襄江阁里的地形错综复杂, 前院是每天接待客人的地方,后院则是阁里的戏子歌女住的地方。
陆矜淮记着刚才辞意离开的方向,也猜想到他是去找玉扣, 沿着刚才小路一路走过去, 没多久,就在拐角处看见一道白衣身影。
天色已黑,辞意手上拎着油纸灯, 低着头似乎在地上找什么, 四处漆黑, 那一处亮光就极为显眼。
陆矜淮走了过去, 想了想,还是开口叫了声,“辞意公子。”
大弈国虽然相较民风开放,但到底还是古代,陆矜淮心想,若是太直接了恐怕会当成登徒子。
辞意似是听见有人在叫他,眉头不经意地皱了皱,抬眼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油灯朝那方照了照, 看不清脸,但看穿着打扮并不是阁中人。
不是阁中人, 自然就是从外面进来的。
襄江阁虽说是京城第一花楼, 虽是有个第一的名称,但终归是花楼,来这里的是不是好东西, 辞意还是能分辨出来的。
“何事?”辞意声线疏离。
陆矜淮不大习惯文绉绉地说客套话, 干脆省了这些步骤, 直截了当地摊开手心,里面躺着一枚玉色环形玉珏,“你的玉扣。”
辞意微愣,似乎是先一步认定对方和之前那些来找他的浪荡公子是一副模样,却没想到对方是好心。身在襄江阁,辞意遇到过不少这样的纨绔货色,时间一长就对这些人没什么好脸色。
辞意走近两步,晕黄的油纸灯照了过去,光亮映照出男人手心中的玉珏,的的确确是他琴上的那枚。
与此同时,随时走近之后,辞意也看清了男人的容貌。
辞意的心跳冷不丁地停了半拍,毫无预兆,他不知道之前有没有见过对方,或许是见过,也或许是忘了,襄江阁每天进进出出的人多如过江锦鲤,他怎会每个人都记得。
但心跳给自己的感觉却不容作假,辞意微微顿了顿,对方样貌虽生的好,但他并不是头一次见美人,每天对着镜子瞧自己都习惯了,也不至于因为看见对方的脸而怔住。
天色昏暗,陆矜淮没注意到辞意的目光一直落在他脸上,只是见辞意没伸手接,伸出的手动了动,“不是你的么?”
辞意被这句话拉回了意识,“……是我落下的,多谢。”
说完,辞意抬手从男人的手中取出了玉扣,指尖和手心不小心碰了一下,像是被叮了一下传来麻意,让辞意倏地收回了手。
陆矜淮倒是没在意这一点,“你收好了,别再弄丢了。”
不是每次都能被他正好捡到的。
“多谢。”辞意捏紧了手上的玉扣,问道,“你从哪里来?”
陆矜淮顿了顿,心想这是什么问题,思考须臾,便指了下他刚才过来的方向,“东边。”
辞意也停了停,重新换了种问法,“……你是京城人士么?”
“是吧。”
陆矜淮也不确定,原主是北亲王府世子,不出意外的话,应该是世代居于京城。
辞意又问道:“我之前见过你么?”
陆矜淮垂眸望着辞意,油纸灯带来的光亮并不十分明亮,但他依然能看清那双熟悉的桃花眼眸,潋滟多情,明明只是轻轻一眼看过来,却像是带着蛊惑。
辞意之前见没见过原主,陆矜淮不清楚也没兴趣知道。他只想知道辞意为什么会问出这个问题。
€€€€但现在却不是时机。
陆矜淮只是弯唇笑了笑,“可能吧,或许是在梦里。”
明明只是一句玩笑话,却被辞意听进了心里,他抬起眸仔细地看着对方的脸,想起刚才第一眼时的感觉,确实有一种隔着层雾纱的熟悉感。
辞意下意识想脱口问出,你也在梦里见过我吗?但话到嘴边时,却忽然停住,感觉到自己的唐突,便没开口。
陆矜淮来找阿意的目的只是为了送玉扣,再混个脸熟,多余的事情现在也没法做。
“玉扣收好。”陆矜淮懒懒道,“再见。”
辞意没说话,看着对方转身离开,不知道嘴太快还是心太快,几乎没过脑地脱口而出,“……我给你带路。”
陆矜淮停了下脚步,“嗯?”
“襄江阁地形复杂,夜晚看不清路,你也没带油灯。”辞意的声线听起来依旧淡漠,如同刚才的冲动只是错觉,“你为我找到了玉扣,我给你带路,当作谢礼。”
“好啊。”不是什么坏事,陆矜淮自然不会推辞。
辞意手里提着油纸灯,步履轻盈,从陆矜淮身旁擦肩而过时,留下一股淡淡的花香气,走到他的前方,“跟我来。”
陆矜淮微微挑了挑眉,他 其实知道路,再不济真忘了路也还有良影,他跟在辞意身后,或许是因为白衣,也或许是因为束在身侧的长发,没由来地觉得对方身上有一种破碎感。
“送到这就行了。”陆矜淮心想让辞意送远了,他自己回去也没人送,道,“我知道路。”
辞意闻声身形一顿,背对着陆矜淮没有开口,像是想到什么,他攥着玉扣的力度微微一松,啪嗒一声,玉扣掉到地上,滚落到旁边的小溪流中,不见踪影。
“什么掉地上了?”天色黑,陆矜淮没看清楚,只是听到声音后觉得有些熟悉,“……你的玉扣又掉了?”
辞意低低地嗯了一声,“抱歉,能帮我再找一下么?”
