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色镜头 第8章

“你刚刚不是挺喜欢的?”潭淅勉说,“你高兴过就行,就看看好了。”

“这个东西,女孩子比较喜欢,因为漂亮嘛,花样全在草莓、糖粉、橙皮汁,这些东西上了,酒本身也没加什么调味,你喝了可能也就觉得那样。”

早该想到的,什么骗小孩的,哄女生的。他吃这套的话,难道别人不吃吗?

喻呈抿了抿嘴唇:“你在国外谈过几个女朋友?”

潭淅勉挺微妙地笑了一下:“你很在乎?”

喻呈想了想,把百利甜的那枚塞进嘴里,草莓的汁水和酒液滚落进喉咙里:“也不是,就是,有……也正常。”

潭淅勉看到他被甜味刺得眯了一下眼,目光里那种审视的味道淡了,又拿起了注了金酒的那枚。

“但也别太夸张吧。”喻呈笑笑的,“你要是说谈过十几二十个,如果里面还有男人的话,我还是会有点挫败的。”

那枚金酒的入肚以后,喻呈的脸肉眼可见地红起来,表情像是自我挖苦又像是在讲玩笑话而已。

“会让我感觉像是谁都比我让你喜欢。”

潭淅勉看着喻呈,两个人对视着。他想,要是开玩笑最好,否则的话,真的有点傻气。那七年,他怎么样,和谁谈恋爱上床,他犯得着为这个难受吗,他们都没联系,要是他不回这趟国,也许自己在国外结婚生子,喻呈也不会知道。潭淅勉不能理解。

想到这里的时候,潭淅勉忽然意识到自己好像也被喻呈带到那个令人烦恼的语境里去了。

没必要吧。应付一下得了。

潭淅勉眨了一下眼:“那我得好好想想。”

“我得想想,说几个才不影响你继续喜欢我。”

说完两个人都笑,气氛缓下来不少,那种失控感消失了,潭淅勉想。

其实这在他那完全是一句随口的玩笑,不至于搞得太僵,总不能真的认真去说,我谈了一个还是两个,你别难过之类的,在KTV夜场谁谈这个啊,多奇怪。但在喻呈的脑袋里,想的全是,啊这样说的话,他应该不讨厌我喜欢他吧。

直到酒杯架上的草莓全吃光了他还在想这件事。

不知道什么时候,308的局散了,已经不是能夜不归宿的年纪,熬不到通宵就要回家。赵逾磊一出来才看到喻呈趴在吧台上,醉得睁不开眼,嘴唇偶尔碰一碰,有一搭没一搭地跟旁边坐的潭淅勉说话。

“我靠,这人不是说开车来,不喝的吗?”

潭淅勉也觉得有点滑稽,早知道这人这么容易醉,就不让他四种酒混着喝了,估计明天要头痛。

赵逾磊只好掏出手机,给喻呈叫代驾,点着点着顿住,用胳膊肘怼喻呈:“你那个小区叫什么来着?”

喻呈脸埋在手臂里,好像没听见。

“他还住仙林?”潭淅勉问。

“对,就灵山北路那。”赵逾磊说,“他爸妈好像后来又分了一套房,搬到宁北大学对面去了,灵山北路那套老房子就他一个人住。”

潭淅勉站起来:“那我叫代驾吧。”

那时候潭淅勉家就和喻呈家住上下楼,清楚地址也不稀奇。赵逾磊自己也醉得不轻,拍了一下潭淅勉的肩膀,觉得这人还挺讲义气,闹矛盾归闹矛盾,说翻篇也就翻篇了,还主动送喻呈回家。

“潭哥威武!”说完被人一架就走了,不知道上了谁的车,又跟谁一路。

三分钟后有代驾接单,潭淅勉把喻呈架起来,身上好烫,把潭淅勉也热得出一身汗,可这时候这人好像又突然醒了,挣扎着要自己走,潭淅勉只好放开手,看他走路踉跄像跳舞。

还好认得自己的车。走到车边,潭淅勉伸手:“车钥匙。”

喻呈有点愣愣的,过了两秒,去摸裤子口袋,把一大串叮铃咣当的塞进潭淅勉手里。潭淅勉仔细一看,是他家的家门钥匙。

他叹一口气,去摸喻呈的外套,把人摸痒了,闪了一下身:“潭淅勉!”

语气嗔怒,但又不是真的多生气,像是上学的时候,潭淅勉站在外面罚站,看到喻呈不小心迟到悄摸摸上楼,他故意大喝一声“喻呈你也这么晚啊”,搞得全年级都听见,这时候喻呈就会这样喘着气骂一声:“潭淅勉!”

