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板应当是个老手艺人,碗里的豆花洁白软嫩,配上红油辣椒,榨菜丁、芝麻油,以及一小撮翠绿的小葱花,只是看着就让人食指大动。再配上复炸后酥脆的油条,陆政安只咬了一口便觉得味蕾都被打开了。
恰时,戏台上锣鼓响起,陆政安应声回头,一个穿蟒扎靠,戴翎子的女将提着红缨枪从后台走了出来。陆政安虽然不懂传统曲艺,但是只从对方灵活的身段儿,以及威武稳重的气质,便也能感受的出对方扎实的功底。
“嘿!今儿唱的竟然是穆桂英挂帅嘿。”
包子摊的老板显然也是个戏迷,台上的名伶刚一开口,老板便已经听出了是哪出戏。恰好此时也没有生意,老板将手里的白手巾往肩膀头上一搭,便倚在墙壁上津津有味的听了起来。
陆政安吃东西的空档也跟着听了一耳朵,但他这个外行只能听个热闹。等把点的东西吃完跟老板结了账,就背着背篓离开了。
戏台一开戏,街上的行人明显见少了。陆政安在街上兜兜转转买了两把镰刀和一捆细麻绳,另外又买了两个大肚坛用来腌制咸菜。
等陆政安刚把大肚坛放进背篓里,起身准备付钱的时候,忽听得前面好似有人在喊抓小偷。
陆政安本不是一个喜欢看热闹的人,本想付了钱赶紧走人了事。哪知那个被人追赶的小偷,竟然跌跌撞撞的朝这边跑了过来。
见此情形,陆政安本想抱着背篓躲一躲。然而刚等他挪了两步,被追的小偷已经气喘吁吁跑到卖坛子的摊位前。
此时失主也已经追着小偷来到了近前,正准备上前讨回自己的钱袋时,只见那小偷在众人惊惧的目光中磕碎了其中一个瓷碗,将锋利的瓷片对准了那位失主。
“退后,不然别怪我不客气!”
对于这等亡命之徒,陆政安自然避而远之。加上这件事与自己无关,陆政安更是能避则避的。
然而就在陆政安抱着背篓准备从旁边悄悄离开的时候,只见两个举着糖葫芦的孩童嬉笑着闯入了人群中。
两个小孩见这边围了一圈儿人还以为在演什么戏法,顺着人群的缝隙便挤到了前排。没等他站稳,就被他后面的小孩子给一把推了出来。
那小偷本就已经紧张到极致了,如今两个小孩子突然闯进来,他脑子里紧绷的那根弦立时断了,在所有人反应过来之前一把薅住了被推到中间的那个孩童。
冰凉锋利的瓷片抵在脖颈上,那个误入的孩子被吓得哇哇大哭起来。加上闻讯而来的捕役们,现场更是一片混乱。原本想要趁乱离开的陆政安,被夹在卖坛子和一面墙之间进退不得。
那名失主身穿长衫,身形孱弱,似乎是名文弱书生。对方似乎并没有经历过这等事,看着眼前的情形一时间不知道该做何反应。
“快把孩子放开。”其中一个年纪大的捕役到底还是反应快一些,一边说,一边疏散围在周围的人群。
听到老捕役的话,那名快被吓呆的书生也反应了过来。白着一张脸对那个几近丧失理智的小偷,安抚道:“你,你把孩子放下吧,那个钱袋我不要了。”
此时的小偷哪里还能听进去话,只是挟持着孩子威胁他们放自己离开。
眼见着现场的形势越来越紧张,陆政安怀抱着几十斤重的背篓也开始支撑不住了。没等他调整好姿势,怀里的背篓已经向地上滑了下去。
