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王茴也在想,越州以前可是比任何地方都穷。
王平很羡慕。
他也成了亲,妻儿家小都在峪州。
身为王茴的亲信,他生活还算体面,家中住着宽敞的宅子,家中还有粗使仆役伺候,不缺吃喝。
但他的家眷不敢轻易出门,就算要出门,也得至少要个高大的仆役跟在身后。不然的话,穿着鲜亮的妇孺稚童,独自出门,很容易被劫掠。
有句话王平没敢说,他想,如果
给他选择,他都想把妻儿送到越州去生活。
这天晚上,王茴书房灯火久久未熄,直到烛火将要燃尽,他终于,写完了长长一封信。
第二日,信件被秘密送往京城。
今年峪州送过去的信件,内容和往年没什么两样,只是据说那位小殿下病得更重,都快起不了床了。
王茴一夜没睡,大清早登上城门,望着东方一轮红日缓缓升起,缓缓吐出一口浊气。
他有点自私,但自私之外,也还留存着一些其他的想法。他在峪州待了十几年,比起京城,这里更像是他的家乡了。若有选择,他希望峪州也能变得像越州一样富庶安宁。
等到次年春暖花开的时候,越州城中已经修了好几所学堂。
学堂是府衙出钱修的,先生的报酬也是府衙出,越州城的百姓可以送自家适龄的孩子们去学堂认字读书,只需要准备孩子在学堂里吃饭的粮食,自行准备笔墨纸砚。
读书,这是以前的越州人想也不敢的事。尤其听说这是宋先生提出来的,说孩子们一定要读书,读了书会变聪明。
招收孩子的学堂几乎一日就满了员,府衙不得不征人再修建几所学堂,事关自家孩子,百姓们都很积极,不到半个月便又新修了两所。
除了给孩子们开蒙的学堂,还有专门给大人们开的“扫盲”
学堂。
同样是宋朝玉提出来的。
扫盲学堂待遇没有蒙学那样好,要收费。教导也不会那样细致。主要是教大人认一些常见的字,还有基本的算术。
原本韩知府以为这个所谓的成人扫盲学堂不会有多少人来,谁知道,报名当日,这里竟然比孩子们的蒙学还要更加热闹。
韩知府穿着寻常衣裳,和宋朝玉坐在扫盲学堂对面的茶楼里,感慨道:“还是先生神机妙算,韩某不及先生。”
宋朝玉笑而不语。
以前没有人告诉他们还可以这样,百姓们也不会觉得自己有机会能学习读书认字。现在有人给出了机会,付出一点极小的代价,就能学得一门本事,有上进心的人,谁不会愿意呢?
何况,读书认字,在这个时代,可是难得的大本事。
那些不识字的贫穷人家,被人哄骗着出去做工,实际上签了卖身契的人还少吗?
至于算术就更受欢迎了,越州城富裕起来后,城中商铺逐渐多了起来。
做生意怎能不识算数?今日这些来报名的,大部分都是商家。
刀刀族那边,宋朝玉也没忘记专门给拉雅祭司去了一封信。
其实这几年下来,刀刀族有不少年轻人已经在越州城安家。这里热闹,繁华,吃的玩的都更多,比起幽静的族地,越州城更受年轻人喜欢。
越州的百姓也清楚刀刀族和之前的白遗族不一样,并不再害怕他们,甚至有一小部分刀刀族青年和大靖人成了婚。
不过这种终究还是少数,大部分的刀刀族青年那女,都像蒙雅一样,更喜欢自由。
宋朝玉才不管他们是爱自由还是爱什么,他只想让他们多读书,多认字,别再那么好骗!
拉雅祭司身体还算健朗,收到宋朝玉的来信之后,忍不住仔细看了好几遍,转头就去了族里的祭坛,虔诚地感谢火神。
果然,她当年选择相信宋先生,和宋先生合作,是对的。
刀刀族现在的日子,和五年前比起来,可以说是翻天覆地的变化啦。
现在族里的青壮年,一些进了城卫司,每月有固定的薪俸,出门在外,也十分受人尊敬。
一部分则是编入了越州军,不错,现在越州也有自己的守军了,朝廷不给人,他们就自己组。
听说越州要组建自己的军队,不论是刀刀族,还是百姓们,热情都比想象中的更大。
越州好不容易有了如今的好日子,他们比谁都害怕,万一又再遇到先前白遗族那样的异族来抢他们的家乡,破坏他们的土地。
他们现在还不知道,越州最大的威胁,其实并不是来自异族。
还有一部分族人,则是进了城中的药堂。
这也是宋先生建议的,他说,刀刀族几乎人人都会制药,是天生的大夫。这样的本事,不好好传承发扬,实在是太浪费了。
如今城中的药堂掌事,就是刀刀族的几位族老。
族人们都有了体面的工作,刀刀族的日子也越来越好,这几年族里的小崽子也多了许多,就连以前几个并不信任外人,反对拉雅祭司决定的族人,如今提起宋先生,也是满口的尊敬。
而现在,宋朝玉还要让他们读书认字。
身为刀刀族少有的能识文断字的人,拉雅祭司最清楚,这是一份多么珍贵的邀请。
拉雅祭司给宋朝玉写了回信,立刻出门去找族长召开会议,商量让族人读书识字的事情。
穿过山谷的时候,她忽然想起了宿敌白遗族。
白遗族如今如何了呢?
