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思然握着他不放,另一只手从包裹里拿出水囊,他小心地将水囊喂到苏如鹤唇边,“来,喝点水。”
“哪里受了伤?”黑暗中,聂思然轻手轻脚地挪到他身边,想要碰碰他又怕触及伤口,鼻尖有血腥气飘来,浓烈到冲击着他的神经。
苏如鹤脑袋晕沉,过了半晌意识渐渐恢复了些,气若游丝,“胳膊断了。”
苏如鹤的手太凉,潮湿阴冷的天气加上失血过多,他几乎全身都没了知觉。
聂思然用大氅裹住他,他面色凝重,将金疮药的药粉倒在苏如鹤右臂上,又让苏如鹤靠着他肩膀,自己摸索苏如鹤的腿,结果摸到的全是碎石泥块。
苏如鹤的腿被埋在了底下,半个身子被压住,根本没办法出去。
“再坚持一会儿,”聂思然又给他喂了半块馍补充体力,声音好似能安定人心,透着沉稳的力量,“别怕,等他们清理完上面的砖块,咱们就能出去。”
苏如鹤无暇听清他的话。
他很冷。
冻的面色发白,呼出的气都没了热度。
聂思然察觉到他身子发抖,探进去一摸,眉头皱的死紧。
他解开大氅,倾身将苏如鹤抱住,再用大氅将两人裹住。
两个人抱在一块儿,人体的热度源源不断的送过来,苏如鹤感受到热源,贪恋般往他怀中靠拢,汲取这唯一的温暖。
聂思然又往他嘴里喂了颗药丸,是江倪研制的独门秘方,能护住心脉存续本元,他只有这一颗,只想救眼前人。
“咳咳咳……”苏如鹤闷声咳嗽起来。
头顶不断有灰尘往下掉,里面空气稀薄,聂思然护住他的脑袋,往自己怀里藏了藏,替他挡下尘埃碎石。
“其他人,都……救出来了吗?”苏如鹤闭着眼,哪怕浑身是伤,心里记挂的还是百姓。
聂思然:“嗯,受伤的已经送去医馆救治,其他人暂时安置在不远处的书堂,你不要担心,一切有我。”
聂思然怕他昏迷,拉着他说话,大多时候都是他在说,苏如鹤听着,偶尔回应一声,音量不高,却足以叫人安心。
这个间隙聂思然又趁机喂他喝水吃馒头。
聂思然揉搓他的手指,那双手渐渐有了温度,手心里肌肤细腻,骨节偏瘦。
他想起怀中这人过去的做派,黑暗里兀自笑了一笑,“你在邺京藏拙敛锋,不显山不露水,我还以为你会一直掖着,如今来了这儿,倒是满腔热忱,连性命都不顾。”
“苏如鹤,你就这么不怕死?”
掌心里的手指动了动,苏如鹤睁开眼。
房屋倒下的那一刻,他内心其实并无太多恐惧。
苏如鹤:“小时候,如果不是……梧桐巷的邻居可怜我,三岁前我就已经饿死了。”
聂思然静静地搂着他,听他往下说。
苏如鹤:“吃百家饭长大,他们让我多活了十几年,已然……是万幸。”
聂思然听着他虚弱的声音,低低地叹息一句,“所以你这些年当官的俸禄,写话本赚的钱,几乎都给了他们,是报答他们当初的恩情。”
离京前,他早已从那名书童口中,得知关于苏如鹤这些年的境况。
“嗯,钱财都是身外之物,生不带来,死不带去……我留着也无用。”
聂思然听着头顶的动静,沉默了有好一会儿,他低下头,眉眼的温润隐匿在暗处。
“那日夜里,你说不懂何为痛快的活法。”他轻轻抬眼,眼里有笑,“为自己而活,问心无愧,便是痛快。”
苏如鹤忍着胳膊的疼,“为民谋利,我亦问心无愧。”
聂思然:“是啊,你把他们都考虑到了,可你没有考虑过自己。”
“苏如鹤,你心疼他们,谁来心疼你呢。”
苏如鹤像是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他这些年孑孓独行,早就习惯独自承担一切,一时间被这个问题问住,半天没能回答。
“那你呢?”他忽而反问聂思然。
“嗯?”
“你满腹才学,却拒不入仕,聂公子考虑过自己的以后吗?”苏如鹤想起这段时日聂思然帮他处理的事情,身旁这个人明明有经世之才,却选择湮没才华,四处飘荡。
“以前没想过,”聂思然从前不喜官场争斗,又见多了贪官污吏,对做官没有半点兴趣,但此刻,他抱着这个人,忽而又有了别的念头,“但我现在觉得,当官也未尝不可。”
苏如鹤:“聂公子想通了?”
