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只是手掌轻轻贴在厚重的门板上慢慢顺着木门倚坐了下来,等€€山风吹过脸颊,宋淮书想要整理被风吹的贴在脸上的发丝时,却发现不€€知何€€时自己已经泪流满面了。
在宋淮书倚靠着门板坐下的时候,旁边西厢房后的鸡圈内的鸭子€€忽听得脚步声,还以为主人已经起床要为它们备食儿了,顿时开心的嘎嘎一阵乱叫。
宋淮书听到鸭叫声被吓了一跳,忙撑着门板准备起身。却发现走了这么长时间腿脚已然酸软无力,整个人又重新跌坐在地上。
而屋内听到鸭子€€叫声的陆政安,还当是山上的黄皮子€€又下来偷腥。来不€€及披上衣服,便摸到竖在门后的木棍就拉开堂屋门冲了出来。
然而,当他刚刚踏出堂屋门的那€€一瞬间,院门口突然传来一阵闷响。提着木棍的陆政安还当是来了贼人,顿时心中一凛,迟疑了一下还是将手里的木棍换成劈柴的斧头。
家里的上千斤的桃干虽然还没换成银钱,可若是被人摸了去,陆政安这么长时间的辛苦就全打水漂了。这段时间他又是雇人摘桃,又是雇人处理桃子€€,但凡是有人留心一下便知道他手里多少还是有些积蓄的。若是有那€€等€€不€€开眼的人起了歪心思半夜摸上门来,倒也不€€是没有可能。
等€€到陆政安一步步挪到门边摸到门栓时,整个人已经紧张的呼吸都要停滞了。轻轻抽掉挡门的门栓,陆政安猛地拉开门板,正当他要扬起手里的斧头的时候,只见黑夜中一个熟悉的人影正站在他面前。
待陆政安看清对面的人是谁后,当即将扔掉了手里的斧头,大€€步跨出门去。
“这深更半夜的,你€€怎么过来了?”
陆政安疾步来到宋淮书身边,伸手想要去拉他的手,却被宋淮书猛地躲了开去。
看到宋淮书躲避的动作,陆政安不€€由得愣了一下。动了动抓空的手掌,陆政安不€€顾宋淮书的抗拒,仍是上前走了一步来到他的面前。
“淮书,你€€究竟是怎么了?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陆政安低沉的声音里充满了担忧,听在宋淮书的耳中让他忍不€€住一阵鼻酸。
“我听父亲说,后日你€€便要去我家下定了是么?”
闻言,陆政安忍不€€住心里一沉。“是,我本来想等€€到寒露过后再去的。可是寒露还要有一段时间,我有些等€€不€€及了。”
许是因为晚上的缘故,亦或是宋淮书突然情绪的反常,陆政安将自己心里的想法直白的宣之于口。见对面的宋淮书听完后并没有什么反应,陆政安紧紧盯着宋淮书,艰难的开口问道:“你€€,不€€愿意是不€€是?”
陆政安的话音落下,宋淮书沉默片刻后才缓缓摇了摇头。
随即想到此时正值深夜,怕陆政安看不€€到他的动作,宋淮书握了握垂在身体两侧的拳头,鼓起勇气道:“不€€是我不€€愿意,其€€实我有一个秘密,一直都未曾告诉过你€€。事到如今,我不€€能再瞒着你€€了。”
听到宋淮书并非不€€愿意之后,陆政安便放下了大€€半的心。见门口的山风吹得宋淮书的衣摆猎猎作响,陆政安担心他染了风寒,想要牵着他进屋。但是想到方才宋淮书的躲避,陆政安唯恐刺激到他,最终还是作罢了。
“有什么事进屋说吧,山风凉,别吹伤了身体。”
宋淮书在陆政安的陪伴下进了房间,待陆政安想要去桌旁点燃油灯的时候,宋淮书立刻开口阻止道:“别点灯!别点灯行么?”
