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藤全不在意闻哲满身狼狈的血和汗,用力搂紧了他。
很像给他戴上颈环后的模样。闻哲想。区别是没有完全失去神智,只是有种空洞之感。
这个拥抱非常短暂。闻哲来不及发问,谢藤就放开了他。
谢藤重新拉开彼此距离,再度冲闻哲摇晃了手环。
闻哲安静地把胳膊递向谢藤,毫不掩饰自己对他的信任€€€€察觉到谢藤为自己留下的“游戏优势”开始,他已经赢得了他的信任。
谢藤在给闻哲佩戴手环时露出了自己的手腕,闻哲的视线定在对方手腕的瘀痕上。
是手铐留下的痕迹,闻哲迅速判断:很新,肯定是刚弄伤的。以谢藤之前的含糊其辞和他观察到的状况来看,主人间不存在利益并冲突,既没有自相残杀的必要,更不可能受伤。除非是跟岛主人发生了冲突。可如果真的那么容易就能见到岛主人,根本就没有必要参加游戏。
谢藤注意到闻哲的视线,不禁露出笑容,却牵动了嘴唇上的伤口。
有血滴顺着裂开的伤口流出,沿着下颚滚落,吞噬了谢藤的笑容。他想舔舐自己嘴唇上的伤口,却因此牵动了其他伤处,只能表情古怪地僵住。
“嘴唇怎么破了?”闻哲把谢藤从背光的角落里拽了出来,帮对方拭去血迹的同时顺势钳住了对方的下巴,花了几秒时间仔细端详对方的脸,随后把手指在谢藤的前额与脸颊间来回。谢藤的身体依旧跟大脑绝缘,诚实的展露出疼痛应有的反应。
“这里和这里怎么也肿了?”闻哲问。
谢藤来不及回答,墙壁上的监控已经重新转向二人。闻哲立刻靠近谢藤,后者默契配合。
“有一条狗咬我。”谢藤边说边搂住闻哲的腰,带着他往通道的另一端走。
“吃闷亏了?”闻哲一时无法判断谢藤说的是人还是狗,或者是像狗的人。毕竟在这座岛上,人和动物的界限非常模糊。
“没有,”谢藤回答,“我用脑袋狠狠撞断了那条狗的鼻梁。”
闻哲:“……”
“结果被那个野蛮的女人撞见,当即毫不留情地给了我一拳。”谢藤的语气就像经历了校园暴力后迫不及待向家长告状的小学生,“她还威胁我,如果再惹事,就把我的直肠从屁股里扯出来,再塞进我的嘴里。”
不愧是女佣兵头子,闻哲忍不住在心底称赞了她在语言方面的造诣。
“疫苗。”闻哲选择了一个名词。
“什么?”谢藤不明所以。
“别忘记注射狂犬病疫苗。”闻哲侧过头去亲吻了谢藤嘴唇上的伤口。
“怕狂犬病你还吻我?”谢藤不满。
“没事。”闻哲说,“我免疫力很好。”
毕竟,无论什么人面对一个委屈的“小学生”时,都会选择安慰对方。
“好了,”闻哲的嘴唇从谢藤的脸颊滑到耳边,低声问,“现在告诉我,你为什么要跟一条狗过不去?”
“……因为只要打了狗,”谢藤怔了数息才找回声音,“就能引出他的主人。”
第43章 传染-5(上)
区别于主展厅里处于绝对“被控制”立场的“艺术雕塑”,藏在“宠物游戏室”后面的子展厅情况正好相反:
分门别类的“子展厅”都没有名字,每一种类型的却不止一间,防止人们相互争抢;门边的红绿两色灯光来区分是否有人在使用,又是否可以进入;控制开关门的芯片嵌在手环里,已经变成红色的即便使用手环,门扉也不会打开,亮着绿灯的门口会站着依旧一丝不挂的壮硕“宠物”;门扉都是隔音的,但它也是透明的,用视觉感受到里面的情形以及尖叫。
捆绑和鞭打只是普通情形,戴着手环的人还会命令戴着颈环的人把他们的脑袋按进水池里、掐住他们的脖子、用冰块掩埋他们的身体、在他们的大腿上压石板等等,甚至不乏用烙铁烫伤他们的皮肤……就像是在享受中世纪审判所的酷刑。
拷打他们的人也非常专业,显然经过长期训练。就算有人因失温、窒息等一度昏迷,也能用娴熟急救手法把人救活。
“这是什么?”闻哲看向谢藤,“死亡游戏?”
