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都 第133章

屋内落针可闻,温€€的脸色垮下来,凉飕飕的风吹啊吹。

始作俑者仍在回味:“惟缺此一美,让在下心生€€€€”

“商闻柳。”

“嗯?”

温€€冷冷道:“你今日要是不把我气死,这事就不算完。”

知府能屈能伸,笑盈盈说:“嗳,我错了。”

“我看你对得很,”温€€醋死了,一开ko就是酸溜溜的气话,“柳老板再有钱,也不过是个布衣,哪里拗得过你这根大腿?”

这下闹过了头,商闻柳讨好地凑上去,挽住温€€的手臂,晃两下,没用,又轻轻环上他的腰,轻声细语说些好听的。

这般温存,温€€心下实在受用,奈何正冒着酸气,一张嘴和被缝上无甚区别,半个字都不讲,锯嘴葫芦似的杵在那。

“方才是我ko没遮拦,净想着逗你取乐,”商闻柳轻咳一声,面上微热,“昨日那席,你不在场,我真觉得心ko缺了一块似的。”

“离京之后,你我时时相伴,我都还嫌少,哪还有心思去看别的人。柳老板这件事,原是我不对,既知是误会,就该早些替他们寻人才是。只是我难免想着,若能拖久些,即是此事难办,这人情,他们便要多还些……”

温€€没吭声,那酸劲其实已经消了不少,只是这般情衷交融的时刻不常有,他便静静听着。

商闻柳叹气:“是我贪心不足,办了这样一件错事。”

这自贬的话听得温€€不大乐意:“那柳老板就没有算计你?柳细细再怎么健忘,也不至于寻不到心上人,那日柳老板听到那声‘恩公’,眼睛都亮了,恐怕早想着拉拢你做他女婿。”

这算是消气了,商闻柳暗暗叹声不容易。

一番折腾,午饭早好了。吃饭时,阿胡又跑来搅和,他死活拉不来檀珠,背着家里备用的伤药,鬼头鬼脑地在外面望,被一路跟来的张婶子一把揪住后领,提溜回厨房干活去了。

商闻柳哭笑不得:“这孩子啊,一根筋。”

温€€夹着菜:“早该让他出去干干事。”

夜里熄灯,商闻柳躺在cuang上,心事重重。

“明天去一趟衙门,把我到任前的卷宗调出来查一查。”

“有线索了?”温€€问。

商闻柳拉高了被褥,掩去半张脸,声音闷在里头:“柳小姐把你我都认成了那人,想必我们身上和她所寻之人是有共通处的。”

“嗯,想必都是男子。”

“少贫。她那日见你,是隔着老远,所以那人的身形,或许与你相近,那日见我,是听到我的声音,所以那人声音,说不准与我相近。”

商闻柳眨眨眼,额头挨在温€€肩上,“但符合这两种特征的人,不在少数,我不可能为着这种事兴师动众满城去寻人。后来我听柳小姐说,那日救她的人还带了好几个帮手,像这样的,不是江湖上的帮派,便是衙门的衙差。”

温€€道:“我们这地方,可没听过什么仁义帮派,那就是衙差了。”

“所以明天,咱们照着这几条去找找,兴许就找着人了,也了结人家一桩心事。”

厚褥子里暖烘烘的,不知怎么,白天那股酸气还留着点后劲,温€€警惕道:“办成了事,少和那个柳老板来往,老狐狸一套又一套,哪天就把你骗去倒插门。”

商闻柳暗暗叹气,装着困倦,懒懒地嘟囔着:“那你看紧点不就行了。”

温€€把褥子扯下来一点,不怀好意:“看你还是看他?”

假做入眠的商闻柳这才不得已掀开眼帘:“你要看他,也不是不行。”

这才是吃飞醋呢,温€€搂着他笑了会儿,才说:“我是那王宝钏,十八年,守得云开了。”

好没道理的比喻,商闻柳轻轻拧他的脸:“十八年,你竟等得?”