“算是吧。”聂思然低笑。
曾经百般厌弃的位置,如今却在腐朽里看到新生的花,嗅到黎明的清香。
废墟里一片荒凉,苏如鹤清醒许多,“聂公子以后定是一位心怀黎民的好官。”
“那可不一定,”聂思然抬手抚上他的脸,感受着手底下微凉的肌肤,说道:“我当官的目的并不单纯。”
苏如鹤发出疑惑的声音。
聂思然:“你可以为了黎民苍生做官,我也可以为了一人做官。”
“为了……一人?”苏如鹤迟钝的重复。
聂思然:“嗯,为了一个心中住着万千百姓的家伙。”
苏如鹤没反应过来,“世间还有这种人?”
聂思然听他这呆萌憨傻的话,很显然面前这个小傻子并没有将他的话与自己联系到一起。
他抬手便捏住他的脸,轻轻捏了两下,“是啊,这个人近在眼前,还学会了装傻充愣。”
苏如鹤愣了有半盏茶的功夫,才将他口中的人与自己联系起来。
他惊讶无比,脱口而出,“你为了我?”
话说出去觉得莫名羞耻,奈何身边的人已经听见,还发出低低柔柔的笑声。
“想跟苏苏并肩作战,陪你一起守护苍生。”
苏如鹤眼睫猛烈发颤,明明失了不少血,却觉得浑身血液全都涌向了脸,从耳根到脸颊火辣辣的烧着。
“你、你乱喊什么。”
“那你给我一个名分,让我名正言顺的喊。”
苏如鹤:“还在胡说!”
聂思然将他搂紧,“真话,你看咱俩现在也算是同生共死,患难见真情,我这些日子天天追在你后面献殷勤,看在我这么努力的份上,给个机会吗,小苏大人?”
苏如鹤的脸,在黑暗里红的滴血。
他很疑惑,聂思然光风霁月温雅有礼,几时变成这般无赖。
“你不说话,我就当你是答应了。”
苏如鹤手指发麻,头皮也发麻,“我……”
“我很喜欢你。”
聂思然温柔含笑的一句话,将苏如鹤所有的声音都堵回去,被埋底下时他不曾心慌,现在却慌得不知如何是好。
“本来不打算现在就告诉你,总想着等时机成熟了再说不迟,但你这次吓到我了,我不想再等。”
苏如鹤后半时辰,几乎都在沉默。
他本就是温吞的性子,遇到解决不通的问题,时常要困住自己思考很久。
聂思然倒也不催他,怕他受冷,将人紧紧护着。
上面的人将砖石木梁全部都清理干净,又扫除压住苏如鹤双腿的土渣,大夫先粗略检查一遍,双腿还好,没有受重伤,被压得久了有些气血不畅,最严重的就是胳膊,血肉模糊,伤筋动骨。
聂思然弯腰将人打横抱起。
他用大氅将人裹得严严实实,连一丝光亮都漏不进去。
苏如鹤看不见外面,脚步声此起彼伏,他听见聂思然在同大夫说话,语调从容温和,耳畔传来强有力的心跳,一下一下传递着让人心安的力量,鼻尖闻到聂思然身上清淡的木质香气,不知不觉间紧绷的神经就放松下来。
这样……
似乎也不错。
他想着,伸出自己完好无损的手,悄悄拽住了聂思然的衣裳。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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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9章 白清俞x陆容深
陆容深最近频频出宫。
他每日喜气洋洋的出去,又心花怒放的回来,宫里的太监婢女们都知道八殿下要成亲了。
其中最高兴的当属叶妃娘娘。
她不得宠,眼看见儿子长大,弘嘉帝从来没有关心过问半句,只好托娘家叶家帮忙物色邺京闺秀,如今婚姻大事已定,叶妃心里也踏实下来。
“你多带些银子,白家小姐喜欢什么你给她买,千万不要舍不得钱。”叶妃拉住要出门的陆容深,殷殷嘱咐道。
“还有,你要多体贴关心人家,多留心她的喜好,不要只顾着自己吃喝玩乐。”
“哎呦,白小姐是将门之女,从小跟着白将军在西境长大,你没事多看点兵书,不然白小姐说什么你都不懂,显得你像个草包。”
陆容深被他母妃数落,他撅起嘴巴,“母妃,我好歹还是有优点的吧,你怎么老是嫌弃我。”
叶妃:“都是为你好,母妃也是希望日后你们二人能夫妻和睦,举案齐眉。”
这话陆容深爱听,他高兴道:“母妃放心,清俞对我百依百顺,我也会好好待她,时辰不早了,我先出宫去找清俞。”
叶妃站在宫门口,慈爱地目送他离去。
陆容深与白清俞是圣上指婚,过了明面,即便是一起出现在邺京大街上,那也是正儿八经的约会。
他今日约白清俞去听曲,订了间雅室,推开门时发现白清俞竟比他来的还早。
陆容深一见到她,眼里顿时迸发出极亮的光芒,他立即扬起笑容,开心的同时还有些羞赧。
约女孩子出来见面,结果比人家来得迟,他日后一定会再提前半个时辰出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