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其实算幸村第一次和他正面接触,以往教练先生只留存在他的日记, 但他忽然就可以理解, 为什么书写日记的另外一个人会那么信赖他了, 他沉默了片刻,目光柔和道:“…不, 有效的, 你应该是成功了…”
…至少他是了解他自己的。
€€€€他的身体装有两个灵魂,一个自由自在,一个枷锁在身。
那片舞台会一直像伊甸园之果一样悬挂在他面前,诱惑着他不断向前靠拢。
只要灵魂未曾上过死亡的枷锁,他永远会永不停歇地追逐, 就像他们所期待那样,徘徊不前过后重新行动…
良久,塞波抬起眼皮来,蔚蓝色的瞳孔清晰见人:“…但我做错了。”
教练是个典型的浪漫主义者。
他满怀期待地规划好一切后,当他再度回头分析此事,立刻意识到包裹在糖衣内里的只是一个空心气球而已,气球脆弱不堪,糖衣也脆弱不堪,甚至当它干瘪爆炸时,更容易伤到人…
“…如果命运将你永远停在原地,那片舞台以后会成为你生命里漫长的阵痛,得不到,忘不掉,换而言之。我自以为是地做了一件很残酷的事情。”
“……我很感激你所做的这一切,不必抱歉。”,幸村不愿意再谈,径直换了个话题:“迹部和你谈过了吗?”
教练转头看着他,顺着他的话题继续往下:“…是,因为病情眼下还不算棘手,你又告诉过他心爱可抵一切困难,所以他自始自终都对你充满了盲目的期待,并认为你只是一时被吓到而已。”
但这个认识,再多一些时间门,就会被他自己亲手推倒。
冰冷的瓶身,凉度宛若实质地传到他手心里,幸村眼里的微光慢慢暗淡:
“…那他现在应该会很失望,因为我并没有他想象中的那么勇敢。”
“…关于这点,我们稍后再讨论…”。
塞波仰头靠在长椅靠背上,凝视他柔和的下颌线,心一寸一寸地柔软了下来,忽然很想摸他的头…
…跟想象中的一样柔软,还是那个手感…
…他这么想着,也就这么做了…
幸村难得呆愣了片刻,似乎不是很能适应这个浪漫主义先生忽然而来的亲近。
“…据说,被摸头的人会长不高。”
……幸村没有直接动手,而是委婉地出声拒绝,似乎还在斟酌本尊和对方的相处模式……
教练“嗯”了声,沉默了好一会,有些可惜地收回手:
“……你比他温柔多了。”
幸村应声动作一停。
“…也比他成熟很多,他一般会直接动手的。”
塞波似乎嫌他心还不乱,目光如炬,又继续添堵道:
“你有什么喜好吗?喜欢喝草莓味calpis也算的…”
幸村眼底浮现带上几缕微妙的诧异…
“…这台贩卖机在这里躺了一年多了,他不喝calpis,尤其拒绝草莓味的一切饮品。”
幸村放下手里冰凉草莓味的calpis,一时不是很能理解自己哪来的偏好包袱:“…人的喜好总是会变的。”
教练双腿交叠,摇头不赞成他的说辞:“…他被俱乐部其他同龄人当众羞辱过,说他喝草莓味calpis的样子就像穿粉红色纱裙的柔弱小公主,他报完仇就当场戒掉了。”
幸村“嗯”了声,随即一言不发。
塞波换了个姿势,眼睛一眨不眨地妥协道:
“…好吧,其实是因为俱乐部其他男生一开始喜欢送他草莓味的calpis,说和他很是相配,他报完仇就当场戒了,但我不明白这两者区别在哪里?”
明明第二个版本听起来更加具有羞辱性。
€€€€虽然结论是一样的,但后一个版本在幸村这里就是比前一个可信一些,区别就在于…
幸村:“我不认为有人敢当众羞辱我。”
教练摩擦着下巴,“噢”了一声后,体贴地没有给他举出反例来。
“…其实抛开这些飘渺的猜测,最重要的是€€€€我是他的教练,还是一个精神系教练。”
“…如果他有迷茫不解之处,虽然这么说有些自负在里头,但我是最适合给他答案的那个人,就这点而已,我还是很感激他信任的…”
幸村忽然明白了,但还是难以置信:“…我以为他不会告诉任何人我的存在,因为听起来真的很像精神疾病。”
他不是一个很容易和别人分享心事的人,如果非得找这么一个人,聆听的责任应该会落到心理医生身上。
但他也能理解,如果找不到答案,塞波先生应该会是第二人选,因为他是一个体贴到恰到好处的教练,最重要的是他同为精神系,是可以为他铺开那片未知世界的最佳人选。
€€€€精神疾病?
“不…”,塞波闻言,似乎很有难言之隐地眯起眼来,半响才迟疑道:“…他不是这么想的……你是不是经常忽略一个挺重要的问题?”
幸村一侧眉梢稍抬:“嗯?”
