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平时都叫他阿法纳西耶夫。
托马斯挑起一边的眉毛。
“有意思。”他小声咕哝了一句，又说，“那好吧，谢谢你，布鲁斯。”
这回轮到蝙蝠侠挑眉看他了。
但托马斯说完这句话就停住了脚步。他挥开身边人的手倚墙站立，布鲁斯以为他在短暂的思考后还要说点什么，结果托马斯就只是笑了一下：“坦白地说，我是很想和你一起走到楼下的。”
“……”
夜枭靠着墙，身体不自觉地往下滑了一点，声音依然很稳：“但我现在有点走不动。所以，布鲁斯，如果你的那个承诺还在生效的话……”
他说话的音量越来越小，最后深蓝色的眼睛眨了一下便再也没有睁开，无声地向前倒下去。
蝙蝠侠及时伸手接住了他。
红头罩曾经觉得夜翼至少说对过一句话：蝙蝠侠在正义联盟和家族开会时脾气日渐和善，很大程度上是因为将诸多没必要的精力消耗在了与同龄人的斗智斗勇上。
尽管托马斯与他相处得不错，杰森还是私心希望猫头鹰最好永远翱翔在搞事的第一线，这样他才能在蝙蝠的眼皮底下想干嘛就干嘛。
但这绝不意味着夜枭和蝙蝠侠出差去了趟东欧、回来之后一重伤一轻伤在红头罩的预料之内。
讲道理，这世上居然还有人能在两个韦恩正经联手的时候把人逼到这份上？
所有蝙蝠家族成员谈起这次事件时都觉得满心不可思议。
夜翼当天就从布鲁德海文赶回来去了医院，最晚到的人是杰森，因为他也在国外。结果第一个人前来拜访的时候托马斯没醒，最后一位访客赶来时托马斯也没醒。
随着夜枭昏迷时间的延长，蝙蝠侠肉眼可见地变得暴躁。哥谭各大医院的脑科专家检查了几圈，谁都没说出个所以然来，因此就只能天天挂水，实施一些保守治疗。
布鲁斯晚上工作照旧进行，区别是他把夜枭的那份也接手了。
于是北城的人发现，蝙蝠侠最近下手揍人格外狠。南城的人则觉得夜枭最近虽说每次都留人一命，但从伤情和猫头鹰的心情来看，很怀疑是他打算给自己留出反复利用、二次发泄的机会。
正义联盟也不好说什么。
说实话这年头联盟成员哪个没死过一次两次，蝙蝠家成员是重灾区之一，从大的到小的死亡日期能编出本纪念册来，再攒个地狱笑话集。每次被留下来的人都得忍受伤痛，再等着这份痛苦随着时间慢慢被适应。
更何况往好的方面想，夜枭还没死呢。
也许就是因为托马斯没死，蝙蝠侠很难不怀着希望、无时无刻不在想办法令他醒过来。
康斯坦丁都被上门找得有点烦了。他心想你的青梅竹马是扎坦娜又不是我，干嘛天天徘徊在我家门口？
他以前时不时会为了某些目的去骚扰朋友来获得帮助，这段日子竟然开始反思自我：我该不会像蝙蝠侠这么讨人厌吧？应该没有吧？
以上姑且能算是玩笑话。
蝙蝠侠拜访的人包括但不限于康斯坦丁，他把对托马斯循环的梦境、对诅咒、对€€望塔上那台心灵仪器等等各项内容的调查进行了汇总，再结合其他星球上的知识或是魔法侧的传说对其一点点拆解和分析。
取得了些许进展，然而仍然没能找到那把关键性的钥匙。
这才是布鲁斯烦躁的根源。
某天他凌晨三点钟不睡觉坐在电脑前面工作、并打算小小地通个宵时，一位访客披星戴月地闯进了蝙蝠洞。
阿法纳西耶夫说：“我听说托马斯出事了。”
他的视线落在蝙蝠洞里面韦恩夫妇、布鲁斯与托马斯一家四口的合影上。
第105章
布鲁斯在看到阿法纳西耶夫的第一时间就进入了戒备状态：“你为什么在这？”
“不要明知故问。”阿法纳西耶夫仿佛回到自己家一样，不用人邀请就自动自觉走了进来，“我以前也住在这里，当然知道怎么进蝙蝠洞。何况你防御措施一项没开，不就是在等着我来？”
他假装不经意地往那张家庭合影所在的位置走了两步，同时问道：“托马斯在什么地方？”
布鲁斯没动，只有眼睛随着他转：“医院。”
“安全吗？”
“理论上。”
“唔。”阿法纳西耶夫在蝙蝠洞巡看了一圈，最后在电脑前面坐下，“先说说你都查到了什么，我才好替你查缺补漏。”
话音刚落，身前的屏幕跳出了七八个摞在一起的文件夹窗口。阿法纳西耶夫挨个点开翻了翻，又从怀里拿出个u盘扔到布鲁斯手中。
布鲁斯精准地接住：“什么东西？”