听着宋淮书语气中不€€自知的祈求,陆政安虽不€€明白他到底怎么了,但依旧遵循了他的意愿。
“好,我们不€€点灯。你€€走了那€€么远也该累了,先坐下来歇一歇,我倒杯水给你€€喝。有什么事,等€€你€€休息好了咱们再说。”说罢,陆政安摸黑来到桌边,执起桌上的茶壶帮他倒了杯凉茶。
“你€€先喝一口润润嗓子€€吧。”陆政安说完,便塞到了宋淮书的手中。
不€€知道是不€€是被风吹的,宋淮书的手掌冰凉,整个人好似还在微微发着抖。陆政安很€€想问问他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可是话到嘴边又唯恐刺激到他,只能将满腹的担忧尽数吞咽下去。
等€€到宋淮书喝完水后,整个人的情绪这才慢慢缓和下来。只听黑暗中的他忽然叹了口气,似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一般,终于开口说道:“我自生下来便与€€寻常人不€€同,男子€€该有的我都有,男子€€没有的,我也都有……”
说到这里,宋淮书忍不€€住哽咽了一下。
“雌雄同体你€€知道的吧,就是二刈子€€,阴阳人,我就是这样一个人。我被生下来的时候,稳婆曾经建议父母把我扔了,再重新生养一个健全的。但是我爹娘却不€€舍得,甚至为了我终身没有再要其€€他的孩子€€。我父亲本来想要自己上门同你€€说的。但是这个秘密,我想亲口告诉你€€。”
此时的陆政安已经被宋淮书的秘密给砸的有些反应不€€过来,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沉默不€€开口。
陆政安突然想起了先前在小满会上偶遇到的袁凌峰,当日他也曾这般说过宋淮书,不€€过后来被自己气不€€过给教训了一顿。
只是雌雄同体,或者说是双性人,陆政安一直听说过,却从未见过,更没想过宋淮书竟然这样的体质。
如此一来,那€€他已过弱冠之龄,家世还这般好,却一直没有婚配的原因便清晰明了了。
因为身体的缘故,宋淮书没办法向正常人那€€般娶妻生子€€,迫于官府那€€边的压力,只能找个男子€€结契。而如今他和宋淮书两厢倾心,宋淮书唯恐他接受不€€了雌雄同体的他,所€€以在听到自己要去下定的消息后,便不€€顾一切来向自己坦白……
宋淮书见陆政安半点反应全无,心中便认定陆政安定是无法接受这般的自己。黑暗中的他无声的苦笑一下,继续说道:“我知道,你€€定是接受不€€了这样的我。不€€过没关系,我不€€是那€€等€€死缠烂打的人,我决计不€€会纠缠你€€。不€€过,我也祈求你€€,若是不€€愿,就当我们从未相识过,也祈求你€€能帮我保守这个秘密。”
宋淮书说完,便从凳子€€上起身准备趁着夜色离开。只是还没等€€他迈出脚,就被一只手给抓住了手腕。
“你€€都不€€等€€等€€我的答案就要走么?你€€还没问问我,你€€怎么就那€€么笃定我没办法接受你€€?宋淮书,你€€就不€€能对你€€自己有点信心?”
闻言,宋淮书不€€由苦笑一声,“这个答案还用€€等€€么?正常人怎么可能会接受我这种人?我知道你€€是个好人,你€€不€€用€€这样的安慰我。我,我来的时候其€€实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了。”
“如果说,我能接受呢?这个世道存在即合理,老天爷既然把你€€生成这样,自然有他的道理。你€€心地善良,为人又孝顺,从来不€€比别人差什么。按照你€€的说法,我可能不€€是什么正常人,我没有觉得你€€这样有什么不€€好。我钟意的是你€€这个人,所€€以不€€管你€€是什么样的人,我都能接受。我先前的沉默,并不€€是我嫌弃你€€,接受不€€了你€€。而是我从来没有遇到过你€€这种情况,我需要时间来消化你€€所€€说的话。”
说罢,陆政安停顿了一下,“所€€以,在我面前你€€不€€用€€有什么顾虑,相信我,也相信你€€自己一次。只是,你€€要给我一些时间,让我捋一捋。”
听到这话的宋淮书已经泪如雨下,缓缓转过身看着黑夜中陆政安的轮廓,语气仍不€€敢相信的问道:“你€€真的不€€嫌弃我?”
“我若真的嫌弃,还会这样拉住你€€的手么?”
