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色镜头 第21章

“好像也没想哭,其实我知道,这个故事里自始至终痴的人是白居易,不是唐玄宗,但是那个音乐一起来,就震得我鼻子酸。”喻呈说。

掌声轰鸣,他们嘴贴着耳讲小话,然后在涌出剧院的人潮里,潭淅勉拉住他的手。

这大概是一种明明微小如尘埃,聚光灯偏偏打在自己身上的感觉。喻呈猜想自己很可能再也没法忘记和潭淅勉谈恋爱的感觉了。

外面不知何时下起小雨,喻呈独自去洗手间,回来时看到人群散尽了,只有潭淅勉蹲在串着灯的台阶上,一只手吊儿郎当地抽烟,另一只手姿势古怪地举着片芭蕉叶子。等走近了才看清,叶片底下庇着一只小三花,卧在那睡觉。

喻呈哭笑不得:“这么小的雨,还要遮啊。”

“明天就末日了啊。”潭淅勉漫不经心地说。

喻呈没理解:“末日怎么了呢?”

“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他把烟碾了,然后专心致志将那枝芭蕉叶插进石阶的缝隙里,固定住,“我拯救不了世界,但可以给小猫挡雨。”

喻呈好像又在他身上看到一直以来很吸引他的东西,如果一定要形容的话,大概是一种关怀一切的天真。但与此同时,喻呈又难以平衡,觉得他爱世人,怎么就不爱自己。

“我记得有一次我在雨里等了你一个小时。”喻呈说。

潭淅勉有些意外,他想不起来:“什么时候?”

“你出国前,我去你学校宿舍楼下等你,给你发了消息,你不回我,也不来。”

还是模糊的,但无所谓。该拒绝已经拒绝过,那时候见或者不见,又怎么样,他不见他的理由有千千万万个,见他的理由却没有。潭淅勉笑笑:“你等我的时候是不是特讨厌我?特生气?”

理应如此。可喻呈回忆着,却回忆不出其他情绪,他缓慢地摇了摇头:“好像没有。”

“那你当时在想什么?”

“我好像就是想见你。一直在想,什么时候可以见到你。”

“……”

潭淅勉又觉得这个人脑子里大约还有那年淋雨进的水。他结束这个话题,心烦意乱地站起来,看了看表:“还有两个小时,想去哪里啊,男朋友?”

他以为喻呈会想回去做点什么,男朋友嘛,不就是约会亲嘴上床。就这一晚上,什么都得做吧。结果喻呈兴奋地说:“要不要去海边?”

想法有点野啊。潭淅勉想。这人对海边是不是有什么执念。又看到人背的包鼓鼓的,想里面是不是有套也有油。再加点氛围吧,怕这人放不开,潭淅勉甚至顺路进便利店买了两瓶酒。

第29章 “还亲吗”

结果到了海边人家真规规矩矩坐下来看海聊天,还起了一个挺糟糕的头。喻呈问:“袁颂和姜潮的那部分……想好怎么拍了吗?”

潭淅勉紧盯他的脸,确认他是真心想讨论这个问题以后才开口:“就那样拍。”

喻呈以为他没听懂自己的意思:“不会觉得奇怪吗?就是,在床上拍这种尺度的写真……”

“不觉得。我又没有搞涩情。程珏也不会要那样的东西。”潭淅勉顿了顿,反问,“你一定要这时候聊工作?”

喻呈不说话了,也看不出情绪,就盘着腿用树枝在沙滩上写写画画,翻起的沙砾沾到他脚踝处的袜子上。

见他这样潭淅勉开始自省,觉得是不是自己太凶,今晚是男朋友,不是光接吻睡觉,他还得耐心些。于是侧过去贴近了看他画画。

一开始画一些随机的形状,比如圆圈和三角,后来变成一些线段,潭淅勉看着眼熟,想了好一会,记起是在唱亮KTV,喻呈在餐巾纸上写过的。

“这是什么?”

“……丰卦。”怕对方难以理解,又加以解释,“一种卦象。”

“你还会这个?”

“我找肖衍教我的。”

喻呈看着潭淅勉,他的眼神看起来很温柔,但是有点像在镜头里看到的那种,不太真实。

“他说有一种方法就是用你的姓名笔划数,去算卦象。解卦以后大概能知道你是个什么样的人,运势怎么样,很粗略的那种,随便算来玩。”

“那我的名字怎么样呢?”