檐外的雪塌下来几块,压住了窗,但没人去拨,沙沙几声之后静下来。

半天没人说话,商闻柳以为温€€已经睡着,刚转了身也准备合眼,却突然听温€€道:“十八年,怎么等不得?”

他想了想,又说:“我以为那次,我们就真的是各走一边了。如今还能这样,像是个偷来的梦,真怕有什么人撵着我讨回去。可我为这一梦,莫说要十八年,八十年都等得。”

他就是这样,不经意地语出惊人。商闻柳一息乍乱,装着镇定:“八十年,我就是一€€灰。”

温€€闷闷地笑,趁着黑往他脸上蹭:“你就是成了灰,我也认得你这刁钻劲儿。”

屋内暖融融,两人相拥而眠,一夜好梦。

快五更天时候,外面的积雪浮起灰白的色彩。城门五鼓已落,亮鼓后开城门,早起谋生的商贩排起长队,陆续进城。城内靠近城门的地方,乍然失掉管束,最为拥挤。几个人逆着人群流向,缓慢地向外走。

天上白屑漫飘,一把伞撑起来,遮在商闻柳头顶。

“里长在西城门接人,怎么还不到。”

“才这个时辰,还早。”商闻柳拢紧了外袍,呵出一团白气。

西城门每个清早都要进来千把个人,等闲的车马根本走不动。商闻柳出来办事,就带着几个随从,在寒风里走了小半个时辰。

“找个人,这么大费周折,就你最没架子。”温€€挡着涌过来的人群,开出一条道路。

商闻柳捂着冰凉的面颊,找到时机和他并肩:“求人和拜佛是一样的,心诚则灵嘛。”

此前推论柳细细所寻之人的身份时,他们漏掉了一个关键之处。这宗案子算得大案,若是救人的是衙差,商闻柳在衙门应该有所耳闻才对。果然,他们循着推论的线索去找人,一无所获,就连当年那宗案子的记载都十分寥寥。

莫非柳细细的回忆出了问题?

商闻柳拜访了几位上年纪卸任的衙差,好说歹说,才略为明白了一点事情的原委。

几年前被端掉的那些人牙子,是前任知府暗中扶植的帮派,在本地也算地头蛇,一年所捞不下万两。偏有个不识好歹的小捕快,偷偷鼓动同衙门年轻气盛的小伙子,趁月黑风高把人家知府的家奴一锅端了。

这事一闹大,前任知府哪还有胆子包庇,可是这小捕快总该赏吧?前任知府怎咽得下这ko气,寻了个由头,把天大一ko黑锅压在小捕快身上,踢他回老家种田去了。

商闻柳再问具体详情,方才还喝茶谈天的老衙差们面面相觑,推说记不清,无一开ko。

最后商闻柳离开,才有一个老头相送,及至门外,便躲躲闪闪说:“那人叫何子查,是个忠义的后生,大人有事找他,千万不要为难他。”

眼下雪又飘大了些,温€€不时侧头看几眼,道:“等会到了地方,你想好怎么说没有?”

何子查是被扫地出门的,心里自然憋着气,想必这次去,他们须得费一番功夫。

“这个嘛……我自有妙计。”

少时,城门ko颠颠跑来一个小老头,ko里吭哧吭哧喷着白气,一见他们几人,连忙上前作揖。

这便是里长了,小老头戴个狗皮帽,鼻头通红,欠身朝着温€€那边笑:“大人!”

“……”温€€沉默着避开。

里正愣住,吸了吸红鼻头,明白过来,尴尬道:“小人有眼无珠……”

商闻柳拍拍里正肩膀:“无妨,先去村里见见人吧。”

何子查祖籍就在此村,家里守一ko薄田耕种,里长把人带到时,他还捏着一柄锄头。

这人身形确实高大,不怪柳细细远观时把他和温€€当做同一人。商闻柳见他敌意甚重,甚至有股恨意,心中了然,他受的是知府的冤屈,自然对当官的没有好脸。

既然如此,还需对症下药。

商闻柳并不直入正题,放下暖手热水,道:“这个时候,在料理冬小麦了吧?”

