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干杯!”
简短的祝词就此结束,由谢藤率先点头致敬并举杯,一口饮尽他杯中的香槟,然后在周围热烈的欢呼与掌声中,大家同样举杯。
新的香槟塔很快在各艘游艇上叠起,滚动着细小气泡的透明液顺着塔尖滚落,伴着朝霞染红云端的颜色,送往各位宾客手中。
大家在绚烂的清晨里亲吻彼此的脸颊,彼此祝贺,彼此干杯,彼此拥抱……他们成就了一场以谢藤为中心的“新年誓师大会”,在晴朗静寂的公海上,既显得格格不入,又仿佛浑然天成。
闻哲端着香槟,一直到它回暖,都没有喝完。
他回想着方才听到的祝词里的每一个词,试图抓住里面的蛛丝马迹,例如“活”这个始终贯穿其中的概念,犹如大家赋予谢藤的某种使命。
可惜,没等他思考出结论,他就被周遭的环境所影响,不自觉放空思维,不断环视着四周人与景,不得不承认一个刚被摆在自己的眼前事实:就算他拥有再是如何出色的双商,又如何擅长快速融入环境,他也很难应付这种简短却突然情绪高涨到极点的场合。
因为他根本不喜欢奢华光鲜,更不欣赏光怪陆离的疯狂。
他从来不是赌徒,甚至憎恶这种喧嚣本身给感官带来的刺激,也从来不放任自己迷失其中。
而且,还有一个自己无法否定事实:即便他伪装得再像,无论以往还是以后,甚至就在此时此刻,他跟谢藤也只直接接触了不到一周。
时间是无法改变的事实。不被爱只是不走运,而不会爱是种不幸。
一些念头毫无预警地浮现在闻哲脑海中。像一柄钝刀,虽然无法构成实质性伤害,却能留下不可磨灭的痕迹……
“闻哲。”谢藤突然出声。
他伸出手,从侧后方抓住闻哲的手肘,打断了他的思考。
闻哲很快回神,转身看向对方,耐心地问:“怎么了?”
谢藤毫无预警的再度用力一拽,完全没有给闻哲调整重心的机会,就把对方拽得失去平衡,顺势将对方圈进自己怀里,如同被周遭热烈的氛围传染那样,在一片喧嚣中高声宣布:“我要吻你!”
说完他又没有给闻哲拒绝的时间,就肆无忌惮地堵住了对方的嘴唇,撬开他的牙齿。
在他衔住对方的舌尖时,闻哲的理智终于回笼,以极赋技巧的动作拉开彼此的距离,拧住了谢藤的胳膊,把他面朝下按在了地板上。
“认输!”
谢藤跟之前几次不一样,没有多做任何徒劳的挣扎。
“我认输还不行吗?”
闻哲是第一次看到谢藤那么快就放弃,为了顾及谢藤的颜面,他在对方认输同时就松开了力道,并不动声色地扫过周遭。
周围依旧喧闹,大部分的人还在欢呼拥抱,小部分人目不转睛地盯着海上美丽的日出并相互碰杯,根本没有人注意到这个短暂的小插曲,他们老板的面子也因此保住了。
谢藤从地上跳起来,像被欺负的小女孩一样委屈地看了闻哲一眼,不止完全高兴不起来,还很快就负气地扭头,大步走开。
无论一个人对另一个人有多么另眼相待,对其的新鲜感却只能维持短暂的72小时。一旦超过三个昼夜,尤其在满一周以前,都是最危险的时期,随时会因为一点小争执而分道扬镳。这也是闻哲在南美的赛道选择放任谢藤片刻的原因。
而现在已经是第五,不,第六个夜晚都结束了,是第六个白天,同样是最为危险的时候。
闻哲大步紧跟着谢藤的背影,打算跟之前几次一样,找机会哄一哄对方。可这一次谢藤却走得很快,完全没有那种假装跑开几步,其实停在某个位置等着闻哲来哄他的意思,甚至都不在乎他下半身的幸福了,闻哲当然只好不断加快步伐去追对方。
他们先后穿过餐厅,绕过船舷,转进通往船尾的昏暗拐角。
闻哲很快就踢到一只属于谢藤的皮鞋,不得不减缓脚步。
然后是另一只。
接着踩到了对方的一只袜子。
然后是另一只。
随后就是外套、袖扣、衬衫、长裤以及……内裤。
这种动不动就脱衣服的习惯到底是从哪儿来的?