关于他的名字其实有非常跌宕的起源。他出生时最早叫潭勉,本来这个名字非常符合潭安林的审美,但是他三个月大就常常感冒发烧,潭淅勉的姥姥找人算了一下,偏说他命里缺水,但潭字已经带水了,再加也不好加太多,江啊海啊的就算了,于是加了一个淅字。后来念书不景气,又被他妈妈常苒拿出来念叨,骂他勤奋如便秘,“淅淅沥沥地勤勉”,努点力就考个中不溜,一摆烂就垫底,早知不起这个名字就好了。

所以这是他第二次听到有人算他的名字,觉得很有兴趣。

“你的……算出来内卦是离,外卦是震……”喻呈喝了一口酒,用树枝在地上点了点,“上雷下火,就是这个丰卦。”

喻呈越讲越觉得自己神经病,在仅剩的两个小时里跟神棍一样和喜欢的人聊算命,人家肖衍握着别人的手讲倒也算调情,他对着大海,讲得一本正经。

可是潭淅勉看上去很愿意听:“是什么意思?”

“丰……就是丰盛。”

听起来好像很扯,但是喻呈莫名觉得就是这么回事。

潭淅勉身上有一种很充沛的东西,超出预期的镜头感与美感,丰富的故事感,像秦淮河畔的风,像南京牌的香烟,时即时离,像筛盅里的骰子,你难以预料掀开筛盅时,他会是几点。

果然,潭淅勉的表情掺杂了一点匪夷所思的成分。

喻呈没有给人算命的经验,更没有三寸不烂之舌去修饰,只能硬着头皮继续说:“你的人生很丰富,但是过分丰富的话,可能也会遇到一些麻烦。大概是这个意思。”

现在听上去又像是某种规劝。劝你别玩得太花,太花了要惹火上身的。

感觉像在吃他和林瀚森明天那场拍摄的醋。喻呈心想,我在说什么东西啊。

好在潭淅勉不是很在意,他把这个话题视为喻呈谈情说爱的前戏,这种路数他也不是不懂,在国外搭讪前,也流行先算塔罗,聊一聊星座什么的。

于是他捡起一截树枝写喻呈的名字,字很周正,还带笔锋。潭安林写得一手不错的毛笔字,无论潭淅勉愿不愿意,这个优点还是继承给了他。写完以后他数了数笔划数:“那你的呢?”

“贲卦。”

“又是什么意思?”

“……忘了。”

其实没忘,就是不想说。喻呈不喜欢自己的命运。尤其讨厌被印证,你就该是这样的。

这个答案让潭淅勉有些意外,感觉话没法接。不记得自己的,光记得他的,谁信。这时候,海浪忽然涌来把刚刚写的呈字上的半边“口”抹掉了。

潭淅勉说:“我小时候有次把不开心写在沙滩上,想让大海把我的不开心带走,结果大海带走了开心,给我留了个不字。”

什么烂梗。喻呈笑了:“你这样的,还有不开心的事?”

可潭淅勉没有笑:“有啊。”

细碎的雨水在他的瞳仁里飞,喻呈的笑意也减了,他感觉有点醉,这酒度数很高吗,喝的时候好像没注意。近处搁浅的船舶变成一幢幢暗影,海面上遥远的灯好像彩色的线段,上上下下漂浮不定,这是什么卦啊,那个又是什么卦。潭淅勉的眼睛也变得好深,面孔怎么越来越近。

近到喻呈有些受不了的时候,他脱口而出:“什么事不开心呢?”

潭淅勉有点无语,非要这时候谈心吗。海风吹着,海浪卷着,四面无人,细雨飘摇,恰好微醺,这么浪漫的时候,非要他说自己怎么不高兴。怎么不按常理出牌啊这个人。

潭淅勉深吸一口气,干脆摊牌:“你带着这么大一个包,就是来吹海风?”

喻呈以为他无聊,匆忙将包拉链拉开,敞给他看:“里面有书,你要吗?”

