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那棵很高的泡桐树啊。
修车行压根就没招牌,旁边有卖面卖卤肉的,也有报刊亭和早点摊,上面挂了牌子€€吗,佟怀青不记得€€,甚至连沿途有没有竖着€€的路标都讲不出。
他知€€道怎么走回去,却说不出名字。
“就是……”佟怀青把水果一股脑儿放车厢里,“您往前走一公里左右,遇见红绿灯向右拐弯,不远处有棵树,把东西€€放下面那个修车行就行。”
大爷扭头瞅他:“你不上来坐?”
“不了,”佟怀青笑笑,“我把钱提前给您。”
他记得€€这种车窜起来特别€€快,弄得€€他头晕想吐,应该是不允许在机动€€车道上路的缘故,所€€以养成了躲避盘查,蛇形走位的习惯。
不舒服,也不太安全。
大爷乐呵呵地给门阖上了:“成,那我先过去。”
说完,就一拧车把开€€始蹿,发动€€机突突地冒着€€白烟,呛得€€佟怀青往后退了好几€€步。
心里有点闷得€€慌,不太想逛了,回去吧。
伞又重新打€€开€€,沿着€€路边慢慢往回走,燕子€€飞得€€低,从眼前掠过的速度又很快,瞬间消失不见。
正走着€€呢,后面响起个喇叭声,紧接着€€一辆桑塔纳疾驰而过,直接溅起地面的水。
泼了佟怀青小半个身子€€。
雨不大,地面的积水没多少,非得€€突然加速对着€€冲过去,才能给水溅这么高,再加上事€€发突然,来不及用雨伞挡,所€€以凉意渗透皮肤,直达心底。
佟怀青当即就打€€了个喷嚏。
然后才愤恨地抬眸去看€€。
靠,居然还遮挡了车牌号,怪不得€€这样嚣张。
鞋袜都湿透了,干脆也不再刻意去躲避水坑,佟怀青几€€乎就破罐子€€破摔般的,专挑那些翘起来的花砖去踩,一边嫌脏,一边心里有种自暴自弃的发泄快感。
明明脚在地上踩实了,把水洼都踩破了,可心里还是虚,发慌,脑海里一遍遍地回响着€€刚刚那两€€句话€€。
“哎,这不是小池家的那谁……”
“大爷,请问去……”
两€€个问题,都没有答案。
好容易走到那棵泡桐树下,修车行的卷帘门还没拉起来,几€€兜子€€水果随意地搁在花坛边上,顶上的树叶遮不住全部雨水,已经被淋得€€透湿。
佟怀青低着€€头,把伞收了,然后拎着€€东西€€慢慢往回走。
屋里还是没人回来。
确切来说,是池野还没回,人家俩孩子€€按时按点,这会儿还在学校读书呢。
佟怀青站在屋檐下,把水果放在地上,试探性地敲了下门。
“砰砰。”
回答他的,只€€有淅淅沥沥的雨声。
被勒出红印的手迟疑着€€,贴在了冰凉的铁大门上,上面的门神像褪色了,今年雨水多,关二爷的脸都快看€€不清了。
无数道蜿蜒的雨水顺着€€往下淌,从铜制的把手上,从佟怀青的下巴上,一滴滴地砸下。
他又敲了一次门。
与此同时,身后响起了急切的脚步。
“砰砰。”
雨水把眼睛迷住了,也能混淆耳朵的清明么,为什么分辨不清楚,这究竟是敲门声,还是自己突然的心跳声。
佟怀青猛然转身,扁嘴就想哭。
委屈呢。
但来的人,不是池野高大的身影,而是西€€装革履的男人。
花白头发,眼角有细纹。
肩膀已经被雨水打€€湿了,却依然无损他端庄的表情。
很温文尔雅的模样。
这样一比,旁边打€€伞的杨澍就毛躁多了,可能是为了显得€€自己没铜臭味,手上的仨金戒指没了,换成了碧绿的大玉扳指。
“佟老€€师,”杨澍兴奋地招着€€手,“可算又见面了。”
伞下的男人也在笑。
“佟佟,”他语气很平常,“又见面了。”
这里的布局有点挤,小巷两€€侧是居住的独家院,各三座,池野家在最€€里面,院子€€相应的,也最€€大,最€€漂亮。
所€€以佟怀青就是背对着€€大门,迎面看€€着€€撑伞的两€€人。
他背后,是褪色,却依然威风凛凛的门神像。
安静的空气中,只€€有雨的声音。
男人不动€€声色地眯了下眼睛,定定地注视着€€面前的佟怀青。
奇怪。
没有惊慌,也没有畏惧,身上都湿透了,看€€起来很狼狈,哪儿还有坐在金色大厅里的矜贵模样,周围的一切也太滑稽,寒酸得€€要命,脚下居然还有几€€兜,用塑料袋装着€€的破烂水果。
可眼睛清凌凌的。
细看€€来,只€€有点很小的……震惊。
没错,佟怀青在震惊。
男人终于微笑了起来,继续道:“佟佟?”