“€€€€他只有十二岁。”
幸村: “……”
下梁不正,上梁必歪。
冰帝连台机器人都能从温文儒雅,满腹经纶的性情跑向浑身不着调的…
幸村忽然有所预感,接下来的谈话内容可能不会很符合自己的期待。
塞波靠着背椅,娓娓道来:
“€€€€这事说来话长,他以前经常做噩梦,我把这归结为于精神力紊乱,并小心替他疏导……当然,在这之前,虽然我说过你比他成熟,但这并不意味着你看我的眼神可以像兄弟!”
幸村凉凉道:“…忍着吧,你看我的目光像穿粉红色纱裙的柔弱小公主,我也没说什么。”
被看穿的塞波心一虚,并强行拽回了话题:“€€€€虽然我的教练告诉我说,对待少年人要适当地让他野蛮生长些,但我的想法与她相反,认为过度的精神力会让身体不堪重负。所以我一直在想,是不是得等他再成长一些才好,所幸的是,他后来终于不做噩梦了…”
他想了想,不死心地补充道,“€€€€你真应该看看他四岁的裙子照片,因为真的很像。”
“……”
幸村声线寡淡:“…继续说说吧,应该不止这么简单。”
教练眸底忽然划过一丝很复杂的情绪:“是的,变故发生在于,他去了趟法国。”
…€€€€难怪,幸村心说。
加缪应该隐隐约约向对方透露过他的精神状态,让他多加留心照顾。
他似乎斟酌出来了:“€€€€你以为…我急于成长,所以心软了,教会了我白日梦,以此来哄我开心。”
“不算教导,他自己的灵感,我只是陪他强化这个攻击技,换而言之,他一直是个偏努力型的天赋选手。”
教练先生说完,便沉默了半响,因为这可能是他做错的第二件事,他不敢保证,对方运动神经疾病的发生,是否与此相关无关:
“€€€€有一段时间门,他开始分不清虚幻与现实,发现自己经常会做一些奇怪的事情,他一开始以为是梦游,但大概是某个部员给他的灵感,他开始换了个思路,认为你是他精神世界诞生出来的…Doppelganger。”
Doppelganger€€二重身。
…
“这么理解也不算错。”
其实他见过这段隐秘的记载的,就在他的日记里:
€€€€亡灵在即将死去之际,又会回到这个世界,分化出和自己一模一样的二重身,继续留在这个世界里…
…虽然不知道这是谁给他的灵感…
…
塞波老神在在地点头,分析道:“Doppelganger嘛,在德语世界里指的是两人同行,指代隐藏在内心中另一个看不见的自己,虽然你的出现偶尔让他很头疼,但他好像还蛮高兴的。”
幸村茫然了:“高兴?”
教练很认真地看着他,委婉道:“因为他是一个很内敛的人。”
幸村却一瞬间门听明白了对方的意思。
…他在网球领域,是一个典型的现实主义,或者说是以浪漫主义为外衣的现实主义。
如果说在这个世界上有什么人,能让他彻底放下一切心防去相信,甚至去依赖,那个人…只能是他自己…
……在这个领域,他不相信神明,他只相信他自己……
幸村一哂,不知道是忽然觉得这个答案疲惫,还是荒唐…
塞波眼里浮现一层光,就好像回忆起了那天的场景,这个角度仿佛让他置身于光影中:
“他那天忽然问我,自己与自己的相遇,会诞生出什么。”
“€€€€他其实很高兴你的出现,他以为你是他精神世界里,诞生出来的一抹神迹。”
“€€€€他真是只有十二岁…”,良久,幸村失笑,有些神色复杂道,“先生应该不只有十二岁?”
塞波“唔”了声,不在意道:“但我是个精神系选手,我没什么不能接受的,只要他不出乱子就行。”
非要论的话,教练认为,对方应该是一抹很温和执拗的执念。
偏执型的运动选手经常会因为太过于执着某个事物,变成另外一个全然陌生的自己,他对此见多不怪了。
真要说的话,加缪的想象力比Seiichi还丰富,至少他出现的只是他自己,而不是来找他谈婚论嫁的小情人…
思及此,塞波微笑地感慨,声线低磁温柔:“…他对所爱事物总是抱着极致的温柔,又往往容易爱屋及乌,从他精神世界里诞生出来的生命,我以为你会很不意外自己的重要性才是…”
“关于那个诞生,我想听听你当时的见解。”
€€€€一个生命与另一个生命的遇见,会孕育出什么?这是他从未切入过的角度…
教练抒情抒到一半中断,叹了口气,被迫开始装神:
“…我告诉他,只要他心无旁骛地长大,努力,生活,总有一天那抹神迹会变成一个长着翅膀的幼型小天使,但他好像不是很相信的样子。”
幸村颔首赞成,并不意外:“€€€€因为他只是年幼,并不是笨蛋。”
教练:“……”
半响。
“但我很感激你的出现。”,幸村忽然听他说道,
“…你告诉迹部你畏惧死亡,那一刻起我就知道出现的人应该是你,因为他即使会那么害怕着,他也不会说出口,尤其是当着部员的面。”
“…你应该对我也很失望的,作为一个竞技运动选手,我其实应该无所畏惧地埋头向前,不到最后一刻绝不放弃…”
“你不能这么想。”,塞波眉目染上一丝伤感,“…当我听说你畏惧死亡的时候,我忽然意识到我犯下的另外一个错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