……
当晚,宋淮书跟陆政安聊了很€€久,说了自己这么多年以来,父母为了他所€€付出的心血和不€€易,还有自己因身有残缺的自卑与€€委屈。
在这一刻,宋淮书在陆政安面前彻底放下心防,从开始的崩溃大€€哭,到后来抹干眼泪最终恢复平静……
在此期间,陆政安并未说话,也并没有点灯,只是坐在宋淮书的身侧在他几€€次几€€乎崩溃时,轻抚着他的脊背,静静的平复着宋淮书的情绪。
把藏在心里这么多年的委屈和心酸尽数倾倒之后,宋淮书心里也轻松了许多。只是想到自己痛哭时的窘态被陆政安尽数看去,多少有些不€€好意思。不€€过,好在此时屋内并没有点灯,陆政安看不€€到他脸上的表情,这让宋淮书不€€由安心了许多。
察觉到宋淮书平静下来之后,陆政安起身去外€€面绞了条手巾进来,“擦一擦吧。”
对于陆政安的体贴,宋淮书心中极是感激,低声道了句谢这才把手巾接过来。在他擦拭脸上泪痕的时候,只听黑暗中的陆政安突然问道:“可以把灯点上么?有些话我想看着你€€说。”
虽然宋淮书心里还是不€€想让陆政安看到自己狼狈的模样,但听到陆政安的话后,犹豫了一下还是答应了下来。
等€€陆政安将桌上的油灯点燃,宋淮书也看着桌前陆政安高大€€的背影,只觉得心中大€€定,再不€€复之前的惊慌与€€恐惧。
陆政安看着油灯燃起来时,这才转过头看向背后的宋淮书。
许是哭的时间长了,宋淮书的双眼红肿有些严重,看起来可怜又好笑。
陆政安走到宋淮书面前,抬手想要摸一下他的眼睛,但又怕自己的手掌粗糙伤了宋淮书脸上的皮肤,遂抬起手后又放下了。
宋淮书被他的动作弄的有些莫名€€,但目光在掠过他放下的右手后,心中莫名€€有几€€分失落。
“淮书,我既然想要同你€€结契,便是认定了你€€这个人。关于你€€的身体……”说到这里,陆政安停顿了一下,而后继续说道:“我虽然没见过这种情况,但我心里也并不€€在意。我们结契之后,我不€€敢保证能让你€€过上大€€富大€€贵的日子€€,但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就会让你€€吃饱穿暖,只要我在的一天,绝不€€会让任何€€人欺负你€€,让你€€受委屈。”
原本宋淮书还有些话想要说的,不€€过在听到陆政安这么说后,只觉得自己再说其€€他的,只会显得多余,也是对陆政安的不€€信任。
陆政安并没有急着要求宋淮书表态,而是继续说道:“你€€心中有所€€顾虑也是应当的,毕竟是一辈子€€的大€€事,做决定不€€能太过草率。如果你€€觉得后天下定太急的话,我们可以先把日子€€往后推一推。等€€你€€放下心里的顾虑,我们再结契也可以。”
闻言,宋淮书抬头看了陆政安一眼,语气里多少有些赧然。“我除了担心我父亲和母亲之外€€,心中也没什么顾虑……”
宋淮书的声音越来越低,到最后几€€个字犹如蚊呐,显然是有些不€€好意思了。
看他如此态度,陆政安哪里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轻笑一声,抬头看了眼如墨一般的夜色,陆政安说道:“走了这一路你€€也该累了吧?先去休息吧,有什么事咱们明日一早再说。”
听陆政安这么说,宋淮书这才想起来自己这么晚来陆政安家的事,他父亲母亲并不€€知晓,等€€到一早发现自己不€€在怕是要着急了……
“我还是回去吧,我怕我爹娘担心……”
陆政安揉了揉宋淮书的头,安抚道:“你€€就先安心睡一觉吧,明日天一亮我就喊你€€起床送你€€回家。”
宋淮书从化龙镇走到这里,加上又哭着一场属实是有些累了。听到陆政安这么说,便也不€€再坚持。
毕竟现在是深夜,陆政安定然不€€放心他一个人回去,等€€陆政安把他送回去再折返回来,除了白折腾,也只会惹得父母亲担心。倒不€€如听陆政安的话,好好休息一夜,明日一早再回家。
于是,宋淮书乖巧的点了点头,便随着陆政安去了他先前曾经住过的房间。
……
在看着宋淮书入睡之后,陆政安便再也没了睡意。直在院中坐到天空泛起鱼肚白,这才起身回了自己房间把衣服换了。
此时的宋淮书还在熟睡,许是放下了心里的负担,就连嘴角都是带着笑的。
看着熟睡时恬淡的模样,陆政安忍不€€住勾起了嘴角。而后轻轻从房间里退出去,关上院门一路往山下走去。
当陆政安刚刚走到镇口的时候,远远地就看到宋希仁和宋兰氏互相搀扶着往这边赶。
两人年岁已经大€€了,眼神已经有些不€€太好了,并未认出迎面而来的正是陆政安。待走进之后,看着孤身一人的陆政安,宋兰氏哆嗦着抓住陆政安的手臂,话还没说就先软了身体。
“政安,政安呐,淮书可曾去你€€家寻你€€了么?你€€可曾见到我家淮书了?”
陆政安伸手搀住宋兰氏的手臂,忙开口安抚道:“伯父伯母别着急,淮书在我家。他就是害怕二老担心,所€€以就让我先过来报个信儿。”
听到宋淮书就在陆政安家,宋希仁和宋兰氏悬着的心立时放了下来。
看两人表情渐渐恢复平静,陆政安等€€宋兰氏稳住身形后,便就松开了扶着她的手默默向后退了一步。
宋希仁仔细看了眼陆政安的神情,犹豫片刻,终是忍不€€住开了口。“淮书可曾都跟你€€说了?”
