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蔷笑容慈和,说到这,两人已入了流芳居大门。她侧身€€让路,请主人一看究竟。
楼宇豪阔,雕梁画栋,还未入内,已可见氤氲雾气。屋外亦是奇景,明明已是凉秋,可这里受温泉滋养,竟如春日百花争艳。
难怪要€€修缮这许久,光是将院子里这些€€花草重新培育到开花,便要€€不短的时日。
“七爷,请。”
沈蔷没有跟进去,温泉池内安排了小厮伺候,明福自然也跟着。
封离入内,霎时有些€€惊讶。不愧是周昭宁他€€爹的手笔,这爹和儿子的区别还真是无法跨越的鸿沟,这温泉池至少有前院那个浴池的两倍大小。
而且这两倍大小还另有玄机,分为热泉和冷泉,可以交替泡浴。
封离生€€在北方,不似南方多€€水,尤其是年少便驻守北疆,更是少有可以肆意玩水的机会。甫一到此,竟像回到了十多€€岁,玩得不亦乐乎。
泡过汤池后浑身€€松软,沈蔷安排的婢子来为他€€推拿,舒服得他€€又睡过去一次,完全不知时辰。
沈蔷要€€的便是这个效果€€,今日重启流芳居,果€€然是好€€时机。可是这头安抚住了,那头却€€又杳无音讯。
明明早过了寻常朝会结束的时辰,王爷却€€还未回府。明明她说鸡汤面的时候,王爷应该是明白了她的意思的,难道真的不借此机会和七爷解开误会?
沈蔷在流芳居院内转来转去,等到正午时分,她令婢女去府门口再探,终于,还是让她把正主盼了回来。
周昭宁纠结几€€许,还是回来了。他€€心中茫然,他€€对封离的关€€注,似乎超出了该有的范畴。不仅会因他€€而生€€欲,还会对他€€倾注过多€€的关€€注。
这与€€他€€所想不同,但又似镜花水月,让他€€看不分明抓不真切。
他€€还是回来了,政务缠身€€时,脱身€€而归,想见见他€€。一回府,他€€便听说人在流芳居,便径直过来了。
多€€年不曾踏足的院子,院中秋千仍在,幼时他€€娘无数次带着他€€在这玩耍。
“王爷。”沈蔷上前行礼,没等他€€问,便说,“七爷在里头睡了过去,但这会也该醒了。”
周昭宁点了个头,迈步往里走去。
浴房内静谧,只有潺潺水声分明,重重纱幔那头,封离盖着薄毯,趴睡在软榻上。
周昭宁撩开纱幔,无声靠近,只见那人睡得毫无防备,左脸颊上都€€睡出了红色压痕。
封离醒来时,周昭宁坐在榻沿,他€€一睁眼看到人吓了一跳,霍地便坐了起来。他€€未完全清醒,也就根本€€没意识到自己的上衣只是披着,这猛一坐起,那柔滑的中衣便直接滑落了下去。
周昭宁一身€€挺括的朝服,他€€却€€光着上身€€,肩头还带着推拿出的红痕,眸中带着初醒时的朦胧水光。在这花香馥郁、热雾蒸腾的温泉池旁,周昭宁的蟒袍有多€€肃穆威仪,就衬得他€€有多€€轻佻荒唐。
封离瞬间瞪圆了眼,彻底清醒了。他€€一股羞恼之气直冲脑门,时隔数日再见,这人一见面就能把他€€气死。他€€正要€€发作,端坐的摄政王却€€突然起身€€。
只见周昭宁蹙着眉转过身€€,说:“你先更衣,本€€王在外头等你。”接着他€€毫不拖沓便走了出去。
封离要€€骂的没机会骂了,抿着唇不上不下,缓了缓开始穿衣。
等他€€出去,沈蔷等在门口,告知他€€周昭宁在亭中等。封离带着明福正要€€过去,被沈蔷拦住:“明福便在这和我一道用饭吧,王爷也未带其他€€人。”
怪怪的,今天周昭宁怎么回事?封离疑惑,直觉不太妙,可偏偏他€€好€€奇这人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于是顺着沈蔷指引的方向独自前去。
其实周昭宁当然不是故意不带人,周济本€€来跟着,但被沈蔷找了个由头支走了而已。为制造两人完全独处的机会,沈姑姑真是煞费苦心,不足为外人道也。
流芳居中不仅有温泉池,还有一片小湖,沿着长€€廊走去,便到了湖边八角亭。已是午膳时间,沈蔷命人摆席于此,又备了小酒,在八角亭外垂挂了纱幔。
今日天公€€亦作美,万里晴空,微风拂面,好€€一番小聚小酌的意境。
封离走近时不自觉放松了些€€,周昭宁见他€€过来,抬手示意他€€落座。
可接着,两人便谁都€€没有先开口。封离见他€€不动筷,自己拿起筷子便吃起来,这一上午别看他€€没做什么,却€€已是饥肠辘辘。
他€€吃得香,周昭宁那些€€没想清楚的话更是被堵了回去,罢了,先吃饭。周昭宁看着桌上的酒壶,他€€之前闻过了,不是烈酒,只是沈姑姑今春酿的青梅酒。
于是他€€执壶,亲手为封离斟了一杯酒。
封离惊讶地抬头看他€€,嘴里含着吃的,腮帮子鼓鼓,满脸不敢置信。
“沈姑姑亲手酿的青梅酒,不饮多€€了不醉人。”周昭宁主动解释。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这道理€€封离再懂不过,三两口咽下嘴里的食物,看着那杯酒没动。
“尝尝。”周昭宁又说。
这下封离直接把筷子都€€放了下来:“周昭宁,你今天有什么新花样?”
