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官仇恨 第4章

“却”副词转折,让人很难弄明白他到底怎么看待一些事物的特殊话术。

他的另一个嗜好。

他会在几句话之间变化完全不同的态度,就像他会在不同的地方,邀请不同的人,举办不同类型的聚会,以此来区分出不同的圈子。

他让它们唯一的交集点是自己,并且只能是自己。然后趁机不动声色的观察对方,以此评估他们真正的目的和价值,准备适合的计划,在恰当的时机出手€€€€就像他对待闻哲那样。

注意,是价值,而不是价格。

他在乎的只有惊喜和脸€€€€就像海盐芥末味的冰激凌,两种极端的组合凑在一起,无法想象它会出现在甜品上,无论如何,无论是谁都会为这种组合好奇。

如果足够独一无二,就足以让他产生一些偏好。但他从不偏爱,更不会把任何玩具留在手边再用第二次。就连他出钱请来的模特和演员也会被他的助理们精挑细选,依照性格和各个圈子的偏好,分门别类调配往不同的地点:

真正有实力的他从来只签不选,能下金蛋的鹅没必要留在聚会上,他们有其他更赚钱的用法。有些鹅还能给他的另一些朋友提供特殊的金钱服务,创造出他们自己都无法想象的价值。当然,他必须先为他们投资,确保他们不会在其他金主手里或药品的荼毒下贬值;

站过街边、当过应招和关不牢嘴的都过不了背景调查,优选是刚成年还在读大学、家庭负债累累或亲属身患绝症,最次也要父母双亡、家境贫寒;

不限制人种,不限国籍,但必须成年,并确保他们在娱乐公司有合法合规的职业履历,这样才不会被执法机构拿着失踪人员名单找上门来;

严格剔除任何有整容整形史的人造劣等货,因为那些不止会影响面部表情的丰富度,还会影响碰触身体时的手感,毕竟皮肤包裹的肌肉和皮肤包裹的硅胶,有着天差地别的触感。

尤其是最后一样,在他看来还不如去定制一个硅胶仿真人偶。

别误会。他不是人贩子,也不是中间商,更不违法。他只是恰好有钱,也有很多朋友。他喜欢给各个圈子的朋友们准备一些有趣的娱乐,既保证取之不尽,也保证他们能在双方自愿的前提下离开。可一旦走出他的管辖范畴,他就不能保证他们的安全了。

所以这些“花瓶”除非找到绝对可靠的金主,否则都更倾向于保持现状,留在谢藤这里享受纸醉金迷的人生,尽管他们只是有钱人身边的一件短期装饰品。

谢藤因而逐渐变成了一头食肉动物,不断地巡视着自己的势力范围,但在他的地盘上又存在着其他生态圈,例如昆虫、食草动物和其他小型肉食动物,它们都有自己的固定规律,但它们都不是他的对手,自然必须遵循他拟定的规则才能生存下去,久而久之就从盲成了信仰。

只是其中一部分即便完美的遵守了他的规则,依旧会面对血腥的结局。

因为,食肉动物总会被饥饿困扰,也总是不断为自己物色更有趣的新鲜猎物……

……

“恶心的嗜好?这么说就很不诚实了。”谢藤的舌尖舔过自己唇上的伤口,“我刚才吻你的时候,你不止不反抗,还很温驯地张开嘴,或者积极的回应……”

闻哲置若罔闻地薅住谢藤的头发,打断了对方的话。逼他对上自己的视线。

“我没有碰聚会里的任何酒水,食物也是同样。”他说。

撕扯头皮的力道只让谢藤安分了几秒钟,就露出了惬意的表情。

“你很有天赋,”谢藤说,“我指‘那方面’的天赋。”

谢藤视线很不规矩的落在闻哲腿间,暧昧的一语双关:“我和律师都没有出庭做证,怎么就被判有罪了?尊敬的法官阁下,我要检举您的法庭妨碍司法公证,您不应该泯灭自己的良知,您需要诚实的面对自己的……”