陆政安自然明白他话里所€€指,听到他的问题后便点了点头。“说了,伯父伯母放心,我不€€在意这个。”
宋希仁对陆政安的回答将信将疑,但此时他最惦记的是一夜未归的宋淮书,至于其€€他的怎么也得等€€见到宋淮书之后再说。
不€€过得知宋淮书正在陆家,宋希仁夫妇倒也不€€如先前那€€般担心了。三€€人一同赶到陆家,推开院门后,院中仍如陆政安离开时那€€样寂静,显然宋淮书还没从睡梦中醒来。
“淮书应该还没醒,昨夜淮书来到我家时已经是半夜,我和他聊了一会儿,等€€到休息时已经快到丑时了。”
陆政安轻轻地推开紧闭的堂屋门,转身对着两位老人做了个噤声的手势,随即便带着两人一同来到了宋淮书睡着的房间。
宋希仁和宋兰氏在看到床上熟睡的宋淮书后,便彻底的放下了心。对着一旁的陆政安点了点头,也就轻手轻脚的离开了房间。
“淮书那€€孩子€€真的什么都跟你€€说了?”宋兰氏看到此种情况下还能在陆政安床上安然入睡,便知道他定然把事情尽数跟陆政安说了。
看陆政安一脸淡定的模样,宋兰氏心中既感觉到安慰,又生怕是陆政安特意哄他们开心。
陆政安闻言点了点头,“都说了,我还是那€€句话,只要淮书愿意跟我结契,其€€他的我都不€€在意。我的情况你€€们也都知晓,上无长辈压制,旁无亲戚干涉,家中条件是差一些,但我保证会尽我所€€能对他好。”
陆政安在长辈面前表明心迹多少有些不€€好意思,看着宋希仁和宋兰氏两人憨憨一笑挠了挠后脑勺,有些赧然的继续说道:“可能您两位觉得我现在说的都是些虚的,但我仍旧想请两位给我一次证明我可以做到的机会。”
宋兰氏看着难得露出憨态的陆政安忍不€€住欣慰一笑,对他赞许点了点头,心中不€€由庆幸自己当初真的没有看错人。
“淮书这孩子€€因为身体问题,一直都不€€太敢同别人来往,你€€能这般接纳他,我们很€€开心,也很€€感激。不€€过,淮书这孩子€€也不€€是个怕吃苦的。只要你€€真心待他,便是吃糠咽菜他也是愿意的。”
陆政安:“我同淮书已经说定了,下定的事情照旧,伯父伯母有什么要求尽管提,只要我能拿得出,办得到,我一定照做。”
闻言,宋希仁重重的叹了口气:“既然淮书自己也都愿意,我们两个老的也没什么好说的。我们也没什么好求的,只要你€€们俩能好好过日子€€,其€€他的都是虚的。”
得了宋希仁这话,陆政安心中自是感激。晓得两位老人一大€€早就从家里出来寻找宋淮书,定然是还没来得及吃早饭,便安排两人先坐下休息,自己便去厨房去张罗早饭去了。
见状,宋兰氏忙跟过来帮忙,陆政安本想拒绝的。但是怕他们两人就这么呆着也不€€自在,所€€以也就没有拒绝。
想到宋淮书上次对自己做的葱花饼挺喜欢,陆政安从屋后的菜园里拔了几€€颗小葱,手脚麻利的和面,生火。不€€出两刻钟。热气腾腾,外€€酥里内的葱花饼便一张张出锅了。
待葱花饼做好之后,陆政安拍了根黄瓜准备当下饭菜,而后这个时节正是青椒正嫩的时候,陆政安从摘了几€€个青椒,利落的剖开去子€€抽筋,唯恐两位老人吃不€€了太辣,便用€€清水泡了几€€分钟,这才放在锅里炝炒。
熟睡中的宋淮书被炝炒辣椒的气味给呛醒,睁开眼睛才发现屋外€€日头都快升至半空了。
想到尚在家中的双亲,宋淮书忙从床上起身,趿拉着鞋子€€便往外€€走。然而一拉开门,便看到院中正在休息的父亲。
宋淮书扶着门框的手一顿,失声叫了声‘父亲’。
在听到宋淮书的声音后,宋希仁转过头来。在看到门口站着的宋淮书,宋希仁不€€由得眼眶一热,但责备的话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你€€这孩子€€,政安马上就要做好饭了,你€€快去洗漱一下准备吃饭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