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正在此时,温€€疾步追上,伸手将他胳臂拽扯住,达奚旃在半空荡了个来回。
“东西藏在哪了!”
达奚旃哇地吐出一ko血,襟ko鲜红一片,想来是方才乱阵之中中的一刀。
“自己去找啊!”达奚旃刚才的刚猛更像是回光返照,此刻他的气力全然耗尽,剧烈地咳嗽着,“等它炸了,你们就知道藏在哪了!”
达奚旃癫狂大笑,从靴筒中拔出匕首,飞快地向温€€手上刺去!
温€€下意识松手,挥掌拍开,达奚旃直直落了下去。
漆黑如深渊的夜色里,有什么声音在坠地前回荡开:“我魂归苍天的怀抱,我会在那里听到你们所有人的死讯!”
第178章 €€望
城里有朔西人,被临时抽调禁军匆匆赶来,得知消息后马不停蹄散向各处搜寻,天将破晓前,他们在其余两处粮仓捉住了一批逡巡游荡的朔西人,藏匿的火药也被清除。
但是达奚旃坠落处依旧没有任何发现。
赵文钺带着人,从码头抄近路赶过来,天边已经隐隐翻荡出水白,€€€€的马蹄停在大仓前,两匹马一前一后站稳了,后面跟的人才陆续追上。
孙修一见来人,有些紧张,立刻迎上去:“卑、卑职......”
“哎,你们虽挂牌,可是这回做的是好事,罚不得的。”赵文钺摆摆手,向身边那人道:“你说是不是,商大人?”
禁军从容有序各司其职,在远处搜查着,没听到这边的谈话。
商闻柳听不惯赵文钺这腔调,随ko应付过,向孙修靠近些许,问:“那朔西人现在如何了?”
孙修听罢,有几分丧气:“死了。”
“那他们的布置......”
“没有,”孙修擦着汗,“周围连搬动过的痕迹都没有,他们一开始就没打算在这里藏东西。”
锦衣卫擅长追踪,连他们都找不到的东西,难不成真的是没有?
赵文钺略略松了ko气,现在两处藏匿的火药已经被清除,粮仓之困可解。他想起赵复对他说过的那番话,心头依然发冷,朔西部这一回原来并非贸然南攻,是早有预谋。
“这里是京城最大的粮仓,”商闻柳突然说,“即便他们打算用调虎离山之际,也不该选在这里。”
孙修犹豫了一下,正要开ko,却听赵文钺道:“在其他两处粮仓作乱的贼人已经伏法,此地究竟有没有玄机,我派两个人过去审问便知。”
孙修像是被鲠住了,心道朔西人为了举事是连命都不要的,恐怕一点拷打撬不开他们的嘴。
“这位......”赵文钺却忽然看向孙修身后,“有些眼熟。”
那人背对着,似乎是刚来便要离开。
孙修心下突突直跳,解释道:“都是一起的兄弟,锦衣卫和禁军两支都是低头不见抬头见的,统领觉得眼熟,再正常不过。”
赵文钺却不这么想,缓缓上前两步,隔着微黯的晨色,轻轻拨动了一下刀挡。
“这位仁兄好生面熟,不如转头让在下看一看,是不是在下记忆中的故人。”
那人脚步微顿,却并未依言转身。
“陛下可不在乎赵统领的什么‘故人’,现下还是追查贼人更为要紧,这不是留待明日后日可以办的事,上面催得急,大人不要因小失大。将来陛下责罚,怎么担待?”商闻柳淡淡道,话中颇有深意。
“这倒是,多劳提醒了。”赵文钺蓦地一笑,也是意味深长:“既已将商大人送到,在下便不久留,先行一步。”
商闻柳看着赵文钺打马离去,语调微冷:“赵家人死xin不改,这种时候还要内斗。”
“他是怕我再复职,”那人不知什么时候走到商闻柳身边,“你跟我来。”两人登上€€望塔,俯瞰望去,临宛河码头几乎尽收眼底,岸上依然有试图从水路逃出城的百姓,蚂蚁一般旋转于岸边。
“秀棠,”商闻柳有些焦躁,“朔西人还没有抓净,如果大仓并非是他们掩人耳目的空巢,黎明前他们就会行动。”
到时粮仓被毁,城内空虚,驻守城外的朔西军队等的就是这一刻。朔西人一旦攻城,满城民心涣散,即便是守住京城,李庚这个皇位也坐不稳了。
天下皇亲何止他一个?哪个不想尝尝四海在握乾坤尽踏的巅峰权力?
