违和感忽然间没有了。
斯沃博达沉吟片刻，认为过多探究老板的秘密没什么好处，于是转移话题道：“没什么。接下来您打算去战场，还是先去看看我们抓到的几个游击队成员？”
夜枭不露声色道：“你说过和敌方势力相关的都已经死了。”
这条讯息斯沃博达只汇报给了夜枭，游击队成员包括因为血管内药物死亡的、还有提取完情报后被利爪处理掉的，就连敌人都不确定他们现在到底是活着还是死了。他稍微放松了点：“没错，但是尸体还在，您也许会想去看一眼。”
“那就先去战场，再去停尸房。另外，不要对人说我在这。”
斯沃博达毫无异议：“当然，您的行程是最高机密。”
蝙蝠侠这边就没有那么平和。
他拿着火柴马龙的身份本在城市中的各个情报交流点转了一圈，没得到什么进展，从一家乱七八糟的地下赌场走出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被盯上了。
空荡荡的小巷里，走在前面的人步履匆匆，跟在后头的追踪者一时不查，拐了个弯就发现目标已然不见踪影。他在原地怔了几秒钟，拿出对讲机汇报说：“我跟丢了，这家伙可能就是你们要找的……嗯？怎么没有声音。有人吗？喂？”
对讲机里只传来沙沙声，跟踪者摆弄了两下开关机按键，又重复道：“有人吗？能听见我说话吗？”
“你们在调查近期来到布拉格的旅客。”
他的目标不知什么时候出现了他身后，
“想要从里面找出谁来？”
跟踪者神色一慌：“你什么时候……”
他忽地住嘴，一把将旁边的垃圾桶掀翻在地，而后毫不犹豫地转身逃跑。
身后没有响起脚步声，反倒是风声€€€€蝙蝠镖从身后飞来正中他的后脑勺。
追踪者只觉得有人按着他的头往墙上撞了一下，立时昏头涨脑地扑倒在地。等他眼前的黑边和金星消退下去、看到是什么打中了自己，不由得露出惊恐的表情：“是他们想要来找你！我只是听从巴亚雅的命令，别打我！”
“你的后援在我切断信号时就放弃你了。他们根本不指望你能从蝙蝠侠身上得到什么，想必你自己也清楚这一点。对讲机信号被切断，意味着你跟踪的目标有问题，你对他们而言已经失去了用处。”
男人在他身前半蹲下来，声音低沉，和他那张火柴马龙的脸不太搭调，“告诉我你还知道什么，否则。”
追踪者抖抖嘴唇，结巴着说：“你、你不会杀我，蝙蝠侠不杀人。”
真不错，全世界的罪犯都了解这一点。
蝙蝠侠面色阴沉：“但我可以将你打到骨折，断几根骨头取决于你什么时候说实话。”
“……他们雇佣像我这样的人去跟踪每一个近期抵达布拉格的外地游客，如果发现问题宁可杀错也不放过。据我所知是因为巴亚雅信赖的手下都去和洲际酒店的利爪周旋了，他们人手不够，本地人都懂得要避风头，在这种时候四处游荡的外地人会很显眼……”
“时间到。”一个明显是经过变声器合成的声音从跟踪者落在旁边的对讲机里传出来，“你可以去死了。”
追踪者的瞳孔反常地放大。蝙蝠侠冲上前实施急救，但是来不及了，他在短短数秒后就停止了呼吸。
“巴亚雅。”谁都能听出超级英雄声音里蕴藏的怒火。
这份愤怒反倒让对讲机另一端的反派愉快起来：“蝙蝠侠，果然哪怕你明知道这是个陷阱也一定会来。是为了夜枭，还是别的什么原因？”
巴亚雅看不到的是，此刻‘蝙蝠侠’的神色很平静，站在尸体旁边一下一下慢悠悠地抛接着蝙蝠镖。他没有回答对方的问题，而是问道：“你想做什么？”