陆矜淮在心中叹了口气,似是无奈,“好。”
€€€€他总不能拒绝辞意。
油纸灯只有一盏,陆矜淮从辞意的手中接了过去,俯身往地上照了照。
这边是一片草地,玉扣又不大,陆矜淮低着头找了半天什么都没看见。
辞意轻步走过来,也俯下身子,“找不到吗?”
陆矜淮下意识托住辞意即将落到地上的长发,动作快于心想,只是单纯地不想看见干净的东西染上灰尘,等意识到不合适之后,陆矜淮已经来不及收回手了,只得状似无事地把他的头发撩到身后。
“你站着吧,我来找。”陆矜淮缓缓收回了手,“……你的头发垂到地上了。”
“你这样不太方便,我给你打着灯吧。”辞意道。
陆矜淮一手拎着灯,行动确实不太利索,还要提防油纸灯不能歪,不然火一歪可能就把灯烧着了。
他把灯递给辞意。
……
陆矜淮沉默片刻,“往地上照,别往我脸上照。”
€€€€玉扣又不会在他脸上。
辞意略微有些忙碌地调换了油纸灯的位置,灯虽然照在地上,可辞意的目光却依旧移不开,他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对方,可第一眼时的心像是被悄悄拨弄一下的感觉却不似作假。
于是油纸灯照着照着,又照到了陆矜淮的脸上来了。
陆矜淮翻找着灌木丛的动作停住,无可奈何地朝辞意看了过去,“别照我了,晃眼睛。”
辞意攥紧油纸灯,低声说了句“抱歉。”
草地里仔细找过,甚至连旁边的树丛中也翻过了,却丝毫没有玉扣的踪迹。
陆矜淮直起身子,心中疑惑,明明方才听着玉扣掉落的声音,怎么一眨眼就没了。
这一片地上全都找过了,剩下的就只有旁边的一条小溪流。
小溪流很窄,水也不深,是襄江阁造出来观赏景点,逢年过节在溪流里摆上花灯和纸船,格外好看。
陆矜淮往前走了两步,看向水里,辞意跟在身侧,适时地把油纸灯往前探了探。
“看到了。”好在水流清澈见底,深度也浅,陆矜淮蹲下来后直接用手就把玉扣捡了出来。
他甩了甩玉扣上的水,还给辞意,开玩笑道:“你找个绳系着挂脖子上吧,免得又拿丢了。”
辞意不甚在意地接过了玉扣,似乎并没有失而复得的喜悦,只是从袖中取出一方锦帕,递了出去,轻声道:“你的手湿了,擦擦吧。”
锦帕颜色雪白,一边角处还绣着精致的花案。
陆矜淮接了过来随意擦了两下,手上仿佛都沾了淡淡香气。
“袖口也湿了。”辞意开口道,“天凉了,去我那边换身衣服吧。”
陆矜淮低头看了看袖口处的点点水渍,心里觉得没什么要紧的,但是去阿意的住处……
“好啊。”陆矜淮道,“不会太麻烦你吧。”
“无事,你帮我找到了玉扣,应该感谢你。”
辞意声音清润干净,又带着一种极淡的清冷,音色像是在勾人耳朵一般,比琴声还动听几分。
襄江阁的前院到后院被围起来,门口有小厮和侍卫看管,是为了避免不怀好意的人混进来。
“辞意公子。”
到了后院门口,小厮低头向辞意问好,随即打开了门栓,却又迟疑地看向他身后的陆矜淮,“辞意公子……这位是?”
“我与他相识,无碍。”辞意道。
小厮这才退下。
进去之后又是另一番空间,绕过几座小楼之后,最后来到了一处风景清幽的小院子门口。
辞意径直推门而入,里面服侍的小侍连忙迎了上来,却在看见公子身后跟了个陌生男人之后,愣住了原地。
不仅如此,小侍还看见公子居然扶着门,让那个陌生男人先进来。公子的手是用来弹琴的,怎么可能做这种粗活!
他努力瞪大眼睛,心说是不是刚才打瞌睡还没醒,主子怎么会带人回来。
自从来到襄江阁后,这是他第一次看见主子带人回来!襄江阁有一套默认的规矩,若是当晚阁里的人和客人互相看对眼了,两厢情愿之下,便可以一度良宵。
至于地点么,一般是在襄江阁前院。不过若是阁里的人愿意,也可以带回自己在后院里的住处中。
小侍心里有些惊讶,公子一直眼里只看得到琴。难不成如今公子真的情窦初开,开始对人感兴趣吗?
不过小侍没想到的是,公子居然会带个男人回来。
当今大弈国,男人和男人相爱已不足为奇,先皇曾经好男风,便破例颁布了相关立法。有先皇带头,民间的断袖之癖也再无人敢耻笑,逐渐也成了能被人接受的事。
小侍很有眼力见地上前询问,“公子,需要奴现在去烧热水吗?”
辞意反应过来自己的疏忽,轻言问道:“你身上打湿了,先泡个热水吗?”
陆矜淮眨了下眼,“?”
就衣袖上的那点水,现在都看不见了。是辞意活得太精致,还是他活得太粗糙?
“不用。”陆矜淮晃了晃袖子,“已经干了。”
辞意低头,伸出手捏住宽大的袖摆,摸了两下才松开。
“还有点湿。”辞意转头对小侍吩咐道,“小谷,去生个炉子,再烧些热茶。”
小侍弯腰点了下头,“好的,公子。”
院子里养了许多花,都被打理得很好,连一根杂草都看不见。
“先进来坐吧。”辞意开口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