“没有。”
“那你这般做派,是不是准备把我卖了杀了,断头饭送行酒?”
“……”周昭宁蹙眉,按捺着性子问,“本€€王能把你卖去哪?”
封离脑筋一转,嘴比脑子快:“这可说不好€€,说不定你想换个媳妇呢。”
说的时候只是瞎说,说出口他€€却€€觉得再有道理€€不过,他€€肯定想换了皇帝来当媳妇。
周昭宁眉头拧成了川字。
“本€€王只是想与€€你说,那日是我……”
封离一听他€€说“那日”,当场就要€€炸毛,霍地就站起了身€€。可还没等他€€发作,周济神色匆匆闯入,行礼便报:“王爷,急报。”
“报。”
“北梁使团先于原定时日,已出现在台宁县境内,若是不停歇,今夜便可至京畿。”
周济的奏报一出,周昭宁再顾不上自己那不清不楚的心思。
北梁使团进入大禹国境以来,有鸿胪寺官员随行护送,途经之处皆有当地官员八百里加急奏报,按照行程,他€€们应该是两日后到达京畿,如今却€€悄无声息提前了两日。
台宁县乃是禹都€€北面屏障,与€€禹都€€仅半日路程,到了台宁县才被发现,看来他€€们这两日是星夜兼程,故意要€€给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北梁人,十年不见,还是如此张狂。就连派出的使臣,行事也好€€一个出其不意攻其不备,想叫他€€们仓促间接待出错,有损国体?
“召内阁议事,入宫。”周昭宁起身€€,只来得及再看封离一眼,便大步离去。
第36章 来使(2)
南禹商贸繁华, 禹都寻常不设宵禁,城门子时前方才关闭。这一日,宫中突发旨意, 称有重宝失窃,暂行宵禁。戌时二刻,禹都四门全部关闭。
北梁使团到达京畿,本以为当晚便能直入禹都, 给南禹朝廷一个€€惊喜,谁想到他们一到,看到的竟是紧闭的北城门。
使团护卫当即上前€€叫门, 他一人打马上前€€,扬声€€喊道:“北梁使团到访, 速开城门迎接!”
他语气倨傲, 谁知回应他的却是三支破空而来的利箭。
“大胆贼子, 宵禁之时城门已闭,再敢上前€€格杀勿论!”城楼上守门兵将回应,声€€如洪钟, 气势雄浑。
那三支箭射得极为精准,正中他马蹄前€€,若再远三寸, 便会直入马颈。护卫一惊, 当即后退,回去禀报。
北梁使团的车马都在他身后, 自然€€将这番动静听得分明。正使所在的马车内传出一个€€轻快的声€€音:“刘大人,守门卒说宵禁, 你们禹都何时也宵禁了?”
那声€€音听着还有些青涩,仿佛一个€€不谙世事的少年。他所唤的刘大人乃是€€此番前€€往国境线上负责迎接北梁使团的鸿胪寺少卿刘牧。
“我€€出京月余, 并不太€€清楚。”中年官员礼貌回应,“待我€€询问。”
这两日北梁使团日夜兼程、快马加鞭,他一直被北梁正使以各种理由拉着聊天,他的侍卫也被无形看守,连个€€安排人报信的机会都没有。让北梁使团提前€€到达京城,这其€€中能做的文章还是€€有的,但他职责所在,并不能推辞。
刘牧越过北梁使团的人上前€€,朝城门处高€€举证明官职的牙牌。
“我€€乃鸿胪寺少卿刘牧,此番迎接北梁使团入京,请开城门。”
“鸿胪寺?卫尉来了也不管用,等着。”城楼上那守门兵将答得颇为高€€傲,他转身入城门楼,立刻变了副姿态。
只见他恭敬行礼,问道:“徐大人,如何是€€好?”
他对话的对象在城门楼内安坐饮茶,正是€€摄政王府长史徐清安。
“放吊篮,让人假意去看看。总之查验不明,今日宵禁,可懂?”
