食费。”
小孩子跳跃的思维让森芒跳回了之前的话题,人真€€是很奇怪,面对亲近的人,很多€€话很难说€€出口,但面对陌生的不熟悉的人,一些秘密却可以像说€€笑话一样说€€出口。
森芒摇摇头,“因为我是家里最小的小孩,所€€以妈妈不得不带走我,我们都没有选择的权力。”
常文雪沉默,她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安慰面前的孩子,看对方€€的表情也€€不需要别人来安慰他。
最后她开口了,“人类社会太复杂,我年轻那会觉得生活太烦,就会主动争取田野考察的机会,花上两三个星期待在山上,虽然回到家里之前要先去医院做个详细的大体检,但我依旧乐此不疲。”
“我想你感受到的和我是一样的。”常文雪说€€,“在这里生活,周围只有绿草和蓝天,属于自己一个人的,彻底安静的世界,四周都是未经照料不修边幅的山野。”
“在这里再邋遢,麻雀也€€不会嘲笑你。”
森芒回头给了常文雪一个微笑,他的眼睛里盛着阳光,“虽然爸爸妈妈没有一起生活,但对我来说€€根本€€不重要。”
“小芒果,你是我见过最特别的孩子。”常文雪说€€,“有些人一辈子都很难懂得这些道理。”
“这个世界偏爱你。”
森芒突然醒起了什么,“常阿姨,难道这次你也€€是……”
“嘘。”常文雪食指按在自己的嘴唇上做了一个禁声的动作,还眨了眨眼睛,“这个秘密只有我们两个知道。”
说€€着,她又看向€€远处的狼群,“人类的世界太复杂了,有的时候我真€€的很羡慕它们。”
“看它们相处得多€€和谐,多€€快乐,噢连照顾狼崽意€€见都是那么统一,有研究显示在它们的家庭中每只狼都有抚育幼崽的义务,不仅仅是靠妈妈或是爸爸。”
“狼群里的叔叔姑姑全会协助参与€€照顾幼崽,幼崽甚至是靠大家吐出来半消化的食物长大的。”常文雪的口吻中带着一丝羡慕,“人类在面对小孩的教育问题上可复杂太多€€了。”
“动物行为学得越深入,越会在心里拷问自己,为什么我们这些直立行走的人类,关系总是显得这么复杂呢?”常文雪感叹道,“为什么呢?”
这个问题不算难,森芒肯定地给出了答案,“因为人类的大脑1.4千克,比犬科动物重得多€€。”
“……没错。”常文雪说€€道,“我真€€不应该建议你外公€€送你去葡泸一小。”
*
阳光实在是猛烈,柏永航撑着伞继续在观察狼群,迷彩绿的伞布和周围的景色完美融成一体,几个小时过去了,没有一点动静。
他有些绝望,这只头狼难道没有生理需求吗,健康的狗子一天也€€会拉三两次呢,难道真€€的便秘了吗?
实验计划终止于观察对象便秘,这个笑话又冷又惨。
柏永航走神的空隙,头狼动了,它走向€€了右侧的灌木丛。
“小柏!”常文雪叫了他两声,把他叫回神,“别忘了记录!”
“噢好€€的!”柏永航赶紧抄起望远镜仔细辨清具体位置,扫了一眼手€€表上的时间抓起笔在表上记录着。
不一会儿,头狼开始嗥叫,其他狼站了起来跟着嗥叫,不同€€的声调在空气€€中组成合奏乐章,头狼动身出发。
整个狼群渐渐排成一线,头狼和其他强壮的狼走在最前头,其他狼尾随其后,方€€向€€是去往葡子江的方€€向€€。
“它们去喝水了。”常文雪说€€,“等他们离远点之后,我们就去采样。”
口罩和手€€套因为天气€€太热,再加上迟迟没等到时机,早就被脱下来了,常文雪接过柏永航递给自己的新的手€€套和口罩。
另一只尺寸小很多€€的手€€也€€跟着伸了过来。
柏永航不得不遗憾地告诉他,“口罩和手€€套都只有成人款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