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色镜头 第16章

喻呈觉得额上在出汗,他在等一个时机,一个恰到好处的时机,一个让他觉得不可复现的时机。等待引发焦灼,让一分一秒都变得漫长,汗水滴下来挂住眼睫,眼眶刺痛,他缓慢地眨了一下眼。恍惚间眼前人又变了,从袁颂变成潭淅勉。

潭淅勉看着他,用袁颂的灵魂看着他,欣羡他敏感多情的部分,琢磨怎么把他骨子里那点儿干净的东西抹脏,在说怎么拉扯这个世界共沉沦。

他特别特别恨,眉心是蹙的,鼻梁边皱起细小的褶皱,但是又有那么一点点由于长期凝视带来的深情感,好特别。

就在这一刻,喻呈手指颤抖地摁动快门。

第21章 “你更喜欢昨天的我”

这种震撼直到吃午饭时,喻呈还没完全摆脱,脑子里全是刚刚那张照片,想怎么加滤镜,怎么修,又觉得好像不用修,连头发丝都足够意味深长。几根抱罗粉挑起来,又放下,反反复复的,简直要戳烂了。

“干嘛啊?不开心?”潭淅勉问他。

“没有,在想下午怎么拍。”

“下午自然就会拍了。”

喻呈正要说话,林瀚森凑过来探头问:“那我下午是不是自然也就会演了?”

潭淅勉笑:“你上午就很会演啊。”

“哪有,五版才过,以前哪有这种事。”林瀚森撇撇嘴,“我一开始接这个活,是觉得故事照片好有意思,一听就很好玩。我知道跟拍普通的平面不一样,但没想到会这么难。”

他想了想又说:“这个故事太复杂了。我很少去想这么多事情。”

程珏乐了:“巧了,我看中的就是你脑袋里空空如也。”

大家都笑起来。笑声里,喻呈瞥见潭淅勉放在桌面上的手机屏幕亮起,似乎有来电,潭淅勉只看了一眼屏幕立刻拿起来,喻呈觉得他好像往自己的方向瞥了一下,然后站起来,朝后面无人处走去。

挺奇怪的。潭淅勉之前接电话,不避人的,有时候听筒那边说英文,有时说中文,潭淅勉应两声就挂了,有时还跟他分享谁打的,是什么工作上的事。

这个电话不一样,但是哪里不一样,喻呈不知道。

过了两分钟,潭淅勉还是没回来,喻呈吃饱了,也往后面走,最后在餐厅背后的院子里找到潭淅勉。为了换服装方便,这人里面就套一件背心,外面敞穿着衬衣,挺自在地站在一丛缅栀子旁边抽烟。

本来外面就热,烟熏雾绕得感觉更不舒服,也难为人在这抽这么久。喻呈走过去,一开始想问刚刚电话的事,又觉得没资格,问多了招人烦,把话题转了,问他:“你什么时候学的抽烟?”

其实是在那年喻呈表白以后,但潭淅勉懒得讲,讲了有什么意思,这个人又要想是不是因为自己,是不是又给人带去困扰,徒添烦恼,都七年了,没必要。

“想不起来了,好像有一天就突然会了。”潭淅勉说,“有时候工作要熬大夜,可以提提神。”

“你也应该戒烟的。”喻呈说,“你看林瀚森就知道戒烟。”

潭淅勉就笑:“我抽得也不凶啊。”

“不是凶不凶的问题,少也不好。”

说完突然安静下来,喻呈意识到这一点后,转过头发现潭淅勉隔着烟似笑非笑在看着自己,有点看小媳妇似的。

喻呈有点别扭:“看什么?”

“你抽不抽?”潭淅勉突然把嘴里那根递过来。

他刚讲过这个不好,他就故意来问他。喻呈盯着滤嘴那圈很浅的湿,张了张嘴迟疑不知道说什么,最后才骂了一句:“有病。”

“你看,要是昨天的你,就不会这么说。”

说的是沙滩上那阵子,疯得很。大概潭淅勉要他做什么,他都会做。

“那你更喜欢昨天的我?”喻呈问,“或者说,如果我是昨天那样的人,你就喜欢,今天这样的人,你就不喜欢?”