何子查哪想他会这么说,呆了一会儿,结巴说:“是、是。雪大了,要搭棚。”

温€€扫了他一眼,果然这声音和商闻柳有些相像。

“锄头先放下吧,”商闻柳见他答话,便知有门了,“今年我向朝廷请奏减了税,你们村里生活可还行?”

“还成。”何子查慢慢放了锄头,戒备竟然被三言两语慢慢消去。

“其实我托里长寻你过来,也不全是为了问这几件小事。”商闻柳站起身,搬了椅子在何子查身侧,示意他坐下。

这般礼遇,何子查反倒无所适从,浑身没一点对劲,僵了半天:“大人有话直说,草民还要料理农务。”

“我知道你的冤屈,这次来,是想给你翻案的。请你重回衙门办差,你还愿意不愿意?”

温€€真没料到商闻柳有这个打算,他看了眼何子查,看不出半点喜悦,垂着眼不知道想些什么。

“大人的美意,恕草民不能受。”何子查憋了半天,弯腰鞠了一躬。

商闻柳“嗯”了一声,显然早有预料,淡定等他回答。何子查深深一吐纳:“草民在田间耕作太久,已经忘了衙门如何办事。再恬起脸去当差,徒增笑柄不说,也是给大人添麻烦。”

“这便可惜,既然你拒绝,我也不好强人所难。”商闻柳略一沉吟,似有郁结:“只是我本欲以此事牵头,平反当年诸多冤案,如今也是无由可用了。秀棠,看来我们还要再寻由头才好。”

他看着温€€,淡淡叹息。

温€€同样皱眉,一副愁苦模样。

几人起身,拜别过里长,走进风雪之中。

“真的就这么走了?”温€€遮着伞,低头同他咬耳朵。

商闻柳胸有成竹:“风雪大,咱们走慢些。”

忽然间,身后传来急促的踏雪声,可能是跑太急,竟然“嘭”一声摔在雪地里。

“大人留步!”

商闻柳得意笑道:“这不是来了。”

……

衙门新来了捕快,其他人心里都是高兴的,更难得的是,知府着手审理从前的冤案,衙门上下立时焕然一新,各个干劲十足。

至于柳细细,商闻柳没有对她明说,只是有意无意地吩咐何子查去柳老板的商号走动。一来二去,两个年轻人眼神相对,脸飞红霞。

唯一不足的是,柳老板老大不乐意。他家财万贯,想要女儿加一个门当户对的男子,何子查不过一个捕快,再往上爬,也爬不了多高。柳老板实在看不过去,可不忍明说令女儿伤心,只好去寻商闻柳。

商知府当官五六年,装傻充愣的功夫是一流,即便柳老板频频暗示,他依然装作听不明白。柳老板银牙咬碎,无可奈何,去庙里烧了几炷香,和尚劝他说儿孙自有儿孙福,前路既定,不如坦然接受。

柳老板笃信佛法,于是遗憾离去。

只是他前脚刚走,后脚那和尚便向帷幕后浅浅一揖,道句佛号。

商闻柳笑容灿烂,说声多谢大师。

飞雪未停,转眼又是年关。阿胡和檀珠被捉去厨房剥豆子,期间张婶子来巡视几次,阿胡终于受不了,问大人去了哪里。

“叫大人给你主持公道?”张婶子斜了眼他。

阿胡捂住耳朵:“就是想大人了!”

“衙门那么多事忙,哪里有功夫来救你。”张婶子一笑,蹲下身在盆里数青豆:“等忙完了事,回来会给你们捎点心的。”

檀珠拍手:“我想吃枣泥糕、水晶糕、杏仁露。”

阿胡朴素道:“我想吃ro。”

张婶子慈爱道:“好啊,过年了,什么都能吃着。”

银白呼啸天地,整座城通身素白,缀着些红纸红楹,喜气洋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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