兵将应是€€,转身安排了机灵的乘吊篮下城楼前€€去交涉。他面上挂着笑,摄政王这番安排,让他这种曾上过南北战场的老兵很是€€快意。
被放去交涉的两个€€小尉下了吊篮,小跑着上前€€。刘牧见两人神色并不紧绷,霎时有了猜测。
他背对北梁使团,也不怕人见着他的表情,这位端方的刘大人露出一个€€有些狡黠的笑,嘴上惶急:“这是€€本官牙牌,尔等速速查验,放使团入城!”
小尉差点被美髯郎君逗得崩了表情,故作严肃地一咳,呵斥道:“急什么?也不知道你这官袍是€€真是€€假,摆什么官威?”
另一名小尉接过他手中牙牌,装模作样翻来覆去地查验,看了半刻钟都不说话,只是€€把眉头€€皱得死紧。
刘少卿微微仰着头€€,倨傲不已。之前€€喊话的北梁护卫却等不住,上前€€便骂:“瞎了不成,一块符牌你还要看多久?”
小尉瞥向那护卫,见他一身异族打扮,连个€€正眼都不给,轻蔑的很。护卫被激怒,当场就要拔刀。
那两小尉也不怕,城墙上严阵以待,若是€€北梁人先动刀,那禹都的箭阵也不是€€吃素的。果然€€,那护卫刀都拔出了一截,还是€€停住了动作。
小尉将那牙牌往刘牧怀里一丢,说道:“这牙牌看不出真假。今日宵禁,开不了城门。”
“你们禹都平日都不宵禁,怎么偏偏今日宵禁?”护卫叱问。
“宫中丢了宝贝,陛下旨意宵禁,封锁全程抓捕贼子,我€€等小卒难道还能抗旨?”
眼看那护卫气得翻白眼,另一个€€小尉立刻出来打圆场:“这宵禁五更天便解了,你们这人多势众也不怕宵小,便在外€€头€€凑合一宿吧。这夜里黑,我€€们兄弟实€€在不敢打包票,也无法查明你们身份真假,还望勿怪。”
说完,两个€€小尉对视一眼,和€€气的那个€€拉住脾气冲的那个€€跑了。眼看着两人跑到城墙根处,又被吊篮拉了上去,北梁使团个€€个€€气得破口大骂。
刘牧站在原地,仰头€€望向那城楼之上,颇为惬意地伸手掏了掏耳朵。
北梁人既是€€想让他们措手不及,那他们就措手不及让他们露宿城外€€,这应对,真是€€万分妥当。想必是€€摄政王力排众议,下了这样的政令吧。
任由北梁人如何叫嚣,城楼上的守卫纹丝不动。北梁使团本想就在城门外€€扎营,这时候守将们动了,已长弓威慑,命他们退出城门百丈之外€€。
使团最后只能在城门外€€林中扎营,刘牧当面做出一副招待不周的愧悔模样,心里多高€€兴就别提了。
北梁使团露宿城外€€时,周昭宁已回到摄政王府。先前€€他与封离未说完的话,现在想起来又觉得没必要说什么了。他本想为他的“冒犯”表达歉意,但转念一想,御下之道赏罚分明,罚得有理,罚便罚了。
此时的周昭宁并不觉得自己€€这个€€“御下”思维有什么不对,只是€€在下意识想问封离所在时,硬生生又把话咽了回去。
第二日,封离的旬假已过,又恢复了去国子监听讲的日子。他的马车驶过鸿胪寺时,见本该在上朝的鸿胪寺卿匆匆登车,在他之前€€还停着辆豪华马车,那马车用了明黄车帘,明显是€€皇室所用。
国子监门口,封珏和€€程寅,还有一些其€€他官宦子弟都在,三三两两聚在一起看热闹。
封离下车,直奔程寅和€€封珏,问他们这是€€怎么回事。
程寅满脸笑意,低声€€说:“昨夜宵禁,北梁使团忽至,结果就被拦在了城外€€,听说露宿在了北门外€€的树林里。这不,今晨宫中得了消息,便派轩宁长公主€€带先帝皇十二子和€€鸿胪寺卿出城迎接,以表歉意。”
“十二子……我€€十二弟啊。”说到这,封离从€€原身的记忆里搜寻到了这个€€便宜弟弟。
这弟弟如今才五岁,刚刚开蒙,是€€先帝最小的皇子。本来他的哥哥登基,他就应该封王,结果因为永庆帝忌惮他这个€€成年哥哥,不想给他封王,便也硬生生拖着,这位先帝贵妃所生的十二皇子,也跟着他一道无官无爵。
轩宁长公主€€是€€他的胞姐,让他两一块出迎,看来北梁三公主€€前€€来的消息是€€真的,不止如此,此次北梁使团的正使,必是€€皇室出身,不然€€这身份怎么也不对等。两国邦交,没有自降身份的道理。
“有意思,他们赶个€€大早,这是€€想去看北梁人的笑话啊。”封离抱臂而立,望着从€€面前€€驶过的马车,笑着说道。
突然€€,打头€€的明黄马车停了下来,一只纤纤玉手掀开车帘,露出一张娇俏的芙蓉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