他朝前方伸出手:“跟我回家吧。”
佟怀青的皮肤太白了,又天生的乌发红唇,这使得€€被雨淋湿的他,看€€起来很脆弱。
随时都会倒下的样子€€。
甚至都有点微微的透明感。
可正是这样的一个人,浑然不觉地站在那里,天大地大,只€€能看€€清,他起伏得€€越来越剧烈的胸膛。
“佟老€€师,你怎么了?”
连杨澍都有点看€€出来,他的不对劲了。
肩膀细细地发抖,脸颊却开€€始泛红。
“砰!砰!”
佟怀青突然转身,使劲儿开€€始敲那扇牢不可摧似的铁门。
“我……我知€€道了!”
为什么潜意识里不想离开€€,为什么会做那样离奇光怪的梦,为什么会在病中惊醒,看€€到缝针补衣的池野,就安心地闭上眼睛,吵吵闹闹的小院子€€,一碗水嫩嫩的蒸鸡蛋,那个高大沉默的身影定定地注视着€€自己,目光里,满是柔和。
温柔得€€要命。
他心动€€了。
自己扭头的瞬间,好想看€€到池野。
什么外表理由什么火车站相隔千里的山海,佟怀青脑子€€乱七八糟,心跳得€€厉害,有些人哪怕第一次见面,就是命中注定一般,他被人扛在肩上,从月色下与其对视,到接过对方递来的山楂,再到翻来覆去地睡不着€€,想给那人送一朵永不凋零的小花。
我喜欢他。
佟怀青几€€乎掉下泪来。
雨水顺着€€下巴,又从锁骨淌过湿透的衬衫,划过心窝时,是钝钝的疼,和突如€€其来的惶然。
我喜欢上他了。
佟怀青用尽全力地拍打€€着€€大门,手掌麻木,雨水冰凉,一遍遍地叫池野的名字,一遍遍地在心里说对不起。
第34章
池野今天回来的路上,耽误了点时€€间。
明天中秋,厂里€€要发的福利早就准备好了,不€€用他记挂,只是有几位年龄大点的员工,还€€是独居,池野不€€放心,每每都要借着过节的理由,过去€€转一圈。
一个人的生活怎么样,去€€灶台看看就€€明白。
有没有新鲜的青菜,水果是否是当季的,洗洁精瓶口摸下,一点浮灰都没有,垃圾桶也看不到堆积的啤酒瓶子,那就€€说明,日子还€€成。
池野不€€窥探人家生活,把拎着的礼品放厨房,心里€€有数就€€走。
对方往往要拉着他坐下,说中午炒俩热菜,一块喝点,感谢这些年的照顾。
池野就€€推,说家里€€小孩要放学了,等着呢。
他个子高大,在€€外面也有点不€€苟言笑,心里€€的这些体贴从不€€会说出来,那么人家只当他心善,别的也不€€敢多攀,客客气气地给送出门。
外头雨还€€飘着,小,没必要打伞,池野连着雨衣都懒得批,抹了把脸就€€往家赶。
其实€€他要是晚回去€€了,也没啥,厨房里€€的东西全乎,陈向阳已经像个小大人了,煮个面什么的都会,再不€€济,就€€带着池一诺去€€外面吃,池野从不€€短孩子的零花钱,而俩孩子也知道,大哥有时€€候在€€外头有事,从不€€抱怨。
说来有点不€€好€€意思,池野急哄哄地回去€€,是惦记着佟怀青。
下雨了,怕这人吹风受凉。
正骑着摩托往前€€冲,经过水果市场,看见挤挤攘攘一小堆人,中间站着个老头,拎着只鸡哭呢。
池野稍微瞥了眼。
“你说他坏良心不€€,”老头穿得单,嗓门大得厉害,刺得人耳朵疼,“全是石子啊,我杀完摸出来一看,全是啊……”
凉棚下站着不€€少人,都躲着避雨,有个系着围裙的中年男人骂道:“鸡不€€都是吃土,吃石子吗?饲料里€€有时€€候还€€得掺点,你个老汉不€€懂瞎叫唤啥?”
“那也不€€能给食囊整得全是啊,”老头继续哭嚎,“你坏良心,给鸡鸭嘴里€€都塞石子,就€€为了多称几斤多赚钱……”
说着老头就€€撞开众人,一巴掌拍在€€肉摊的案板上:“这猪肉也是注水的!”
男人气急败坏地上前€€,伸手€€就€€要往老头脸上抽,胳膊挥一半呢,就€€被人在€€后面拽住了,有个小姑娘脆生生地叫:“大爷,这猪肉不€€是注水的!”
一个婶婶已经伸手€€,在€€案板的猪肉上按了下:“瞧,黏的,多有弹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