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灭绝令没这么温柔。”诺特也从地上爬了起来:“至少我执行过的那几次如此。”
“?!”小年轻们猛地回头。
“怎么了?”
“……没什么。”桑德罗道:“只是听说,参与执行灭绝令的人都是身经百战的强者。”
“我猜你是想说‘没有人性的怪物’。”诺特和气的道:“但……等以后你们就知道了,我们也都是人。和你们一样的猎户人。”
前行的氛围一时间有些沉闷。但很快,急促的‘滴滴滴滴’声就让他们猛地看向桑德罗。
桑德罗也是一惊,随后一喜,拿起他的探测器往周围绕了绕:“好强的信号……掉下来这玩意儿能适度排斥干扰!我们再靠近它一点,我就能连上星网了!”
闻言众人纷纷与他一同爬上了前头的山坡€€€€他们此前藏身在一个敌人废弃的战壕指挥所里€€€€看向远方。
那导致了地动山摇的坠落物镶在远方的地里,它好像是个半镂空的球体,直径近百米,通体由金属打造。
那金属上闪耀着淡薄的金光保护它,以至于这么大个机械框架,坠地时居然毫无损伤。
“……联邦的制式信号增幅器?”桑德罗愣了:“这地方怎么会……”他说着,一眼看到了那漂亮金光:“是雷哥!肯定是他找到这边来了!”
“那他怎么不直接下来?”旁边两个别校学生之一问道。
“这地方对超能力量的干扰强到精神力都铺不开,下来也没用吧。他又不知道我们的位置。”另一个别校学生拍了他一下:“还不如像这样直接扔个增幅器下来,先搞明白情况再说……难道你会在战术安排的时候用脸去撞未知区域吗?”
他们说话时,桑德罗已经在诺特和苏珊娜的掩护下飞快往那增幅器落地的位置而去了。于是两人一惊,也纷纷跟了上去,边奔跑边持枪扫视周围环境,以防有什么刺激玩意儿突然窜出来给大家一波惊喜。
很快,桑德罗就抵达了一个合适的位置。
“就这儿吧,再往里跑肯定被弗洛人包抄。”他说着往那角落里一靠,飞快打开自己的光脑,并同时开始操作自己左小臂内侧一道磁条似的辅助键盘,嘴里念叨着一串串乱七八糟的数字,听上去像是域名又像是频道……
几分钟后,他压低声音笑起来:“连上了!不过是走的民用途径,我给‘太平洋’发了情报和坐标,它说已经转递给上头了!只要信息没被卡,按星网常见速度来看,信息大概需要八分钟就能被转送到雷哥手里去!”
“好!”众人欢欣鼓舞。
与此同时,诺特更加警惕了一些。他从众人藏身的战壕拐角后往周围扫视,随后在地面轻微的震动中缩回身来:“弗洛人的大部队来了。小心点。”
已经被迫成熟了许多的年轻学生们飞快闭嘴。他们听着外头弗洛人那无声的进军€€€€这帮尸鬼一样的玩意儿真不愧是‘深空潜行’部队成员,它们作战时只有指挥官会发出声音,在指挥官也不张嘴的时候,它们简直就像一批沉默的尸体,被它们的棺材运向最终目的地。
但年轻人们的心却是雀跃的。因为他们看到了希望,并且,在不到十分钟后,他们之中有人听到了希望的声音。
“……得……吗?”