闻哲知道谢藤在暗示什么,也知道他的眼睛在看什么,还知道对方剔除掉那些粗俗部分过后,所展露出来的撩拨效果远胜刚才。加上暖气过热的房间、他身体里尚未耗尽的药效以及正安分地跪在自己面前的€€€€尽管只是表面上看起来相对安分的谢藤无可挑剔的外表和任其宰割的被动处境,都在大力撕扯着闻哲理智里的最后一根弦。但他从不允许自己败给一个支配快感的器官,因为他比谢藤更明白如何形成真正对精神和身体双重的控制,也明白如果沦为被支配的那方,会陷入何等可悲的境地。

闻哲捏住谢藤的下颚,阻止对方继续出声。

“你把药下在什么地方了?”他逼问。

谢藤垂下视线,扫过扣在自己下颚上的手,缓慢地重新上移,再度对上后者的视线,用眼睛对他暧昧的笑了笑。

闻哲明白这样谢藤肯定无法回答,只好略松开钳制。

“你看起来不像DEA的卧底?”谢藤答非所问。

“因为警察根本没胆子动你?”闻哲也是同样。

“我的意思是,”谢藤换了另一种腔调,“朋友,你问的问题会拉低你的智商。这里可是纽约,你去任何聚会都会出现各种各样的药。很多都快合法了,就算报警也没用。何况很多都没有害处,只是助兴……咳!”

闻哲一拳砸在了他脸上,打断了他的声音。

“你还没意识到自己现在的立场吗?”闻哲问。

“我好害怕,”谢藤看着闻哲,毫无真情实感地说,“求你别伤害我。”

闻哲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不对,好像不应该是这样,”谢藤假装想了想,然后问,“我是不是应该要叫你一声‘主人’,还要趴在地上亲吻你的脚背,祈求你?”

“……”

“或者是,”谢藤说,“我现在是你的俘虏了,你可以随便处置我?”

“你能用正常人的方式说话?”闻哲问。

“我很好奇你背后的人到底是谁,可以做出那么完美的假身份,无论向哪个校友提起你,他们都能大概的说出对你的印象。导师也不例外。”谢藤毫无预警地如其所愿,陡然切入了闻哲始终避而不谈的问题,“CIA是放出去的恶犬,不会在境内乱来;NSA要是冒头,就没办法否认藏在背后监听的行径了;FBI做事的风格肯定没有那么温和,而且他们喜欢钱,我刚好不缺这个;特勤?他们的人说不了这么流利的中文……”

谢藤还想继续说话,胃部就挨了一拳,只能更加剧烈的干咳起来。

下一拳是他的侧腹,再下一拳是小腹。

闻哲的拳头带着一种可怕的准确度,仿佛知道痛觉神经分部最密集的地方,如同一位经验丰富的拷问官,专门寻找那些疼痛的地方下手;也带着一种难以言述的手下留情,确保每一下都让对方足够疼痛,却不会打断对方的骨头,更不会直接把人打死。

谢藤意识到这一点后笑得更厉害了,仿佛根本感觉不到任何疼痛。

“既然你不愿意说,”既然拳头没用,闻哲决定换一样,“我就为你找点儿更有效果的东西。”

他走向那辆推车,审视着远比自己预想得还要一应俱全的陈列物品,选择打开那几个最为精致的盒子,看了一眼谢藤,才从里面仔细挑选出一些内直径差不多的柔软戒指,把它们顺序戴在自己的手指上。

一个、两个、三个……更多,他的动作缓慢,态度平和,带着一种仿佛面对昂贵珠宝才有的无穷耐心。

谢藤当然知道那些柔软的戒指是做什么用的,不止脊背发僵,就连被痛揍时都不为所动的笑容都滞住了一息。

在精神控制方面,没有什么比信赖关系更容易建立却也更容易摧毁;在身体控制方面,暴力所带来的疼痛远比快感更容易上手,却也是一种很难长久的手段。

闻哲回到谢藤面前,摊开手掌。正面掌心,反面手背。给对方看自己从食指到中指上挂着的、比他的手指大好几个号的戒指,甚至在谢藤面前来回晃动自己的手掌。确认对方看清楚后,他才缓慢且有序的将戒指套在了恰当的位置。

谢藤期间不自觉吞咽数次,才勉强抑制住自己的喉咙不发出任何多余的声音,就连呼吸都被尽可能放缓,这才寻回正常的声调,嘲讽道:“现在就求婚是不是有点太突然了?”