造反的人一出,天下又要乱几年。
商闻柳紧紧皱眉,心中推算着达奚旃可能会藏匿火药的地点。
“这里是他最后到过的地方,”温€€说,他在不断回想达奚旃坠塔前的表情,“之后他就从这里摔了下去。”
€€望塔顶层打斗的痕迹很明显,商闻柳从这里望下去,朦胧的灯火下,模糊看到一滩血污浸湿了草丛,“他一开始打算到这里干什么?”
“这里连通仓房,我原想,他是打算从这里跳下去,直接进入仓房。”温€€说着,指向那些连绵的仓房,“但是很奇怪,他原本没有必要这么做得这么明显。”
“这是达奚旃的无中生有之计?或许真正的火药根本不在这里,”商闻柳沉思道,“或者说,根本不在大仓附近。”
“我们想得一样,他们看似声东击西,引我们去一个根本找不到东西的地方查的团团转。但假如我是达奚旃,绝不会用命做赌注,来完成这样一件事。”温€€站在€€望塔的望ko处远眺临宛河,黯淡月光下河水静谧安详。极目之外的天际,已经隐隐有了一线白晕。
达奚旃并不是有勇无谋的莽夫,用豺狗来形容他不为过,今夜他的行踪暴露了火药的存在,两座粮仓的火药因此被找到。如今大仓的位置却毫无收获,寻常来看,这是朔西人的调虎离山计,将所有人的视线聚集到安全的大仓,剩下两座仓库的警惕便会稍稍降低,更方便他们行事。
然而这个计谋太浅显,和达奚旃之前的布置比起来有云泥之别,商闻柳的确也很难相信此事已经了结。
商闻柳道:“所以他登上€€望塔,其实只是想确认真正的藏匿地点是否安全。”
温€€略略凝神,双手扶上栏杆:“我正是这么猜测的,现在的问题是,他会把这个地点选在哪里。”
临宛河上已经没有了嘎吱的木船声,一片将尽的夜,浮动着张皇的气氛。
“哗€€€€”是水拍堤岸的声音。
一霎时心有灵犀,他们同时望向了一处:“€€€€运河。”
前日下雨,水线上涨,临宛河河堤上漫水严重,军队出人把河堤垒高了几寸,这才解了一时燃眉之急。
大仓临东,离运河不到一里,如果河堤被毁,河水会直接冲向粮仓,纵然大仓中泻水ko四通八达,可也经不起一瞬间万顷恶水的冲击。
大仓中不仅有去年收的军粮,也有南方刚交上来的夏麦,一旦被击毁,莫要说从外地急调,就是把整个南方的余粮都运过来,也补不上这一仓的亏空。
如果达奚旃打的是这个主意€€€€温€€心中一沉,那就不好办了。
根据孙修的情报,现在临宛河边都是等待出港的大小船只,今夜官府的管制下得慢了,河岸和河中全都挨挨挤挤,维护秩序的衙差挤都挤不进去,稍有动粗,便犯了众怒,被群起而攻之。
况且临宛河周围到处都是巷道房屋,交通杂乱,想要在天亮之前寻找达奚旃藏下的火药,简直难如登天。
商闻柳瞧出了他的忧虑,道:“现在天黑,从€€望塔上看过去,视线很难落定,如果达奚旃想从这里确认东西是否安全,他就需要一个极为明显的地标。”
这样想的确有道理,温€€不禁向远处望去,只见层层重叠的或高或低的黑影中,隐隐有一座高楼立在码头边。
第179章 爆炸
这整场谋划可谓是煞费苦心,中间有一丝一毫的纰漏都不可能促成今天的结果。不管如何,今夜朔西人的计谋已经暴露,假如他们真的要毁坏大仓,此时就是最好的动手时机。
商闻柳焦急地看着天色。
天将露白,丝丝碎裂的云段浮游在天际,迢递着晕开夜色和晨曦。
先前在€€望塔上看临宛河周遭的景色,觉得近在眼前,可是当身在其中时,从一地到另外一地,竟然有度日如年之感。
商闻柳狠狠抽下马鞭,坐骑奔跑如飞,他必须尽快赶去目的地,能否挽大厦将倾,在此一举了!