“……”潭淅勉彻底噎了一下,“我以为你会想接吻什么的。”

“噢。”喻呈恍然大悟,抿了抿嘴唇,“那也行。”

“什么叫也行。”潭淅勉哭笑不得,“我发现你这个人……总是跟我想的不一样。”

“因为你说不谈恋爱也可以……睡觉,所以我更想用谈恋爱的这个时间跟你聊天。”喻呈不好意思地解释说,“我觉得你好像不怎么说自己的事情,你总是开心的,或者说不太在乎,我想多了解你一点。”

好像被什么击中了。没人这样说过。

潭淅勉大概知道自己长得好,也许会有人想跟自己睡觉,但谈爱,谁会这样爱自己呢,他不想付出,也不想负责任,他没有钱,也没什么时间,就算爱,对,也有人说过爱,但最后也没有超过一个月,没有回应的爱是很难坚持的。可喻呈大概是坚持最久的一个。

八年前他跟他表白的时候,他觉得是一场玩笑。喻呈当时说他会证明自己,他以为他的证明就是跑回家出柜,现在看是他低估了,他用了八年时间来证明。

潭淅勉觉得嘴很干,说话很难,但还是故作轻松地说下去:“你还不了解我啊?我身上有几颗痣,高考考多少分,中学喜欢过谁,还有人比你更清楚吗?”

“不光是那些。”喻呈有点不好意思,他好像已经擅长在潭淅勉面前表白,却不擅长剖析自己,“我想知道你怎么想的,就是一件事情发生了,你的态度是怎么样的。比如我跟你表白你会不高兴……比如……”

比如,比如,比如。

他的嘴唇开开合合。潭淅勉听到字句,但不想理解意思,每个人对另一个人的理解永远是片面的。就好比他认为他听到他表白就会不高兴,而事实上,他想表白就表白,谁会不喜欢别人喜欢自己。他只是不喜欢后果。

但是现在,因为没有明天,所以没有后果。

再之后喻呈没能继续说下去。潭淅勉及时用嘴唇打断了他。

这是潭淅勉第一次主动。

对对对,也没什么不好承认的,他就是心软了。反正就两小时,有什么关系呢,又不会影响明天。

潭淅勉身上的烟草味很明确,两个人身上共同的酒气让这一切缺乏真实感。越不真实越放得开,他们亲得很激烈,甚至亲出水声,喻呈的心脏跳得很快,他没办法直视潭淅勉的同时动舌头,他没办法。所以他牢牢闭着眼,也因此没有看见潭淅勉睁着眼睛同他接吻。

都说闭眼接吻的是用情更多的那个,潭淅勉确实从喻呈的脸上看到了某种痴迷。两个人都只穿了单薄的短裤,大腿蹭着大腿,前面那里也会碰在一起。他能感觉到身体有反应,感觉得到喻呈给他带来的吸引,但不能理解那种痴迷。

他想他大概一生很难对谁痴迷,把主动权交给对方,需要极大的勇气,从这个角度来说,喻呈很勇敢,而他才是懦弱的那个。而他也并不觉得自己值得被信任。

一开始两个人还能安安静静坐着亲,后来喻呈撑不住潭淅勉压过来的力,干脆跨坐到潭淅勉的身上。但是潭淅勉没有搂他,他的手臂撑在腰后,把两个人都撑住了。

就在喻呈还要进行下一步的时候,他的手机突然响起来,脑子宕机了几秒,以为是电话,掏出来看才发现是闹钟,还有一分钟到零点。

一旦被打断,再续就不是那么回事。喻呈喘息着,瞳仁被那串数字映得发亮,偏偏自己还坐在人家身上,不上不下的。

潭淅勉笑起来,觉得他脸红得很好玩:“还亲吗?”

他笑的时候眼尾非常窄,伪装得既软弱又风流,像是一种勾引,尤其是他现在呼吸也很乱,一个很乱的潭淅勉,让人觉得这时想对他做什么,他都会答应。

可是。

“要到时间了。”喻呈老老实实给他看屏幕。

“噢。”潭淅勉佯装刚刚领会,“不是还有一分钟?”

是还有一分钟,但喻呈还有别的事要做。

“潭淅勉。”他问他,“今晚是不是什么话都可以说啊?”

潭淅勉看着他笑:“没有明天,当然什么话都可以说。”

“那你不要生气。”

“我为什么要生气?”

喻呈灌了自己一大口酒,没含住以至于把下巴都浸湿了,他用手臂抹干净,喉结急促滚动了一下:“潭淅勉,我收回在南京说过的话,我好像不是挺喜欢你,不是还喜欢你。你懂不懂?”

潭淅勉好像没办法和他对视,他低头看向手机,时间还剩下十秒。

他犹豫了一会,然后很平静地回答:“不懂。”

“今天过完我就不说了。”喻呈有点紧张,但又觉得很畅快,好像话语不受控制地要冒出来。

在倒计时归零的最后一秒,00:00:00,他说€€€€

“是很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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