满载的背篓应声倒在地上,里面的大肚坛滴溜溜的顺着斜坡往小偷那边滚去。此刻已经被逼急了的小偷挟持着孩子躁动不安的踱着步子,听到背后有响声传来还以为有人在后面偷袭。
当即想要转过身面向背后,只是刚等他抬起脚,就被脚下沉重的大肚坛给绊了一跤。小偷下意识的想要稳住身形便放开了手里的孩子,见状,离得最近的陆政安也就趁机一把将孩子抢了过去,同时还不忘捞起掉在地上的背篓。
大肚坛被小偷这么一踢应声而碎,同时小偷自己也被绊倒在地整个人一屁/股坐在了碎瓷片上,当即疼得他扯着嗓子叫了起来。
几位捕役见状,顿时一拥而上。原本被碎瓷片扎的嗷嗷叫的小偷刚想撑着地面起身,没成想被蜂拥过来的捕役们再次摁坐了回去,顿时哀嚎声再次响彻天际。
一旁搂着孩子的陆政安见此情形,一边心疼自己被踢碎的大肚坛,一边看着坐在碎瓷片上不停抽搐的小偷咧着嘴直皱眉头。
那文弱书生见孩子无恙,又抓住了小偷,顿时松下一口气来。不等那帮捕役把小偷身上搜出来的钱袋还给他,就对着陆政安一揖到地。
“在下袁凌峰,多谢兄台出手相助。”
小偷被陆政安的大肚坛绊倒实属意外,对于这书生的道谢,陆政安觉得受之有愧。
将怀中已经平静下来的孩子松开,陆政安对袁凌峰摆了摆手。“这次实属意外,当不得你这一谢。”
说着,陆政安将眼神瞥向碎了一地的大肚坛,不由得有些心疼。见周围聚集了不少人,这些碎瓷片在地上始终是个隐患,陆政安便弯腰将那些被压碎的瓷片给收拢到一起,扔到了墙边的角落处。
那名老捕役对陆政安能够挺身而出颇为赞赏,在看到他细心的处理掉地上的碎瓷片,心中对他就更刮目相看了。
将钱袋从那个小偷怀里搜出来后,老捕役来到了陆政安和袁凌峰的面前。
“看看这钱袋是不是你的。”说罢,老捕役看向陆政安,点头赞赏道:“小伙子,勇气可嘉啊。”
陆政安对捕役这一职还是有些好奇的,听到老捕役的称赞,陆政安笑了笑,道:“不过是举手之劳,当不得赞,换了别人也一样如此。”
老捕役闻言爽朗一笑,见陆政安手背有道血痕,皱了下眉问道:“受伤了吧?”
陆政安抬起右手,见手背上果然有血迹,这才想起方才拉孩子的时候手背好像是蹭到了那小偷的瓷片上。不过看伤口只有寸许,而且又不深,并不影响活动陆政安并不在意。
“应该是刚才不小心蹭的,不过伤口不大,等下去药铺买瓶创伤药擦一擦就行了。”
陆政安回头看了眼背篓里孤零零的大肚坛,认命的叹了口气又从摊子上挑了一个。许是被方才事情的影响,摊主的态度比之前热络了不少,在付钱的时候甚至还主动让了两文钱。
见状,陆政安也不同他客套,利落的付了钱便抱着坛子离去。
眼下距离麦收不过八九天的功夫了,手上的伤口虽然不大,但陆政安也不敢马虎大意。
想到前面的不远处的街口就有一家药铺,陆政安背着背篓朝那药铺走了过去。然而等他刚刚进门,只见一个熟悉的身影正站在柜台前。
听到门口有脚步声,对方下意识转过身来,待看到来人是陆政安后,惊讶的问道:“你怎么来药铺了?”