她沉默了一下,发现自己居然已经有至少一年没有再想起这个越州曾经的主宰者了。
五年前,那威被杀,刀刀族那些手里沾满血腥的族人都被当众斩杀。
余下的人,被罚为劳役,做工抵罚。
如今的越州城,不论是巍峨的城门,高大厚重的城墙,城外的水渠水车,还有一直在修建的,遍布越州城的水泥大道,都少不了他们的贡献。
他们力气大,做劳役只管饭,不给工钱。一些罪行轻的,服了一年劳役就被释放了,他们有些回到了白遗族的族地关起门来过日子,还有一些觉得现在的越州也挺好的,就在城中继续卖力气,安了家,日子也过得不错。
至于那些个罪行深但又罪不至死的,现在还在当劳役。
在拉雅祭司看来,宋先生已经很仁慈了€€€€越州城对劳役并不苛刻,伙食又好,城中的青壮们家中无事的时候,都很乐意去服役呢。
至于白遗族的那些老弱妇孺,都被分开迁居到越州不同的区域,倒是安分的人多
。即便有不安分的,眼见越州如今越来越强大,又组建了强大的军队,知道白遗族已经没可能再恢复往日的荣光,也逐渐老实下来。
元和二十九年,越州就在缓步发展之中度过。
十月的时候,一则猝不及防的消息从峪州传了过来。
王茴说,元和帝有意让越州王入京过年。
元和帝已经是知天命的年纪,入秋以来生了一场大病,不知为何,忽然怀念起了先太子,顺带终于想起,自己还有个被放逐到越州的孙子。
他老人家一时兴起,想见见这个孙子。
王茴有他的消息渠道,他告诉赵灵微,带着陛下旨意的使者已经出发,估计再过几日,就要到峪州了。
这消息是提醒他们早做准备,越州现在的情况,可不能被当今的人知晓。
韩知府得到信,急得团团转。
这些年,不论是年节还是生辰,京中一点赏赐消息都未曾见过,大家都默认了,朝廷早忘记了越州,也忘记了越州王赵灵微这个人。
他们有的是时间慢慢积攒力量。
哪里知道老皇帝想一出是一出。
即便韩知府早知道当今凉薄,看完王茴的信也不免心寒。
这些年,越州有意传出去的消息,无一不是说越州王体弱,好几次都险象环生差点挺不过去,皇帝不可能不知道。
若真有一丁点在乎这个孙子,至少要提前派个太医过来替殿下调理一下身子,再商量进京的事。
可如今都十月,殿下若是要入京过年,怕是等使者一到,就得出发,而且路上根本得不到休息。
若殿下真如传闻中那般病弱,都不一定受得住这场奔波。
“这可如何是好?”
韩知府来回走了一圈,就见另外两位端坐椅子上,神色都没变一下。
即将前往虎口狼窝的赵灵微,甚至将自己这边的小碟往宋朝玉那边推了推:“今日厨娘做的鲜花糕甜而不腻,十分清雅,先生尝尝。”
宋朝玉尝了一个,点头:“确实不错。”
韩知府:……你们两个这样显得我很傻。
不过,见二人如此淡定,他原本热锅蚂蚁一般急躁的心,却也平静了下来。
赵灵微见他不转了,笑眯眯地端起盘子,递给他:“韩大人也尝一尝,莫要辜负了美味。”
韩知府没什么吃点心的心情,不过王爷所赐,他还是很给面子地拿了一个放进嘴里……嗯,确实怪香的。
他又拿了一个。
赵灵微见状,笑意更深。
韩知府坐下来吃完花糕,看向两人:“看殿下和宋先生的样子,已经有了应对之策?”
宋朝玉先问小弟子:“你想不想去?”
听得韩知府咋舌,居然是问去不去,听宋先生的意思,若是小殿下不想去,他还能有法子让小殿下不去。
宋先生,还真是一点没把皇权放在眼里啊。
赵灵微认真思考了一下,说:“我想去京城看看。”
这对一个刚刚失去至亲的孩子而言其实是好事。
但就和世界上任何一个孩子一样,他总会对自己的父母好奇。
他想去看看爹娘生活过的地方,顺便想看一看那些在皇宫长大的皇子皇孙们又是什么样子。
他有这么多的理由,先生却一句都没问,只听到他的话,就点头:“那我们就去。”
赵灵微睁大眼:“先生,你就不问我为什么吗?”
宋朝玉说:“麟哥儿想去就去,去个京城而已,哪里需要那么多理由?”
韩知府看着小殿下面上惊喜的笑容,暗中感慨,还好小殿下是个把持得住的,换个孩子,就宋先生这种溺爱法,还不得宠出个混世小魔王出来。
带着皇帝旨意的使者果然在二日之后抵达了峪州。
峪州知府设宴,王茴自然也参与在其中。
那个面白无须的周太监十分傲慢,直到听说他出身王氏,才对他略略客气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