“这或许是一场婚礼,只是戒指并不需要戴在你我的手指上。”闻哲察觉到谢藤的不适,当即露出了笑容。

他的笑非常奇特。笑的一瞬眼睛会微微眯起,眼底带着某种奇特的震慑力,很像豹子捕猎时的眼神,能让人看的无由来惊惧,变成一只任其宰割的食草动物。

谢藤不自觉一愣,接着又不自觉地低喃出声:“原来我们是同类。”

“不可能,”闻哲立刻否定,“无论你认为是什么样的同类,回答都是:不可能。”

他站起身来,居高临下地俯视谢藤,在后者抬起头的瞬间,一脚踩在后者的腿间。谢藤立刻弓起背,难耐地来回扭动。闻哲则耐心等待了一会儿,才左右碾了碾。谢藤就此彻底沉默了下去,开始不受控制地发抖。

“喜欢把人当玩具是吗?”这次换闻哲嘲讽地问,“现在你觉得谁更像玩具?”

“第五任妻子是因为钱。”

栗野看了谢藤一眼,得到后者肯定的示意才说出实情。

“我送了她一套别墅、一套公寓,外加一些……不,应该是几辆车,她就同意婚前不请律师。后来,她发现婚前协议上有不利的条款。”栗野说。

“什么条款?”闻哲问。

“婚内出轨。”栗野说,“只要出轨,离婚都得不到赡养费。所以她就用自杀威胁我修订条款。我没有同意,告诉她如果想要钱,就去找她的出轨对象拿,反正他比我有钱。然后她就……”

第6章 失调-5

“我之前常住的那套公寓在23楼,”栗野停顿了几分钟才换成英语说出后面的话,“我想你能明白我的意思?”

闻哲始终盯着栗野的表情,到这时才点了点头,体贴地跳过了这个话题,换成另一个更加糟糕的话题。

“我能好奇一下出轨的对象是谁吗?”他说。

栗野露出难以启齿的表情,把满怀戒备的目光投向自己的朋友,寻求帮助。谢藤没让他失望,意味深长地看着闻哲,对他微笑:“你的提问很不礼貌。”

“你们的友情让我非常动容,”闻哲无视了谢藤对他的变相恐吓,不为所动地与他对视数秒,然后主动移开视线,转向栗野,说出自己的猜测:“是你的父亲,对吗?”

“你怎么知道的?!”栗野发出怪叫。

谢藤收敛起笑容,不自觉舔了舔嘴角,第四次为自己调整了坐姿。

闻哲没有回答栗野的问题,再度更换了话题:“那么,你第一任妻子又是因为什么才自杀的?”

栗野再度用求助的眼神看向谢藤,但这次他遭到了朋友的背叛。

“说吧。”谢藤温声说,“没关系,他不是记者,口风也很紧。”

“第一任妻子,她……”栗野这才继续话题,不,他再度停顿在途中,声音彻底的梗住了,无论用中文、日语还是英语都组织不出像样的词汇。他一言不发地摇了摇头,双手交握,彻底沉默下去。相比谈及刚去世没多久的第五任妻子,第一任根本不能算是难以启齿,更像是过于庞大的悲痛,让他无法继续说下去。

“我们是同学。”谢藤替栗野继续说,“虽然只有一个学期。我记得她坐在第二排最靠近门的位置。棕色头发,褐色眼睛,笑起来的时候左边脸颊会有一个梨涡。”

“有照片吗?”闻哲问。

谢藤摇了摇头:“她自杀前烧掉了所有照片,还清空了她和栗野的社交账号,并且把手机丢进了海里。”

他说到这里略微停顿,伸手拍了拍栗野的肩膀以示安慰,这才继续道:“栗野和她的感情一直不错,我从未见他们起过任何争执。我们都不知道她为什么要这样,还另外派人去仔细调查过。可是没有任何收获。包括她的亲属和朋友……闻哲,你还在听吗?”

“闻哲,你还在听吗?别把自己关在里面,好吗?那只会让你的情况变得更糟糕,你现在已经站不稳了对不对?你要相信我……奇怪?怎么没声音了?是药的剂量太大了吗?但他开始根本没反应,不加大剂量不行。还是说我的手法不对?而且实际也不像他们说的那么有趣,或者说这种玩法并不适合我?”