第二十章
陆政安也没想到会在药铺里遇到宋淮书,见看他神情有些憔悴,人也清减了不少,便猜测家里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宋淮书显然对陆政安来药铺有些疑惑,不等他追问,陆政安回道:“刚刚不小心把手碰伤了,过来买瓶创伤药擦一擦。”
这时柜台内抓药的伙计已经帮宋淮书按药方抓好了药,那伙计见两人正在说话便敲了敲柜台。
宋淮书取了药后,本想再问问详细情况,奈何又有病人进门。为了不耽误人家的生意,宋淮书只得先付钱出去了。
大夫帮陆政安看了下伤口,嘱咐他这两天切莫沾水,又让柜台的伙计给拿了一瓶创伤药。
当陆政安听到一瓶创伤药竟然要二十文时,立时有了股掉头就走的冲动。不过,眼下麦收在即,受伤的伤口虽然不大,但到底对干活儿还是有些影响的。若是一不小心伤口再感染了,那真是得不偿失了。
只是这指头大小的一瓶创伤药要卖二十个大子儿,陆政安属实有些肉疼……
从药铺门口出来时,宋淮书一直在药铺对面的路边等候正,灼灼烈日晒得他两颊微红,额角已然有汗出来了。看到陆政安从药铺里出来,宋淮书这才走上前来。
“大夫说你伤口情况怎么样?怎么这么不小心?”
宋淮书话一出口,便感觉自己这话着实有些超越普通朋友的范围了。抬头看了眼陆政安的脸色,见他并没有什么反应,宋淮书这才松了口气。
只是自己心里到底有些尴尬,红着一双耳垂不敢去正视陆政安的眼睛。
陆政安倒没觉得有什么不妥,只是微微笑道:“刚刚在街上发生了点儿意外,养几天就好了。倒是你怎么来药铺抓药了,可是有什么不舒服?”
宋淮书点了点头:“家父最近身体抱恙,不过已经没有大碍了。”
在宋淮书与宋兰氏去陆家那日,张媒婆也登了宋家的门,为的也自然是宋淮书的终身大事。
今年已经宋淮书已经二十有一了,纵是宋家有能力缴纳罚金,可官府那边却也不是那么好说话的。自然催促着张媒婆等人,尽快让这些大龄未婚男女尽早成婚。否则便要由官府保媒拉纤,到时给配了什么‘歪瓜裂枣’,那也只有捏着鼻子认了。
而那些到了适婚年龄还尚未婚配的人家,除了家里穷的快要揭不开锅的之外,要么游手好闲,要么就是家人不好相处,不管哪一种都不是良配。
虽然宋淮书身有残缺,可也是他们捧在手心儿里长大的。便是一定要给他找,宋希仁不想给他从这些人里挑。
如此之下,宋希仁便因为思虑过重便病倒了。好在几副药灌下肚,病情也就慢慢好转了。
说起来自那日之后,这还是陆政安和宋淮书第一次见面。
想起宋淮书母亲那带着满是暗示的问话,陆政安再面对宋淮书心里不免有些尴尬。不过,看宋淮书面色如常,陆政安暗暗呼了口气也就平静了下来。
然而,等宋淮书说完,两人却好似无话可说了一般。沉默片刻后不由自主的抬头看向对方,四目相对后,两人彼此看着对方的模样,便又是一阵尴尬。
感觉到两人之间怪异的气氛,陆政安不由得有些无语。两人也不是初见面的情侣,这等扭捏着实让人失笑。
而且当日宋母那些话虽然似有他意,但是他多想了也不一定。想到这里,陆政安倒也释然了。
想到宋父还在病中,自己手背受伤上门探望自是不合适,幸好背篓里有两封准备送给村长家的点心暂时可以应急。
想到此处,陆政安将背篓里的点心拿出来递给宋淮书。见他犹如孩童一般将双手背在身后,甚至还向后退了一步,一时忍不住笑了出来.
陆政安:“你躲什么?这几日家里忙着准备麦收,伯父生病怕也不能登门探望。这两封点心虽不值什么钱,但也算是我的心意。等到麦收结束后,我再上门看望伯父。”
宋淮书一听哪里会肯收。摇了摇头正要说话时,只见一个身穿宝蓝色长衫,头上带着同色头巾的书生跑到陆政安身侧后停了下来。许是跑的时间久了,对方仰着头,双手撑着膝盖,一边喘着粗气,一边看着陆政安。
袁凌峰:“哎呀,跑,跑了两三个药铺可算是找到你了。”
在集市初见袁凌峰时,陆政安对这个人就有一种莫名的不喜。总觉得这个袁凌峰看着眉清目秀,可眼神却过于活泛,并不是一个实诚人。
对于这种人,陆政安自然是敬而远之的。不过如今看着突然出现的袁凌峰,陆政安不由得有些疑惑,正想询问他找自己做什么。却见袁凌峰的目光突然转到了与他对面而立的宋淮书身上,而后猛地挺直了脊背。
袁凌峰:“宋兄,原来你和这位壮士认识啊?”