“对你我从来都不怀有恶意，尽管你曾经拒绝过我们。还记得吗？很多年之前我的导师、我的母亲打算为你制造一个完美的罗宾。”
这件事蝙蝠侠和夜枭在飞机上时简单地交流过。简单来说，‘母亲’因为当年还是迪克的罗宾伪装不够成熟而认出蝙蝠侠就是布鲁斯€€韦恩，蝙蝠侠被迫直面这位代号辈分很大的超级反派，并假装向她示好，提出自己需要一个更加优秀的助手。
‘母亲’让蝙蝠侠去杀死一个有天赋的孩子的父母，然后将他收养为继承人。蝙蝠侠动手的时候使用的是麻醉弹，却没想到那孩子其实效忠于‘母亲’，发现随行的两个人其实没死并向‘母亲’揭发。布鲁斯当场暴露，虚与委蛇的合作也就不了了之。
“我记得，看来你是‘母亲’的养子之一。”捷克的小巷子里，蝙蝠侠将蝙蝠镖甩到空中，它锋利的边缘在灯光下散发出一点幽光，“你说你对我没有恶意，是因为你们的目标变成了夜枭？你费尽心思想要将他引到布拉格，应该不是想和洲际酒店做交易。”
“人不能吊死在一棵树上，蝙蝠侠。”
巴亚雅笑起来，
“你对母亲送给你的礼物不屑一顾，也有人对我们量身定制、从小培养塑造出的完美的继承人或是伴侣趋之若鹜。你觉得夜枭会站在哪一边？其实就算他不感兴趣也无所谓，‘母亲’的死证明了传统培养人才的方式是失败的，我会去谋求新方法，但我希望你不要干扰我们交流。”
蝙蝠侠没有抬头。他举起手精准地接住下落到适当高度的飞镖，将它放回口袋里：“取决于你想要做什么。”
“我劝你别把你对罗宾的那一套放在合作对象身上，布鲁斯€€韦恩。”巴亚雅说道，“夜枭知道你来到布拉格这件事吗？你最好行事低调一点，不是我说，这世界上可有得是人在等着你们闹翻。”
被人以这种方式威胁的感受还挺新奇。
‘蝙蝠侠’走回酒店的路上还在回味。真正的布鲁斯€€韦恩给他留了一套制服，本来今天晚上是用不上的，但是既然巴亚雅盛情邀请，不穿出去晃一圈好像还有些浪费。
夜枭现在应该正在前线，巴亚雅为了削弱洲际酒店对布拉格地区的掌控力，每隔一段时间就派出一队人过来骚扰。他们使用的洗脑手段防不胜防，可以说是大街上白捡战斗力，不管下不下狠手处理起来都有些麻烦。
托马斯在落地镜前逗留了一小会。
很多年前测量的官方数字上他和布鲁斯的身高差了六厘米，布鲁斯有1米89，不过现在托马斯实际身高浮动在1米85左右，所以其实没有差出很多。托马斯调整了一下披风挂钩和常用武器摆放的位置，对着镜子抱起手臂、嘴角下撇。
很好，是一个将手揣进披风里面，看上去很严肃的蝙蝠侠。
他又调整了些许细节，让自己看上去更像是人们所了解的那个超级英雄。几分钟后托马斯放松下来，姿态更为随性，走到电脑前拿起手机看了一眼：没有消息，洲际酒店那边还未结束。
于是托马斯打开窗户，从摄像头没有覆盖的地方滑到地面，向另一个人发来的定位地点赶去。
布鲁斯正在应付利爪。
平心而论伊万€€斯沃博达是个双商俱在、很有能力的人，否则也不会担任捷克乃至于整个东欧地区的负责人，所以他对身边的异常格外敏感。见面时的首次试探过后，斯沃博达看似放下心来，全程对夜枭不设任何防备，行程安排极为妥帖，但布鲁斯仍然不敢疏忽细节。
如果直接告知对方蝙蝠侠和夜枭的计划，事情会变得更加简单。
但无论是布鲁斯还是托马斯都想在面对反派之前先试验一下这项办法的可行性，否则关键时刻掉链子被认出来就会变得很尴尬。