这人实在不会其他的骂人话,喊全名就算气势最足了,再高一级,顶多加一个“靠”字,顶天了。

终于还是摸到了,潭淅勉把车钥匙抛给代驾,打开后座,将喻呈塞进去,然后自己也坐进去,将人挤到里座,这下逃不掉了。

喻呈还是愣愣的,把车窗往下摁,又升上去,来来回回,风一会儿进来,一会儿出去。

要是坐别人的车,潭淅勉就拦他了,偏偏他坐的是自己的车,就由着他玩,反正坏了也是他自己修。

过了一会,喻呈问:“我们去哪儿啊?”

潭淅勉说:“仙林。”

喻呈点一下头表示接收到了,眼睛挺亮的:“回家啊?”

潭淅勉短暂愣怔,然后“嗯”了一声。

“明天上楼来我家吃饭吗?”喻呈问。

潭淅勉知道他醉糊涂了,笑起来:“谁做?你妈妈做?”

“包饺子。一起。”喻呈认真地说,“你和潭宁栩都来。”

潭淅勉不笑了。

“喻呈,我和潭宁栩不住在仙林佳苑了。”

喻呈“噢”一声,好像有点明白过来了。

然后就都沉默下来。

车一路往仙林走,潭淅勉其实中间回过国,甚至回过南京,但一直没回过仙林。因为故地重游是一件很痛苦的事,蒙尘记忆跟着崭新景致一点一点细致地剖开。尤其是别的人还在故地,而对你来说才叫重游。

不出意料的,这里变化好大,路不像了,建筑也不像了,原来的土路变成柏油,原本能看得到天际线的地方全被填满了,高架林立,有地铁轰隆而过。

好在仙林佳苑没怎么变。一掉头,潭淅勉就认出来了,那个门脸变灰败了些,旁边一株开败了的玉兰,四个字的彩灯,佳字的单人旁灭了,只剩下仙林圭苑。

在5号楼2单元下面停好车,潭淅勉先下车,喻呈后下来,然后后来者居上地担任了领路的角色,自告奋勇地走在前面。

仙林佳苑还是80年代的老小区,全是六层的小板楼。喻呈家住四楼,一开单元门,吱呀一声,楼道里的感应灯哗啦一下全亮,衬得这人眼底清明,反倒不像醉了,但一上楼,脚又歪一下,潭淅勉将人撑住了,两个人歪来倒去地往上走。

夏天穿的衣服实在是太薄了,又出过汗,喻呈感觉自己好像粘在潭淅勉的身上,隔着布料又好像没隔,这里是肱二头,那里是胸肌,两个人身上烟味混酒味,谁也别嫌弃谁。

扭扭抱抱到门前,潭淅勉本来想问这一大挂哪一枚是大门钥匙,低头一看发现自己竟还认识,顺利挑出正确的一枚打开了房门。

作者有话说:

#孤男寡男

第11章 “我要亲你了”

屋子比记忆里小,也不一定是真的变小了,可能是因为小时候看什么都觉得大,一堆人挤在里面也觉得大,不大怎么挤得下呢,又是喻呈一家三口,又是他们家,有时候还有小舅舅。这么多人,都挤在这80平里。

一进门,喻呈脚跟一抵干脆利落地把鞋脱了,就穿袜子踩进去,又招呼潭淅勉,跟他说不用换鞋。潭淅勉想,我穿鞋进去踩,你再用袜子踩干净,就离谱。于是也跟着把鞋脱了,穿着袜子踩进去。

装饰家具都没怎么变,就客厅里电视机换了个大的、新的,沙发还是之前那个棕色皮革的,看着有点冷调,逢年过节两家人就围坐在这寒暄,说些你儿子优秀,我儿子不行,诸如此类的客气话。其实这皮革是好皮,但经不住岁月来去,人经常坐的地方还是已经打了白褶。

明明是回到自己家,喻呈看上去有点紧张又有点兴奋:“你要喝水吗?”

“不喝了。”

“吃水果吗?”喻呈打开冰箱,“噢,好像还有苹果。”

“别麻烦了。”潭淅勉回答,看到拒绝的同时喻呈的眼神好像又在寻找什么事来做,他立刻接一句,“你上床躺着,我就走了。”

“我不困啊。”

“不困也去躺着。”潭淅勉说,“你喝多了。”

喻呈好像被说服了,转身往一扇紧闭的门边走,潭淅勉有点记不清了,感觉好像是卧室的方向,就拔腿跟上他,结果门打开,里面黑洞洞的,喻呈在门边摸索了两秒,啪嗒一声响,灯打开了,是暗红色的光,一下把房间充满了。