“滋……”
“听得到吗?”年轻且沉稳的声音回响在桑德罗的光脑耳机里,在电磁干扰下隐约有些失真。
“雷哥?”已经带人转移到了旁边另一个战壕下指挥所的桑德罗小声问。
“是我。”平稳飘浮在星球外的雷廷看着坐标讯息,一边寻找着对应位置一边回答道,“现在报告你们的情况。”
他已经在这儿好一段时间了,期间从这颗星球周围就地取材捏了好几十个信号增幅器从不同方向丢下去,果然颇具成效。
随后,桑德罗向他简短的报告了他们目前的人数、战力水平与需要的支援类型,并将苏珊娜的光脑取下来操作一番,变成了一个外置摄像头。
星球外,雷廷的目镜里闪出一道画面,里头是穿着残破带血制式战衣的桑德罗、苏珊娜、一个穿着全覆式战甲看不出是谁的联邦士兵,还有两个同样穿着残破战衣的不认识的同龄人。
画面里没有人说话,桑德罗更是抬起一根手指比划了个‘噤声’手势,然后将这光脑小心翼翼的举了出去。
橙红页岩、红褐泥土……然后就是黑暗天空。
在那天空之下,四面八方都有弗洛人的部队正在无声进军。
然后画面就消失了€€€€即使是光脑之间的直连讯号,桑德罗也不敢长时间发送视频或持续坐标定位这种信息量大到极易被敌人截获的东西。
所以,他们只能维持着最低限度的、充满电流杂音的、偶尔有些模糊不清的语音讯息。
“我明白了。”雷廷同样放低了声音。同时他还接到了更多来自不同途径、最终被联邦总AI‘天河’统一转递过来的坐标讯息,它们大多都附带了‘周围有弗洛人军队’的消息。
但地上到处都是弗洛人在向他抛下的信号增幅器进军,看上去就像一道道漆黑的蚂蚁洪流。他也很难即刻确定目标位置。
不过……没关系,只要尽快找到桑德罗,给他足够的硬件条件,让他来锁定那些可能信号的位置就行。
雷廷又往星球里丢了近百个信号增幅器后一头扎进了大气层中,他清晰的感觉到了一种对超能力量与精神力的、混乱的干扰与压制,就像在那片神秘空间时……
但在那片空间里的时候这种力量就未能对他起到多大作用,如今这样削弱版的反应自然也是如此。
‘阳星’光辉洒落。金色光芒穿行在星球内外。
很快,雷廷就皱起了眉头。只是粗略一扫,他就‘看’到了大量猎户人。他的同胞。死去的同胞。
他能感应到他们体内的金属元素,它们有的流成一滩,有的散成一片……
“对了,”桑德罗又想起了一件事,“罗锡安……死了。”
“……”正在二度细筛这颗行星武器的雷廷愣了一下。
他脑海中猛地闪过往日,从前些天他过生日时那俊秀青年出乎他意料的凑热闹,到两人之前的每一次谈话,再到入学时对方怯懦又善意的模样,或者更往前……在新太阳系第三行星上,他们都还小的时候,在义务教育的恩泽下不远不近的长大。
他的嘴唇微微张了张。
一时间,他不知道自己应该说什么。这对他而言是个颇有些不可思议的事。
桑德罗似乎料到了他会是这样的反应,他轻声叹了口气,从胸前口袋里拿出一枚数据卡,自己低头翻看了一下。
“他让我把一个数据卡交给你。”他说,“待会儿……”
他说话时,雷廷已经找到了坐标所对应的位置。那周围果然有大量弗洛人€€€€好吧,这地方现在哪儿还没有个弗洛人军队呢€€€€但没关系,一个呼吸后,它们就被自己的武器装备杀死了。
“什么声音?”桑德罗猛地回头。
“我杀了点弗洛尸鬼……”雷廷说着从天而降,在天空中划过一道光耀的金色弧线:“但你们先别动,这周围可能还有散兵。”
“好,”桑德罗小声说着,但也转向了众人藏身的指挥所出入口方向:“待会儿雷哥你过来之后,我们就可以去找其他人了。”
“没问题,我需要你的技术帮助。”雷廷说着,收拢起他强大的精神力,探向前方的坐标位置:“我先看看你们的身体状态……”
“行……”桑德罗说着,却听门口发出一声细响。
他下意识抬起头来,眼中映入了一道细微的光影€€€€那是数道佝偻的弗洛人身影,还有最前头那玩意儿手中端着的一把带闪光灯的重枪。
‘咔!’亮光猛地在黑暗中一炸!
旁边的苏珊娜紧闭双眼,猛地扑了过来:“小……”
‘砰€€€€!!!!!’
苏珊娜的光脑外机在霰弹枪的轰鸣声中炸碎。星火般的子弹破片洒进黑暗中。
雷廷原本轻松了一丝的脸色猛然铁青一片:“桑德罗……桑德罗?!”