“从星辰实验室那抢来的数据。”阿法纳西耶夫坦然表示自己应该为近期的某一项犯罪事件负责，“里面记录着多元宇宙中数十个有编号的平行宇宙波的振动频率，你可能阅读过、也可能没有。不过我给你的u盘里还有第二份对照组，来自……”
他犹豫了一下，选择直白地将结论说出来：“来自一个重启前的地球。”
“在我们深入讨论这个话题之前，我要问你，布鲁斯，有没有人对你提起过类似概念？”
布鲁斯检索了几遍自己的大脑。他预感到即将谈论的话题非常重要，而且罕有人知晓，因此慎重回答道：“没有。”
“托马斯也没有？”
“这和他有什么关系？”
阿法纳西耶夫哑然，片刻之后说道：“我也不确定。我从头开始说起吧，你知道我来自一个反转宇宙的闪点。之所以叫它闪点（flashpoint），是因为这是个历史被改变过的错误的时间线。
我们所在的多元宇宙遵循一条被称作‘神圣连续性1’的特殊理论，它的意思是为了确保多元宇宙之间保持和平、万事万物永续存在，某些特殊事件点必然要发生，以免世界线彻底偏离航道，各个平行宇宙的同位体互相攻伐引起多元宇宙大战、最终导致多元宇宙全线崩溃的结局。”
说到这他暂停了一会，等布鲁斯消化这段新概念，在寂静的间歇中想着说不定这里的韦恩夫妇曾经也这么教导过他们的儿子。
半分钟以后，阿法纳西耶夫再度开口：“但是神圣连续性的维护者只能保证所谓的关键节点，除此之外人们还有很大操作空间，一丁点小的变动就可能在蝴蝶效应下引发巨大的变化。”
“闪点宇宙不在这个宽裕的范畴之内，它最终被纠正且消失不见。而在我随闪点宇宙一同消逝之前，有个具备穿梭多元宇宙空间和时间能力的人找上了我，他自称是‘曼哈顿博士’。”
“曼哈顿博士带我看到了反转宇宙的‘正确发展’，也就是小托马斯€€韦恩在犯罪巷里枪杀父母兄弟、成为夜枭这一条路线。我当时向他提出想去见见我的孩子们，然而曼哈顿博士对我说，编号为‘地球-3’的反转宇宙已经在一场史无前例的灾难中彻底毁灭，他见证了无人生还的结局，并受人所托、沿着漫长的时间线从后向前以回到宇宙诞生之初，去留下一枚希望的种子。
至于与我见面，只是他前行路上的一点调剂而已。”
布鲁斯反应很快：“托马斯过去看到的反转宇宙已经不存在了？”
“你要是对比我给你的数据，就会发现这里的宇宙波频率与重启前的反转宇宙完全相同。”阿法纳西耶夫轻描淡写地说出爆炸性的内容，“为了让你相信这一点，我抢到的还是星辰实验室这个月获取的最新采样结果，你可以自己去查。”
布鲁斯没什么表情：“……宇宙重启和托马斯有什么关系？”
“曼哈顿博士没有对我说。”
阿法纳西耶夫耸肩，
“他那个人有点急性子，而且情商不怎么高。我们只粗浅地谈论了一小会，他说他将我关在一处名叫时间圣殿的特殊地点，如果反转宇宙在‘神圣连续性’的影响下重启失败，我就会死。
但如果有一天我发现自己能从那里面出去，就说明他们的尝试成功了：重启后的反转宇宙彻底稳定下来并被多元宇宙所承认。”
“至于托马斯€€€€曼哈顿博士很关注他，托马斯很可能是决定宇宙重启能否成功的关键因素。
曼哈顿博士说反转宇宙的夜枭在世界湮灭前曾经接触过一把全知的椅子，叫做‘莫比乌斯椅’。托马斯坐在那把椅子上询问过有关于多元宇宙的终极问题，曼哈顿博士因此得以将一部分力量附在莫比乌斯椅上，以保证他在与宇宙起源的对抗时耗尽生命力以后，还有一样东西能够阻止‘神圣连续性’将更改后的世界线强行纠正。”
“解释了这么多，我想问你第二个问题。”阿法纳西耶夫道，“你在托马斯身边见到过疑似莫比乌斯椅的东西吗？”
莫比的临时身体、那坏了一边翅膀的机械猫头鹰手办已经被放在洲际酒店28楼很长时间了。
布鲁斯带着阿法纳西耶夫走进洲际酒店时，后者面对投来怪异视线的利爪们，不自觉地神情僵硬、掌心冒汗。倒不是因为紧张，主要是不知道应该以什么态度面对被蝙蝠侠临时接管的猫头鹰手下。
利爪面对布鲁斯也不像对着上司。他们用评估的眼神打量阿法纳西耶夫，对蝙蝠侠的态度礼貌尊重有余，但信任不足。双方像是仍然保持着合作关系，前台叫人来领他们上楼，电梯员全程无话，只在下电梯前做了个请的手势。