好像是一个冲洗照片用的暗房,窗帘紧闭,工作台上有显影盘,未开封的胶片,一些瓶瓶罐罐,还有放大机之类的设备。

喻呈走进去,热情地邀请他:“不吃东西的话,那参观一下我的暗室吧。”

潭淅勉看得出他异常亢奋,醉酒让他身体里那份过分克制的东西消失了,本来他一提到摄影就会兴奋,现在更是如此。而这一次,潭淅勉没再拒绝。

进去以后,眼睛逐渐适应昏暗的环境,刚刚没看清的,现在全看清了。

除了工作台上的冲洗工具,墙壁间拉了绳,上面挂着很多冲洗出来的照片,新的,陈的。

在这里他看到了小区门口那株玉兰春天正盛时的样子,看到了喻呈的父母喻翰景和宋西婧,看到了灵山北路上那个可以论个买的水果摊,栖霞寺晒被子的僧人,还有秦淮河边拉二胡的盲人。

他甚至看到潭宁栩,看到宋东凭。

他还看到八九年前的自己。

推单车吃辣条的背影,球场上帅气投篮的瞬间,给潭宁栩讲物理题,结果讲不通,两个人下巴枕在手背上放空,还有上课的时候偷睡,被赶出去罚站,站在走廊上书往头上一盖继续睡。

有的角度,当时的潭淅勉或许知情,但更多的是不知情,一些无人在意、习以为常的瞬间被忠实地记录了。

很神奇,它们发生的时候,他从未察觉到它们的价值,可是等它们成为回忆,由这些瞬间带来的震撼被无限放大了。或许这就是摄影的意义,但在此之前,潭淅勉没想过,喻呈为什么会热衷摄影,他又用镜头留下过什么,缅怀着什么。

然而喻呈此刻是迟钝的,他像考到满分的小孩,单纯地炫耀着。

“很壮观吧?”

“胶片摄影现在越来越小众了,但我很喜欢,因为我觉得摄影不光是构图和按下快门而已,你看用钡地纸基相纸制作的银盐照片,色彩的过渡非常纯滑,比数码相机出的片要更耐看。”

潭淅勉恍然想起在工作室走廊看到的那副拍摄于泰国的照片,难怪色彩要更圆融一些。

“而且用不同的胶片,搭配冲洗时不同的显影温度和时间,会得到非常多的组合,最后成片就像开盲盒,常常会有惊喜,不像数码相机,最后成片是什么样,几乎毫无悬念。”喻呈一张张欣赏过去,偶尔脚步放缓似乎在回想照片背后的故事,走着走着又突然停下,“比如这张,洗的时候就有点过曝了,但是出来的效果出乎意料,好像把背景光线给升华了,我特别满意。”

他有点滔滔不绝了,但与此同时,他发现潭淅勉一直在注视着他,大多数人听到这些都会觉得乏味吧,不出三秒就要转移注意力去做别的,但潭淅勉在当下竟然真的只看他。

他又激动起来了。

“还有,你有没有发现我的暗房缺点什么?”

不等潭淅勉回答,他又自己接下去说:“没有温度计。因为我现在已经可以靠手摸来测水温,误差大概能控制在±0.5℃以内。是不是很厉害?”

“嗯。是很厉害。”

潭淅勉第一次觉得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他可以顺势夸奖他,他太知道怎么夸别人,明白怎么叫人高兴,他可以说这些照片无与伦比,美轮美奂,是艺术的真实,真实的艺术。但好像又都肤浅了,就像你面对生活,没办法简简单单评价,说它是美好的,苦难的,说它是毫无意义的,又或是充满意义的。

过了好一会,潭淅勉才勉强抛出一个话题:“我记得原来你家没有暗房?”

“我爸妈搬走以后,我自己住,用不着两个卧室,就把其中一间改成暗房了。”喻呈回答,“说实话,我在暗房的时间比在客厅和卧室都多。”

说完以后,喻呈忽然有种恍然大悟的感觉:“所以你刚刚说,会让我高兴的事,我觉得喝酒不算。”

“那什么算?”

“拍照片会高兴,跟你在一起会高兴。”喻呈想了想,“就这两样。”

“没了?”

“没了。”喻呈说,“睡觉,喝酒,都是得跟你在一起才高兴,跟别人就不算。”

“这样不好,喻呈。”潭淅勉认真地说,“高兴的事应该多一点,也应该有比这些更高兴的事。”

喻呈的脸上呈现出努力思考的神色,他醉得有点憨,走过来的时候,两只脚还互相踩了一下,差点绊倒,几乎是倾到潭淅勉面前。被扶住的瞬间,他好像抵到了潭淅勉的脚,包裹在正装袜里,而他的袜子是白色的,他们的脚趾叠着脚趾摆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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