他往前踉跄两步,几乎像是忘记了自己还会飞。
因为这一刻,他的大脑一片空白。
€€€€就像那本该有他的朋友存在的坐标位置一样空白。
第94章 【第一卷-完】
“后来我就回来了。”雷廷说。
他面色平静,正襟危坐,双手按在膝头,目光落在面前桌上一杯放松精神的热饮料上。
它已经端上来半个多小时了,但恒温杯让它长期处于一个适合入口的温暖状态,蒸腾雾气温柔的烘起香甜气息,隐约模糊了他深邃冷峻的眉眼。
“回来了……”瓦利安娜缓缓转头看了一眼窗外。
深空的黑暗中,第一军团的星舰悬浮在一颗不算庞大的荒芜行星周边。飞船在这两者之间往来穿梭,运送弗洛人俘虏或一些缴获的技术装备。
当然,这场战争中最大的‘缴获’,还是一颗‘深空潜行行星武器’……或者说,四片半颗行星武器。
它被开了回来……不,应该说,被雷廷‘带’了回来。
€€€€被撕成两半的带了回来。
这可能是联邦成立以来收到的价值最大的伴手礼。但瓦利安娜一点也不高兴。
“你知道吗?我来之前,听到有人说应该给你装上镣铐和控制器……因为你撕碎了一颗改造程度不超过50%的行星武器,把近百万活人从里面挖出来,扣在金属牢笼里带回了联邦。还把那四瓣残破的行星改造结构扔在联邦边境,颇具艺术感的镶在了同一颗星球上。”
瓦利安娜轻声道:“那玩意儿但凡砸在任何一颗宜居星球上,都会引发一场生物大灭绝。
“有气象改造仪进行稳定都没用的那种。”
“但我没有伤害任何一个人。”雷廷温和的回答道。
“被你撕碎的弗洛人可不这么想。”
“那是敌人。”
“那被你关出轻度幽闭恐惧症的学生呢?”
“那不是‘学生’,是‘新晋士官’。”雷廷的目光温和而宽容:“相比死亡,一点微不足道的精神伤害,我想并不能算什么。”
“笑话。”瓦利安娜冷笑一声:“如果有人像关宠物一样把你关在无光的笼子里直到你出现幽闭恐惧症,你还会这么说吗?‘他也是为了我好€€€€为了防止我的死亡€€€€’?”
“一个谬误,我不会出现‘幽闭恐惧症’。因为我不会患上任何精神疾病。”雷廷的目光仍然温和:“我知道联邦在恐惧我……一直如此,不是吗?所以,他们尽可以继续恐惧下去。但我会尽全力保护他们的安全,在往后的浪涛之中……我已经学会怎样做出选择了。”
“……”
瓦利安娜闭了闭眼,深呼吸一口气。
“……那么,为什么你要放任他们恐惧你呢?”她缓缓问道。
“为什么不呢?”雷廷反问道,“难道我不放任,他们就不会恐惧、不会提防,或者不会因这无谓的恐惧与提防而做出什么蠢事儿来?”
他笑了起来。这是他在这场持续了六小时的谈话中第一次露出笑容,也是他从一周前回到这个天文位置后第一次笑。
“时至今日我才意识到,有些事不是我做不到,是我总担心太多、顾虑太多……以至于人人都能看到我的价值,又人人都敢试着来……‘寻宝’,或者做点别的。”
说起这些话时,雷廷好像恢复了往日的模样,那副稳重可靠又冷静自持的模样。但当这样的他转头看向窗外远方这恒星系的主恒星,那双自归来起就再也没褪去过煌煌金辉的眼睛移开时,却让瓦利安娜难得的感到了一丝捡回了一条命的感觉。
她上次有这种感觉,还是百年之前她在战场上拎着自己的断臂滚进战壕深处、而外头炮火连天把地面都挖下去几十公分的时候。
“你知道吗,瓦利安娜军团长?”雷廷忽然转回了头,搞得对方一口气差点没提上来:“我从很早以前就意识到了我要活在一场……波及整个银河系的,战场范围横跨星河的动乱之中,但我一直有个很小、很小、很小的小愿望。”
“……”瓦利安娜面色平静:“什么愿望?”
什么愿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