踏进27楼走廊时，阿法纳西耶夫问：“你确定他会把关键信息存在这里？”
“我不确定。”蝙蝠侠回答，“但韦恩庄园更不可能有。”
阿法纳西耶夫就露出一幅‘我不理解，但懒得想’的表情。他们走进a2701号房间，布鲁斯轻车熟路地推开卧室门，找到那口依然停留在10:48分的钟表，试探性找准指针连接点按了下去。
指纹及虹膜识别成功。
阿法纳西耶夫：“你随便进，那他放在这和放在韦恩庄园有什么区别？”
€€€€上次来的时候安全认证还只承认托马斯一个人，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过来加的。布鲁斯没与同行者争辩，进入电梯来到28楼。
数日无人整理的房间又变得灰扑扑的，布鲁斯和阿法纳西耶夫跨过杂物边往里走边四处张望。
即将进入生活区时，阿法纳西耶夫忽地回头，只见棚顶一条裸露在外的管线上停着一只色泽冰冷的金属造物。它悄无声息地用爪子抓着电线，等两个人都回过头之后才开口：“晚上好，你们是在找我吗？”
阿法纳西耶夫条件反射地将手摸向别在后腰的武器……机械猫头鹰又道：“我劝你别轻举妄动，你想做什么我都看得见。”
布鲁斯抬头，天花板上挂着好几个摄像头，这还是能被发现的。
在自己住的地方放摄像头……但他回想了一下韦恩庄园和蝙蝠洞，算了。
机械猫头鹰：“夜枭不在，你们想做什么？”
布鲁斯：“他怎么样了？”
机械猫头鹰没有立刻回答。它静止不动地盯着他们，那张雕刻得毛绒绒的脸上无端地显露出些许审慎意味。阿法纳西耶夫不想和它互相试探，直言问道：“托马斯身边有没有一把名叫莫比乌斯的椅子？”“……”
机械猫头鹰居高临下地说道：“我就是，现在你们可以提问了。”
“曼哈顿博士赋予了你意识，是吗？”布鲁斯说，“宇宙重启以后你就一直跟在托马斯身边。他看到重启前的反转宇宙是因为你？”
“错。错。”机械猫头鹰一连否认了两次，“曼哈顿博士没有创造生命的能力，他的力量只是给了我诞生生命的可能性。宇宙重启后我就跟在托马斯身边，正确。但他看到反转宇宙不是因为我€€€€实际上，我一直在极力阻止这件事。”
旁听的阿法纳西耶夫冷不丁开口：“他能看到是因为‘神圣连续性’？”
“正确。”
布鲁斯明白过来：‘有些事注定发生’。
小托马斯€€韦恩只要活下来就一定会成为夜枭。还有犯罪巷，以及……
韦恩夫妇与韦恩家的两个孩子。阿法纳西耶夫说过，除了这里与闪点，每个平行宇宙最终活下来的人都只有一个。而在过去的十多年里，他和托马斯由于各种理由错开回到哥谭的时间、几乎不怎么见面，中间无论是蝙蝠侠还是夜枭都数次遭遇致命危险。
想到这里，布鲁斯问了个更加迫切的问题：“托马斯的梦是怎么回事？”
“那是曼哈顿博士的力量，可以一定程度上回溯过去、影响因果。”自称是莫比乌斯椅的机械猫头鹰知无不言，“过去已经发生了，我们需要得到更好的结果。”
“更好的结果？”蝙蝠侠直视机械猫头鹰的双眼质问道，“你怎么判定什么是更好的？”
“我不能。”莫比乌斯椅道，“我懂得不多，只能依靠托马斯€€韦恩去尽力而为。我知道你们心中有许多疑问，我可以展示给你们点别的东西€€€€不要抵抗。”
一阵熟悉的力量波动袭来。布鲁斯意外也不意外地发现，莫比乌斯椅应用曼哈顿博士的力量时，他的体验感受与使用正义联盟那台心灵检测仪器时一模一样。
或许它们本来就有着相同的根源。
视线一花，布鲁斯咬了下舌尖借着刺痛让自己清醒过来，发现莫比乌斯椅向他们展示的居然是一座城市。这座城市中没有气体流动、也没有活物，天幕是空洞的灰蓝色，远方建筑物自己发出光亮，显得美丽又不祥。
莫比乌斯椅明知道他们能认出来，还是介绍道：“这里是哥谭。”
“€€€€但是是宇宙重启前，在毁灭世界的灾难中处于湮灭前夕的哥谭。”
托马斯每次进入梦境都会路过这里。他曾评价说这座城市已然在凝固中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