谢藤开始还用一种伪装出来的温柔声调来诱骗闻哲,如同准备捕猎一只弱小的食草动物那样,耐心的潜伏观察,花时间去追逐,把对方的狼狈当做一种乐趣,最后才咬断对方的脖子。

但这一次似乎有些什么不一样,他等了许久都没有得到任何回答,这才开始自言自语,最后换成英语,对身旁的人说:

“你们都站着不动做什么?你去想点办法打开那扇门,另一个先过来把我解开……等等!住手!别动那扇门!”

这是猎物首次反抗成功,情况依旧有些混乱,谢藤前后矛盾的阻止与保镖砸门的声音不分先后的出现。砸门的保镖听从了前半段命令,却对后半充耳不闻。谢藤没有再花时间废话,重获自由的瞬间,他立刻跳下床,在另一名保镖反应过来前捡起了掉落在一旁的格洛克。

他没有开枪,而是把它砸向了浴室门口的保镖。后者堪堪躲过,格洛克则撞在墙上,反弹向另一边,发生二次撞击。

再优秀的枪械也不适合在保险打开的状态如此操作,“嘣”的一声,枪因为撞击而走火,房间登时陷入一片死寂,跳弹横飞,有惊无险地从距离谢藤胳膊半米的位置擦过,嵌入了他背后墙壁。

密闭空间的枪声才是真正的灾难,大家的耳朵都在嗡嗡作响,但他们的反应天差地别。谢藤依旧坦然地站在原地,两个保镖则反射性的卧倒,意识到有惊无险后又静若寒蝉地看向谢藤。

“我说住手,你是听不见,还是听不懂?”谢藤缓慢地穿过房间,停在保镖面前,抬起手,轻轻拍打后者的脸,“我让你打开门,没有让你砸坏它。我很喜欢这块从波罗的海带回来的天然石。它是独一无二的,它做的门自然也是独一无二的。或者,你想个办法给我弄来一块有同样纹路的石头。天然的石头,独一无二的石头,再给我准备一扇一模一样的门。你明白了吗?”

他明明没有用任何血腥的威胁来恐吓他们,语速也极其缓慢,但是那位将近两米高的保镖不仅完全不敢出声,还立刻飞快点头,另一个则恨不得把自己缩进墙角里,或者在地板上挖个洞把自己塞进去。

谢藤说完便再度转向那扇有天然石纹理的门扉,轻而礼貌地敲响了侧面一块特意留出来的木质装饰。

叩,停顿,叩,重复。耐心至极。

“闻哲,出来吧。你现在的状况肯定很糟糕,你这样下去会变得越来越糟。你越是难受,就越不应该躲在里面。我能帮你解决问题,明白吗?”谢藤耐心十足地哄骗,“我不会再弄伤你了。你完全没有必要把自己关在里面。相信我,好吗?我也不会让我这两位朋友对你动粗。我保证……”

门扉另一端的闻哲已经先一步被枪声惊醒,但他连一根手指都挪动不了。

他意识到自己的情况的确如谢藤所言,明显比之前更严重了。他无法确定是因为后来新追加的一轮药的原因,还是其他未明的原因。他用了比之前长数倍的时间,才勉强区分出自己眼前的一切与听到的那些究竟是真是假,抓住谢藤那堆废话里的唯一关键:他能帮我解决问题。

他?他……对,他。

闻哲的理智深陷泥沼,费尽气力回想刚才,判断谢藤在撒谎。肯定不止一轮追加,肯定有第二或者第三乃至第四轮药物追加。但刚才的他依旧能动作,能说话,甚至能做出挣扎与反击。不像现在这样,彻底丧失了行动力。而此刻的他跟刚才唯一的区别只有:他远离了那个披着人皮的败类的掌控,因而能解释他此刻狼狈的答案也就只剩下了唯一一个:那些并非普通的药,是进行过指定生物基因片段复配的产物。

就像“一见钟情”时腺体所产生的荷尔蒙,会被人类误读做情感。其实只是基因适配度高的同步信号,是人在进化过程中屈从于繁衍本能的证据。就像现在的他,不过刚远离谢藤片刻,就被疯狂膨胀的本能煎熬至濒临崩溃;就像他明明憎恶着对方假装出来的温声轻语,也憎恶着对方存在本身,但他依旧敌不过那些虚假的诱骗,不自觉抬起颤抖的手,丢弃了唯一能保护自身的屏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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