码头附近的屋宅太多了,密密麻麻的房屋造成了有限的通行道路,骑马无法过去,只能下马奔跑,好在跟随而来的锦衣卫中有通晓京城地形的人,在这种狭窄纵横的小巷里寻找一条近路不是难事。
这附近居住的人已经逃了个干净,一行人并没有遇到什么阻碍,反而是巷道中散落着许多匆忙逃命时来不及携带的杂物,一地的碎瓦残砾并不好走,稍有不慎就会崴脚。商闻柳没有想到朔西逼京的消息传得这么快,一日之间,就已经让所有人恐慌起来。假若城中权贵想要截断出京的道路,应该极力封锁消息才对。
锦衣卫走到这里,已经被狼藉一片的环境搅乱了分辨力,需要辨认上一段时间,才能看出接下来该往哪个巷子走。
然而接下来,他们选择的一条路已经被人用木条钉上了。
商闻柳只好请跟随的禁军帮忙清除路障,他则观察起四周的情况来。
此处有不少被人丢弃的破衣烂衫,看起来是仓皇出逃的模样,他再扫视周围,很陈旧的屋群,窗棂上还积着灰尘......
怎么看都像是废弃已久了。
商闻柳一连看过这附近的几间屋子,都是相似的情况€€€€
空屋,还是空屋。
静悄悄的,四处散落着曾经生活过的痕迹,却没有一个人。
那种古怪的感觉被一间又一间空荡荡的屋子不断放大,商闻柳紧皱眉头,不由得仰首借着微弱的光芒向那座酒楼望去€€€€
不对!
他展开手臂,大喝一声:“停下!回撤!”
码头外拥挤不堪,几乎没有地方可以下脚,婴孩的哭声,男子的叫嚷,把黎明的前夕填满了。昏昏的夜色里谁也看不清谁,掉进水里的,被人踩踏窒息而死的不计其数。
“船家,开船呐!”逃命的人们叫不动船老大,只能转而去搜寻小船船主,渔舟最好,大船全部不能开了,开出去就会被军队捉住。
小渔船坐地起价,百金一个人,再到千金一个人,在晦暗的影子下来回穿梭着,把人一个一个送出去。
码头上混乱一片,就在所有人眼巴巴往停泊的地方涌的时候,后面上游的地方突然炸开一蓬亮闪闪的红光,紧接着传来一声巨响,火红色的云急遽散落。
像是炸雷,又像是百千串爆竹齐声响了,微微亮的天,人们远远望见黑烟四散着,浓呛的硝石气味很快随风飘来,塞满了人的鼻咽。
人群里静住了,不知是谁先反应过来,尖叫了一嗓子:“蛮子攻城了!”
攻城了!
那些驻扎在城外的虎狼终于按捺不住野心,要来杀人抢掠了!人们惶惶地想着,另一种比死更可怕的恐惧袭上心头,死算什么,更可怖的是不能再做人了!
一瞬间岸上乱成一锅粥,所有人都争先恐后往能够站人的船上挤,然而在这样乌烟瘴气的奔命旋涡中,竟有两个人在奋力向后调转方向。
孙修勉力支撑着,试图拉住向他撞来的人群,大声道:“那边出什么事了!”
可是没有人回答他,没有办法,他只能穿过汹汹而去的人流,压下惊骇,贴在墙壁边,“都说攻城了,不知是真是假。”孙修喘着气,往那冒着黑烟的地方看去,烟气已经散了,高一些的地方还有瓦砾在往下落。
“短时间内他们攻不进来,爆炸的地方离这里不远。”温€€的神情从未如此难看过,爆炸声响起的那里离码头的那座酒楼很近,一刻钟前,商闻柳和他分别,正在往那里赶。
孙修有一霎时犹豫,他想起了达奚旃死前那一连串疯狂的举动:“那是......火药爆炸?”
温€€没有说话,。
闹哄哄的人潮推来涌去,一浪一浪翻滚着悲声,全然没有人注意到头顶上已经亮起了微弱的晨光。云团就要被坼裂,散开的雾气层层翻动,恍恍的,朝阳探向混沌的一角,逼退了久久不散的暝色。
一线金光刺破了晦暗的云层,云蔼流动仿若仙阙,数仞之上仍有薄薄的深蓝,只是不会长久了,朝阳很快就要完全升起,新的一日即将来临。
“太阳升起来了。”乱流的中心,有一个人召集起了他为数不多的同伴,咕哝着周围逃难的百姓们听不懂的话语。这群人旋即混入漩涡中,朝着不同的方向离开。
在这片梦寐以求的土地上,他们要去干一件即将颠覆天地的大事。
离他们心中的苍天最近的地方,即便躯壳瓦解无存,但是他们的意志会随着耀目的光辉在这片土地上永存。
€€€€€€€€€€€€€€€€€€€€
朝阳初生,仿佛只是瞬息之间的事,李庚微微抬眼,看着城外斥候呈上来的军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