利爪既熟悉夜枭，又认识蝙蝠侠，还不会将机密向外泄露，是很好的实验对象。
托马斯不打算没事折腾手下，不出意外的话今晚行动结束他就会向斯沃博达透露真相，让他帮忙打掩护。
“来前线的都是被声波控制的普通人。”
利爪和巴亚雅手下交战的前线在进行收尾工作，他们离开战场前往停尸房，斯沃博达在路上解释说，“我们最开始杀了一批也抓了几个，发现他们是真的什么都不知道，里面有周边村镇的人，也有布拉格当地居民。与敌方势力无关的我们都放走了，毕竟留下也没什么用。”
说到这里他叹息一声：“这几天技术人员正在研究和购置能够笼罩全城的屏蔽设施，否则敌人耗得下去，我们坚持不住。他们另外有一种控制人的手段，是使用绿色的机器人向颈椎里注射药液，机器人的型号叫做赛弗。它能抽取被控者的记忆，行动会更加自然，但管子必须全程连接着，所以很容易暴露。”
“三天前赛弗控制了洲际酒店的一个清洁工，它躲在吸尘器里面，我们直到它混进核心区才发现不对。从那之后酒店就暂时进入战时戒备状态不再对外开放了，您和您的盟友随时可以住进来。”
在他身边，夜枭眼睛盯着窗外，像是一边思考一边漫不经心地问：“我的盟友？你指谁？”
斯沃博达愣了愣：“我听说巴亚雅命人袭击了您和红头罩两个人，我以为蝙蝠侠会和您一起来。”
“黑面具袭击红头罩是因为想趁着赛弗机器人松懈的时候去向蝙蝠侠求救。”夜枭冷淡道，“不然你以为他冒险在劫走杰克€€基亚罗斯塔米之前出手，吸引注意力、还暴露自己的位置是想干什么？我当时恰好和红头罩在一起而已。”
“……您是说，哥谭的罪犯为了从另一个反派手中逃脱出来而向义警求助？”
“你不能否认它在极端情况下很有效果。”
“好吧。”斯沃博达勉强接受了这个说法，如果说这话的人不是夜枭，斯沃博达说不定还要再求证几句。他开了个玩笑：“我算是明白为什么每个调去哥谭的利爪都说自己要适应一段时间了。说起来，您在哥谭停留得很久，近期有重新接手欧洲的打算吗？”
€€€€伊万€€斯沃博达，无妻无子又上了年纪，同自己脚下的土地有着很深的感情，对夜枭的能力和理念深信不疑，平生最大愿望是能将托马斯从美国那个糟心地方拐到欧洲去搞建设，每次见面都不遗余力地安利东欧、拉踩北美，活得像个粉丝头子。
今天有正事，他还是没忍住浅谈了两句：“我理解您对蝙蝠侠的重视，只是您当年环游世界时远比现在自由，我想人年轻的时候没必要被血缘束缚，即使不在哥谭生活，也不会削弱兄弟间的纽带。比如您这次孤身一人……”
他的话音止住了，因为前方路灯下，他提到的那位哥谭义警就站在道旁，蝙蝠面具被灯光切割出一道凌厉的分界。
“……孤身一人地把秘密定位发给您的兄弟。”斯沃博达说，“好吧，好吧，我吸取教训、下次再也不提这件事了，对不起。”
第99章
斯沃博达和托马斯的关系其实不错，不然一般人是不敢让老板在事业和家庭中间做选择题的。但他有种老派绅士的作风，又因为年过半百，偶尔会下意识地将托马斯看做子侄辈，所以平时讲话距离感很强。
今天晚上是难得失态。他哑口无言了好一会，才忍不住笑道：“您是不是故意在这等着我的？”
布鲁斯心想，还真不是。他将定位发给托马斯只是为了以防万一，如果敌人不知道蝙蝠侠已经来到捷克，那蝙蝠侠当然还是暂时不出面比较好。