潭淅勉咬着烟想了想:“也不能这样说吧。”

“你看,大家都喜欢自己影响到别人的那种感觉。你想要我变得喜欢你,我呢,可能单纯想要搞破坏,喜欢看你变不一样。重点不在之前什么样,后来什么样,不在‘什么样’上,是在‘变’上,懂不懂?”

所以就是说,你觉得你在爱,其实也许你只是喜欢这种影响别人的感觉罢了,你喜欢的是拉锯,喜欢的是把不可能的变可能。喻呈听懂了。

他默了几秒,说不出对还是不对,爱情里也许本来就包含这部分,谁知道。

“你会这么想,还是挺有病的。”

潭淅勉没所谓地笑笑:“你没发现吗?《杏仁》这个故事,其实也不是在谈爱情,它在谈改变。”

喻呈开始听不懂了,这时候小柴来喊人,说要拍下午场,潭淅勉扔掉烟蒂,长腿一跨走到前面,喻呈慢一步,看到对方背后汗水沁出的浅淡湿渍。

下午从小超市换到铺前旁边的老房那,拍袁颂在陈玉玲楼下租了房,又在楼梯间遇见姜潮那几张。

天阴闷热,空气里是咸涩的,除去海水的味道,大约还有哪家在晒鱼干,气味不算怡人,楼道里吵吵嚷嚷,有工作人员,也有围观的住户,楼上的小孩也下来看热闹,举着纸飞机到处跑。人一多就燥,越燥越烦。

潭淅勉补妆的时候,林瀚森就走来走去地问:“他走过来,我要怎么看他?”

程珏说:“你太紧张了。”

但这对林瀚森的情绪并没有帮助,他继续说:“我不知道我现在要不要爱他。”

“你现在不要爱他。”程珏回答。

“但我怎么觉得应该有点儿喜欢呢?”

“觉得他好看,觉得好奇,非常浅的喜欢。但不用刻意去体现,没有这个也行。”

林瀚森深吸一口气。

程珏感觉再往下讲他就乱了,干脆说:“你手机呢?”

“拿在手里,坐那玩去。”

林瀚森莫名其妙:“真玩?”

“真玩。”

“一会儿听到Pedro上来了,你就抬头,我就要那一下。”

“就没了?”

“没了。”

程珏很认真地看着他:“中午我没开玩笑,我就要你脑子里空空如也的样子。”

然后镜头上罩,高机位准备好,冯千煜比了个手势,潭淅勉开始慢慢往上走。

走着走着,就不是潭淅勉了,变成沉默的袁颂,拎着一兜青菜,脚步沉沉。其实东西没多重,分量轻飘飘的,红色塑料袋里装的又是最便宜的,钱拿来租了房,吃什么也不重要了,重要的是陈玉玲。

上到三层,突然看到通向四楼的台阶上,坐着一个穿白色卫衣的男孩,端着手机在那里打游戏。

袁颂的目光定在男孩的面孔上,他认出来这是陈玉玲家的小孩,他不知道名字。

男孩亦察觉到这种意味不明的目光,他抬起头,一开始视线的一头还粘在屏幕上,可等看清了袁颂,觉得面生,又好像是哪里见过,打游戏的手也停了,就这么看着他。

袁颂没有避开这种好奇的审视,他们就这样对视着。

一个坦荡地别有用心,一个小心地懵懵懂懂。

袁颂的脚尖动了一下,像是要改方向,就在男孩以为袁颂要走过来的时候,他转过身,径直走进306,然后关上了门。

最后出的第二张片,是暮色四合,姜潮一个人坐在台阶上,望向306破败生锈的紧闭的铁门。

原来从一开始就预示着,袁颂是那个先走出去的人。

喻呈看着这张照片想。好像潭淅勉总有一种魔力,能让普通的相遇与分别,变成一个人的等待,哪怕他不在画面里,哪怕他消失这七年。

第22章 “来找你睡觉”