“算是吧。”谢藤搂着闻哲的腰,凑在对方耳边说,“你看起来比见到雕塑时冷静太多了。我有点儿钦佩你出色的适应能力了。”
“你们有钱人真不怕把自己玩死了?”闻哲不否认其中一部分可以被归到情趣范畴,但“集中展览”只能让人作呕。
“虽然你能想象到和想象不到都有,但却不会真死,单纯为了享受濒死的感觉,”谢藤的语气相当无所谓,“实在害怕,可以让宠物替自己体验,自己旁观就好了……”
“别说了。”闻哲无法分辨对方是真的无所谓,还是故作出来的,只能打断对方,“很恶心。”
“他们自愿的。至少这边的人绝对都是自愿的。”谢藤异常无辜道,“总有很多愚蠢的宠物自我催眠,以为被饲养是出于主人对它们的爱。可他们如果真的有所谓的爱,早就去养真正可爱又普通的小动物了。完全没必要冒着名誉败坏的风险,去养一只人形的宠物。尤其是那些为了钱、身份和地位等等,跪在他们脚边叫主人的玩意……而在这里,他们不止可以折磨平常趾高气扬、居高临下的有钱人,还能得到一笔不小的收入。”
简直就是物质与精神的双丰收。
“尤其是平时低声下气的宠物们,特别喜欢这种立场对调的感觉。”谢藤说,“因为宠物只有一种下场,你知道是什么吗?”
“被玩坏。”闻哲声音平静。
“你的语气似乎……不太同情?”谢藤不禁好奇。
“尊严和道德不足以约束他们的时候,剩下的唯一选择就是弱肉强食了。”闻哲坦然道,“自然界里没有同情这个概念。它们没把自己当人,他们也不会把它们当人。就算他们自相残杀,我也没有必要……”
闻哲腰上一痛,话语因此戛然而止。
他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腰上的属于谢藤的那只手,已经收紧到指关节发白。他假装安抚般覆在谢藤手背上,实则用力掐紧他的手腕,逼对方放松力道。
“谢藤?”闻哲唤了一声,但对方毫无反应。
不知不觉间,他们已经走到子展厅的尽头,来到一片开阔的地方。
这是一个介于滑冰场与拳击联赛擂台之间的圆形场地:环形的巨大的屏幕悬挂在正中央的天花板上,不断闪烁出“即将开始”的英文;周遭密布着数百个摄影机镜头,在闻哲和谢藤进场的瞬间,就把他们的轮廓全方位拍摄捕捉,并以99%真实度的虚拟3D的模样,逐渐勾勒并投射到位于正中间的舞台中央。与之同时,从另外一端入场的另一个人以及他的宠物们的虚拟影像,也开始出现在舞台中央。
“谢藤?”闻哲又唤了一遍,这次对方有反应了。
“抱歉。”谢藤回过神,略带歉意地亲吻了闻哲。后者没有避开,眼底的疑惑却愈发加深。
等谢藤重新搂住闻哲,他的手便已恢复了平时的恰当力道。
“你怎么了……?”闻哲没来得及问完就注意到谢藤的视线始终没有看向自己。
他当即半仰起头,跟谢藤的视线一起,径直跃过了舞台,看向另外一端的入口,找到了对方失常的原因€€€€从另外一端入场的那个人,只是彼此距离还很远,无法看清对方的长相,只能看到一道高挑笔直的轮廓。
很快,舞台中央出现了完整的虚拟影像还原,而被圆形舞台阻隔的两端也出现了伸展台通道,方便他们以及其他游戏参与者前往中间的高台。
大屏幕上出现参赛双方面孔的同时,闻哲也从彼端收回视线,意味深长地看着谢藤的侧脸。
典型的白人,看起来与闻哲差不多年纪。考虑到西方人显老,应该会比外表看上去年轻几岁。没有盎撒人的长脸和消瘦的特征,但头发是淡金色的,皮肤也白得能看到细微的血管,加上蓝得过分纯粹的眼睛,典型的欧洲人长相。
彼端那张脸已经漂亮到任何棱角与弧度,对族裔荤腥不忌的谢藤来说,根本就是再完美不过长相。
许久,也可能并不久,谢藤终于察觉到闻哲的视线,但他既没有转头,也没有对上后者的视线,如同在掩藏一种奇怪的情绪,也像是不自觉的逃避。
“Lennart Richter.”