在这点上托马斯与他达成了共识，假设事情没有按照预料的方向发展，一定是情况有变。
“不，我完全没想过。”‘夜枭’说，“停车。”
汽车在路灯前停住，车窗被按了下来。
“情况怎么样？”蝙蝠侠问。
布鲁斯注意到一些他几乎不用的冷兵器被放在了隐蔽但触手可及的位置，如果罗宾在这肯定会发现不对劲。
“老样子，无关紧要的骚扰。”他靠在椅背上五指交叠，转头对外面的人说，“利爪在研究屏蔽器，成功之前我们只能随时警惕，布拉格的任何一个居民都有可能是敌人。”
“看来这就是他们的常用手段，利用普通人。”蝙蝠侠的声音更低了点，“巴亚雅刚才找上我了，他自称是‘母亲’的继承人，我在飞机上和你提到过。他们跟踪每一个进入布拉格的游客，我不确定有多少无辜者会受到伤害。”
“我们在尽量降低地下世界之外的人的损失。”斯沃博达插话道，“破坏秩序是野兽般的行径，巴亚雅的行为简直可鄙。”
夜枭：“的确如此。巴亚雅还对你说了什么？他的目的？”
蝙蝠侠看着他：“我们路上说。”
斯沃博达：“您请。”
单向可视的车窗缓缓合拢。
车内的气氛在不经意间有所变化。蝙蝠侠打量着夜枭，又看向利爪：“没有暴露？”
“还可以。”布鲁斯简短地说，“既然巴亚雅也没发现，就说明有实施的可能性。”
斯沃博达一边开车一边分神听他们对话，此时立刻察觉到不对劲：“两位……？”
托马斯把蝙蝠头盔摘下来，在后视镜中冲他挑了挑眉。斯沃博达下意识踩了一脚刹车，他们在夜晚空荡荡的街道中间停住。半晌，利爪露出又好气又好笑的表情：“还能这样？”
托马斯道：“这只是个尝试。抱歉没有提前通知你，我需要找到一个值得信任的人看看效果。”
“哎，我一时竟然不知道是该为被耍了一通而生气，还是应该因为能够成为这个人选而高兴。”
斯沃博达重新启动汽车，看托马斯把面具带回去。后车座上的人毫无变化，他们的举动也符合大众对蝙蝠侠与夜枭的认知，但对斯沃博达来说，他的大脑和眼睛已经回不到过去了。
好比说有一个带馅事物，它看上去是甜口的，吃起来也是甜的，但忽然有人告诉你，这里面夹的东西其实是咸口，在你印象中它也确实是咸的。
感受和认知之间产生了巨大的冲突。
斯沃博达自我调节了半天，以失败告终，他问：“请问你们两位要维持这种状态到什么时候？”
托马斯大致描述巴亚雅对蝙蝠侠说过的话，然后补充道：“他并没有提到想从夜枭身上得到什么，也没有说要如何将蝙蝠侠排除在外。也许你们还记得他让第一受害者前往哥谭是为了观察夜枭，但第一受害者报复蝙蝠侠以及分裂哥谭同样在他的授意之内。只凭这种行为，我不认为他对洲际酒店是怀有好意，所以恐怕至少要维持到搞清楚巴亚雅的想法之后。”
斯沃博达陷入沉思。
托马斯等着他说出点有用的建议。
但几秒钟后斯沃博达苦笑一声：“不好意思，我想不出来。您以蝙蝠侠的方式对我说话的时候，我的思维根本没法正常运行。”
“……”
托马斯换成夜枭的语气：“那就适应它。”
斯沃博达看了眼后视镜：“当然，我在努力。顺带一提，换回去之后显得更奇怪了。”
车内传来一声若有若无的轻笑。托马斯闻声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夜枭’光明正大地翘着嘴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