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进休息室,不,准确地说,在出了法庭走向休息室的时候,他的心跳就开始加速了。
期待温童看他。
渴盼温童会对他发泄怒气、宣泄所有的不满。
希冀温童会接受他的道歉。
心脏越跳越快,快得陆匪屈了屈手指,忍不住喊了声:“乖宝。”
少年缓缓掀起眼皮,点漆似的眸子里映着明亮的灯光、映着他清晰的身影,此外什么都没有。
陆匪听见自己的心脏狠狠地一跳,逐渐往下沉。
温童刚才的案件听得半懂不懂,但再加上之前陈金的事情,以及陆匪嚣张地走进法院、警局等等,心里大概有点数了。
他平静地开口:“除了走私,绑架案真正的主使也是陈金吗?”
陆匪:“是。”
看着少年毫无波澜的眼瞳,他近乎急迫地把事情原委解释清楚。
“兴运港离泰国较近,和我公司进出口贸易关系密切,所以港口不少员工是我的人。”
“谢老二针对我,所以去针对码头,影响了一段时间的码头运转。”
“对我这种做正经生意的人无关紧要,这批货不能卖给华国,还能卖给其他的。”
“但对陈金那种卖不该卖的东西的人就麻烦了。”
“一段时间后,陈金找上我,说要对付谢由。”
“我假意同意,然后联系了泰方警察,带着青脸他们进了回了华国。”
“之后的事情,你知道的差不多了。”
知道温童看到了护照和身份证,陆匪翻开护照上的泰国签证,继续解释:“没告诉你的事是,你一直是以证人的身份入境的。”
“到橡岛后,对你的保护也是真的保护,陈金虽然没脑子,但他有个好弟弟,所以不能让你一个人行动,很危险。”
陆匪死死地盯着温童,只见他纤长的睫毛颤了颤,嘴唇微启,冷淡地哦了声。
他喉头发干,抓住心底那丝渺茫的希望,开口道:“刚才在法庭上,你对我手下留情了。”
温童眨了下眼,白皙漂亮的脸上很平静:“陆匪,你不要把你的事和陈金的事混作一谈。”
“陈金是个彻彻底底的坏人,活该坐牢,但你也不是个好人。”
不顾他的意愿带他来泰国。
瞒着他事实真相,恶劣地玩猫捉老鼠的游戏。
陈晨下药的事,虽然不是陆匪动的手,但追根究底都是因为陆匪。
“陆匪,我没有对你手下留情,我只是说出了事实真相。”
不会隐瞒,也不会夸大。
陆匪怔了怔,眼里浮现出一丝茫然无措:“所以是不满意我的道歉吗?”
“取保候审也能改。”
言下之意,如果温童不满意,他可以去服刑。
温童愣了会儿,当然顺着他的话说:“好啊,那你去。”
陆匪不假思索:“我明天去,今天晚上还有情侣活动。”
温童:“???”还真去?
他看着陆匪认真的样子,再次想起之前那个荒谬的念头。
他难以置信地问:“陆匪,你是不是喜欢我?”
第49章
听见少年震惊与不解的语气, 陆匪手指颤了颤,手背青筋暴起。
他死死地攥着拳头,垂下眼帘, 竭力遮掩住眼底的癫狂与扭曲。
半晌, 哑着嗓子说:“是啊。”
“我喜欢你。”
“很难看出来吗?”
下一秒,听到了少年愈发震惊地说:“你这叫喜欢?”
短短的几个字像是幻化成了一把把尖锐的刀刃,狠狠刺进陆匪心口,反复翻搅,将他的心捅得血肉模糊。
陆匪闭了闭眼,喉咙干涩到竟说不出一个嗯字。
他清楚记得他以前做的事。
一开始他不需要少年会喜欢自己,他只是纯粹地想抓住自己喜欢的人。
温童心里怎么想他、怎么看他,无关紧要。
想要什么就抓住, 喜欢什么就抢回来。
人人觊觎的宝贝不能等不能拖,谁先出手谁的胜率更高, 更容易成为最大赢家。
这些他从底层摸爬滚打学来的人生信条。
可温童是人,不是普通的宝贝。
他自己也是人。
陆匪低估了人心, 高估了自己。
他没有料到抓住了珍宝后,人是会越来越贪婪的, 会想要索取更多。
陆匪眼睫颤了颤,缓缓看向面前的少年,声音沙哑又压抑:“我、我第一次喜欢人, 没有经验……”
温童安静片刻, 没有理会他的解释, 问道:“你没吃过猪肉总见过猪跑吧?”
陆匪沉默了。
温童静静地看着他, 如果陆匪从小出生在缅北那种地方,他会相信陆匪不懂喜欢。
但陆匪以前是个正常的甚至家境优渥的华国高中生。
初中或者高中肯定见识过朋友之间单纯的感情,就算朋友开窍的晚, 家里好歹有电视吧?看过纯爱电视剧吧?
温童喝了口水,放下杯子,冷静地说:“陆匪,你以前做的那些事,不是在喜欢人。”
“你只是无视他人意愿,在宣泄自己的情感。”
“你只是在喜欢你自己。”
清亮明朗的少年音格外冷漠,无悲无喜。
“如果对你而言,那是喜欢,我求你别喜欢我。”
求……
陆匪嘴唇动了动,温童第一次求他,竟然是求自己别喜欢他。
他脸色发白,仿佛听见了胸口那些刀刃折断的声音。
折断在他体内,尖刃像是顺着血液流淌向四肢百骸,从胸口一点一点地刺向全身,痛到连拳头都握不住了。
良久,他听见自己苍白嘶哑的声音:“那我……该怎么道歉?”
温童看着他手上的护照与身份证,试探地伸手去拿。
还没碰到,男人就抬了抬手,避开他的动作。
温童心里叹了口气,心想,就知道,陆匪不会这么简单地放过他。
“我让你别再出现在我面前,你做得到吗?”
陆匪诚恳地摇头,低声问:“除此之外呢?”
“我、我还需要再做什么?”
温童认真地想了想,其实陆匪不放过他也没关系,能让他完成任务就行。
“让你开枪杀了我,你做得到吗?”
陆匪:“不可能。”
温童扬起脸,乌黑细软的发丝自然垂落到耳边,干净漂亮的眉眼完全暴露在灯光下,情绪分明,漠然至极。
“道歉?陆匪,你是发自内心道歉吗?”
他清醒地说:“我没有感受到一丁点儿你的歉意。”
“你所谓的道歉根本就不是道歉,只是想让我原谅你之前的所作所为罢了。”
“道歉只是你达成目的的一种手段,和你之前做的事有什么区别吗?”
温童掀起眼皮看他,继续说:“退一万步讲,你真的道歉了。”
“我又为什么要原谅你?”
字字诛心,痛彻骨髓。
这些话毫不留情地打破陆匪最后一丝渺茫的幻想,他的脸色更差了。
道歉是没有用的。
道歉也不会得到原谅。
和在缅北受苦的痛楚不同,此刻他心底的痛苦折磨源自灵魂深处,他又痛到了这具肉身,整个人仿佛都在被反复鞭笞。
温童:“是,你的确没有陈金那么坏,但你也不是个好人。”
“陈金的案子只不过是为你做的这些事披上了一层虚伪的正义。”
“你扪心自问,假如没有陈金,你会不会回国,会不会做出同样的事?”
我会。陆匪在心里回答。
他不可能放过谢由。
如果没有谢由,他不可能被退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