谢藤缓慢地从喉咙里挤出一个名字。
很常见的德系名字。闻哲想。
“是德裔?”闻哲问。
谢藤点头。
“相比英俊这个词,他更适合于俊美。”闻哲中肯的评价道,“尤其是脸。的确很符合你的审美€€€€看来那就是你不想提到名字的朋友、咬你的那条狗的主人以及这座岛的主人。”
谢藤微怔,也可能是惊醒,终于从彼端的轮廓上收回视线,用难以言喻的表情看向闻哲。他努力在那双黑檀色的眼睛里寻找情绪,可惜没有,脸上也没有嫉妒或者与之相似的情绪,就连声音都是就事论事的语气,这让他无由来不满,看对方的眼神也充斥着埋怨。
闻哲一脸莫名地回视对方,在他分辨出谢藤的意图以前,对方就扣住了他的后脑,用一种介于不满与肆无忌惮之间的蛮横方式,用力与他唇齿交缠。
他一时弄不明白谢藤为何如此,而现在的场合也不适合挥拳揍人,只能被动配合。
直到他的嘴唇快被谢藤的牙齿磨出血,后者才停下造次的行径,并附送了不满地轻哼。
闻哲因此越发莫名,谢藤则贴着他的唇角,用已经恢复寻常的声音说:“我不确定是不是真名。就算是,他也可以改名。他用这个名字在常青藤上学,17岁毕业,然后就去了维也纳,改学艺术€€€€就像我在这里的名字是X,圈子里把他称做LR。我觉得他缺了点儿东西,更习惯叫他伦理先生。”
闻哲微怔过后,立刻明白了谢藤的意思,差点因此笑出声来,途中勉为其难装出害羞的轻笑,犹如从谢藤口中听到了什么让他脸红的话。
“我很喜欢博大精深的中文。尤其是在讽刺方面的委婉表达方式。”谢藤知道闻哲已经明白了自己的意思,“他现在明面上是一位著名指挥家,实际上艺术家的收入显然不够他在岛上恣意挥霍。毕竟买一个大活人的价格比雇佣一个人要贵得多,他买得又那么多,货源也不能保证每次都让他满意,加上他从来不保养,很容易损坏,于是总是在买新的。”
“我是在听什么求而不得的爱情故事吗?”闻哲唇角微弯,很快再度强压下去,“你可千万别说什么白月光朱砂痣变成你心头的一根刺€€€€我会吐的。”
“当然不会。”谢藤无可奈何道,“说这些话的人,不是在侮辱人的复杂性,就是在糟蹋伟大的中文语境。”
他说到途中就变得理所当然了。
“我从来不否认喜欢他的脸。可我也喜欢你的脸。我还喜欢跟我上过床的所有人的脸。人就是一种会被视觉蛊惑的动物,天生就喜欢美丽的东西,也追逐美丽的存在。像大自然里散发香味的花朵,就算带着荆棘和剧毒,也会让周遭的昆虫趋之若鹜。”
他说到这里顿住,用双手食指微弯交叉,做了一个隐晦的符号,表情带着鄙夷。
“我讨厌的是这个。”他说。
闻哲了然:“第三帝国。”
“不准确。”谢藤突然放开闻哲,取出皮绳扣在后者的颈环搭扣上,突兀地拽了一下手里的皮带。
闻哲配合地往前踉跄,与谢藤一起踏上通往中间舞台的伸展台通道。
“他其实不能算是德裔,而是魏玛的遗留品,”谢藤说,“他一直否定已经发生的历史,却幻想着建立属于他的崭新帝国。”
“我们应该庆幸他考入了艺术学院,”闻哲半开玩笑道,“否则可能有一个第四帝国在等着我们。”
清浅的笑容在谢藤脸上一闪而过:“你的幽默感变好了。”
作者有话说:
注1:伦理道德伦理先生没有道德
注2:魏玛共和国
注3:历史圈里有个著名玩笑:都怪维也纳艺术学院没有录取那个疯子,才会出现World War II
心理学上用它隐喻:热爱艺术的人都是真正的疯子,随时可能不计后果的掀起世界大战。
这3个好像有点偏,顺手注释一下。一般就不注了。因为我懒(不是)主要还是觉得注释太装逼,就跟照着历史写同人硬说是原创一样装逼(让我愉快的偷个懒吧
第44章 传染-5(下)2更合1
这里的地面区别于展厅,不止粗糙,还有防滑条纹,硌着闻哲的脚,拖慢了他的步子。
谢藤略快对方半步,鞋底在金属地面上敲击出醒目而空旷的回音,没走出多远就不着痕迹地放慢脚步。
闻哲趁机赶上谢藤的速度,不动声色地与其对视。
他们踏上伸展台的刹那,四周就爆发出欢呼声,让谢藤所展露的体贴变成了变得微不足道的小插曲。
闻哲环顾四周,却看不到任何观众。
“暗网上有这场游戏的全程直播。”谢藤道,“那些只是DJ的音效。”
闻哲平静地颔首,心下重新排列组合刚从对方口中听到的话,尝试找出关键所在。
魏玛是一段奇怪的历史。
它大多时候被忽略不计,必须提起时风评极差。它从大混沌走到极左,在随后最后几年里却变成了极右民族主义政权,一度拥有全世界最优秀的教育体系,培养出无以计数的人才。相比德国战后无以计数的天才被瓜分的结局,早在魏玛变得极端化以前,就有一大批人看透了注定的崩毁结果而离开。其中不乏许多尚未成名的天才,以及,同样多得益于智商的艺术家或疯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