袁凌峰的一声‘宋兄’,喊得蜿蜒曲折,听在陆政安耳中极是不适。侧头看向宋淮书,却见对方脸色苍白,嘴角紧绷,眼神里极是防备。
见此情形,陆政安便是再傻,也明白两人之间定是有什么过节。
不过,宋淮书似乎并不想搭理袁凌峰此人。转头看了眼陆政安,低声道:“我家中还有些事,就先走了。”
说罢,宋淮书低着头便转身离去。见状,陆政安并没有阻拦,只是将目光转向一直盯着宋淮书背影的袁凌峰。
看他望着宋淮书眼神闪烁,似是在打着什么主意。陆政安重重的咳了一声,随即挪动了一下脚步,挡住了袁凌峰看着宋淮书的目光。
陆政安:“你找我有事?”
袁凌峰听到陆政安冷漠的语气,心中不由生出几分怒气。不过眼下有事需要陆政安去办,袁凌峰只得暂时忍耐。
深呼吸一口气后,袁凌峰抬头看向陆政安笑得很是和煦。
袁凌峰:“兄台能否借一步说话?”
陆政安比袁凌峰将近高了一头,这也导致袁凌峰在跟陆政安说话的时候必须仰着头。只是陆政安观察到,这个袁凌峰望着他时,脸上虽是带着笑的。可陆政安清楚地看到那笑容未达眼底,仔细分辨还带着几丝鄙夷。
“我还有事,你有话直说就行。”
闻言,袁凌峰顿时气急。要知道他可是读书人,天之骄子,只要挤过科举这座独木桥便能平步青云,扶摇直上。
而陆政安不过是一个低贱的泥腿子,两者身份天差地别,他袁凌峰能纡尊降贵的跟陆政安说话,已是他不可多得的造化。
想到此处,袁凌峰的脸上已忍不住带出了几分情绪。不过,他要陆政安做的事毕竟还是不能让人知道,所以尽管不耐,袁凌峰依旧只能耐着性子。
袁凌峰:“你放心,不会耽误你太多时间。”
陆政安心中记挂着离开的宋淮书,哪里会跟他继续在听他在这里打哑谜。俯身将背篓背在肩上,陆政安转身便往宋淮书离开的方向跟去。
袁凌峰哪里会想到陆政安如此不识抬举,气得他狠狠甩了下衣袖。直到陆政安的背影即将消失在人群中,袁凌峰最终耐不住,提着衣摆继续追了上去。
……
陆政安并未登过宋家的大门,并不知道宋淮书家在何处。等他从街头走到街尾并没有找寻到宋淮书的人影后,便也就放弃了。
然而,当他走出镇子时,无意中回头看到背后锲而不舍的追着他不放的袁凌峰,陆政安最终还是停下了脚步等着他近前。
等到袁凌峰气喘吁吁的靠近,陆政安冲他颔了颔首带着他来到一旁的柳树下。
不等袁凌峰把气儿喘匀,陆政安直接开门见山道:“你一直跟着我到底要干什么?若是说不出个一二三来,就别怪我报官了。”
便是袁凌峰读书人出身,要跟官府打交道还是有些颤颤巍巍的。而陆政安只是一个泥腿子,竟然把报官的话说的这般大声,也属实出乎他的意外。
陆政安话音落下,见袁凌峰诧异的看着他也不开口,当即也没了耐心。正要转身离开,却被回过神来的袁凌峰给一把拉住了衣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