第一天的拍摄没有安排得太满,收工早,大家就一起到外面吃晚饭,八九点又喝酒做剧情围读,快结束的时候天忽然一下黑透,下起瓢泼大雨,将窗户玻璃敲出嗡鸣。秦薇到屋檐底下看了一会,回来半边肩膀都湿了:“能见度太差,车动不了,晚点出发回旅店吧,这里的雨来得快去得也快。”

于是两桌人被一场大雨耽搁在酒馆里百无聊赖,三三两两地聊天,也有人在打牌,喻呈话不多,躲到角落去看书。屋外雨水声轰鸣,气压跌宕,海边的雨天好像和内陆又不同,带着咸涩的气息,宛如海水的喷张,在这样的气势下,人声变得渺小,反而呈现出难得的静谧。

店主往每桌多送了一瓶冰米酒,然后将音乐声调大,音箱传出舒缓的歌声:

€€€€假如说钢铁磨成针,只要愿意等。只要肯爱得深,是不是就有这可能。

€€€€有可能打动这铁石心肠的人。

怎么又是《同花顺》,喻呈想,之前在KTV好像听过这段。又抬眼去看不远处那个真正“铁石心肠”的人€€€€潭淅勉在和林瀚森说话,光线晦暗的背景里,人群中,他最醒目。腿很长,搭在膝盖上的手也好看。

喻呈又觉得手痒,想给他拍照,想知道他在取景器里有多独一份,但这次怕再把人惊动了,没掏相机,悄悄抬手,用两只手的食指拇指比出一个框,把人给框住了。

也不知道林瀚森说了什么有意思的话,潭淅勉笑得仰出“镜头”,他调整手臂的角度跟着追过去,这时候潭淅勉发现了他,这次没躲,笑意扩大,朝他比了个剪刀手。

然后他看到喻呈笑了。

要逗这人开心真的很简单。随便说一句他就要笑,做一点动作也是,都不需要全身心付出,就分出一点神给他就够。又发现这人头发长得真快,像热带植物,才来两星期,比刚到文昌时长了不少,够长的绑在后面,碎的还散在前面,簇拥着这笑容。

过了一会,林瀚森走开加入旁边的牌局,潭淅勉也跟着站起来,可没去凑热闹,径直走到喻呈身边。

“这次又在读什么?”

喻呈给他看封面:“王尔德的作品,从那边书柜上随手拿的。”

“嗯,他写了什么?”

很宽泛的问题,但凡稍微敏感点大概就知道对方并不是真心想知道。

但喻呈开始介绍王尔德,紧接着是英国唯美主义和维多利亚时代,讲了一会发现潭淅勉垂着眼,坐得很不安稳,好像长椅太矮,墙上那块恰好凸出来不好靠住。

“坐得不舒服?”

“困。”潭淅勉说,他注视他几秒,“你坐过来点。”

“干嘛?”

“离得太远了,我听不清。”

然后喻呈就挪过去一些,潭淅勉突然倾身,枕到他的大腿上。

喻呈抬眼悄望周围,又低头看腿上这个人被压乱的发和修长眼睫投下的暗影,想小声说“这不好吧”,但没说出口,被潭淅勉一句“借我躺会”给堵回去了。

喻呈只好努力让自己不把这个行为当回事,可偏偏潭淅勉一转头,面孔就正对着他那里,穿得又薄,感觉像什么都没隔,让人实在聚不起精神,喻呈深吸了一口气:“你能不能面朝外躺。”

潭淅勉笑了,好像什么都懂:“喻老师,别对学生动歪心思好不好。”

“我现在没想。”耳廓紧跟着红了,喻呈回避对方的目光,越说声音越低,“这跟想不想没关系。”

潭淅勉又觉得他很好玩,他只是开玩笑,他却在认真解释,想不想和生理反应不是一回事。潭淅勉又看了他一会,可能是真的困了,终于回正脑袋闭上眼:“你继续说,他写了什么。”

刚刚把人讲得快睡着,喻呈识相地不再谈历史,干脆讲王尔德笔下的故事。

“我刚刚在读《夜莺与玫瑰》。”

“听起来很像童话。”

“是童话,但不是那种会happy ending的童话。”

“怎么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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