闻哲百思不得其解,简直就像是……
重物落水的声音拉回了他的注意力。
他跨过地上的障碍,大步急转过一个弯,奔至位于游艇后部区域的海水泳池前,却没有看见谢藤的身影。
朝霞吞噬了海水原本的颜色,地板上有几滩被海水飞溅的湿痕。
一朵红玫瑰漂浮在海面上,比霞光还触目惊心。
作者有话说:
注:“不被爱……”来自《局外人》,作者:加缪
第50章 碰撞-1
这艘游艇比不上真正的豪华游艇,后部的海水泳池并非是在游艇上额外修建的蓄水型泳池,只是掏空了船尾最下层一部分区域,再在底部安装一个网兜似的“安全装置”,让其成为相对于公海的“安全泳域”。它的两侧和后部其实完全与公海连通,只要不是溺水下沉的状态,且不从较深的水下经过,就不会被安全网兜拦住,完全能自由进入公海。
闻哲捞起那朵红玫瑰,确定它刚才还戴在谢藤的西装上袋里,心下不禁暗骂了一句脏话。
若非事实摆在眼前,他根本无法相信那个疯子居然会因为一个被强行中断的吻就跳海。
不,问题的关键并不在谢藤跳海的理由,而是他们登上这艘游艇以来,谢藤手里的酒没有断过,全程就像在喝水。
尽管只是香槟和红酒这些谈不上有多高度数的东西,可一旦喝得量足够大,血液里的酒精就会里积累到足以麻痹人意识的量,俗称:酒醉。
“谢藤?”
闻哲喊完一遍稍事静待数秒,接着就喊了第二声。
“谢藤!”
他没有浪费时间喊第三遍,就蹬掉了自己脚上的鞋袜,同时也脱掉了外套,然后是领带和袖扣,把它们胡乱扔到一旁。
他正准备跳进去,就被一只手抓住了脚踝,随之出现的在海面上的正是谢藤那颗带着顽皮表情的脑袋。
谢藤那副抓着闻哲脚踝、缓缓浮出海面的情形,简直既诡异又吓人。若非闻哲拥有一颗足够坚强的心脏,肯定已经被吓得大声尖叫或者掉进海里。
微凉海水顺着谢藤的手指浸湿了闻哲裤腿,多余的水滴顺着他的脚踝与脚背淌下,在旁边的地板上积成滩。
“别忘了医生的话,”谢藤说,“你的背一周不能……”
闻哲没有从对方手里抽回自己的脚踝,却骤然蹲下身,薅住对方湿润的头发,用把对方的脑袋按回水里的方式成功让谢藤闭嘴。
时间很短,根本不足以构成任何危险,等到谢藤挣扎着抓住闻哲的手腕,告饶似的拍打着,闻哲才帮助呛咳的谢藤重新浮出水面。
“我最后警告你一次,”闻哲不悦道,“别再玩这种无聊的游戏。”
谢藤吐出海水,皱了皱发酸的鼻子,既不在意闻哲的警告,也没有从对方手中拯救出他的脑袋,只是半仰着头,看向对方,问:“你在担心我?”
闻哲沉默地盯着谢藤发梢上的海水顺着他的轮廓滑落,觉得对方看起来像一条湿漉漉的小狗,实际上却更接近于顽劣的哈士奇、野生狼或其他肉食动物的混合体。
虽然他没必要隐瞒自己的担心,但他在看到谢藤这副模样后,莫名就是不想亲口承认,干脆把对方的脑袋再度按回水里后,才松开手。
失去上浮阻力的谢藤很快浮出了水面。这次的“袭击”并不让他吃惊,他配合地假装呛咳了两声,不动声色地偷瞄着闻哲,等对方露出那副懒得跟他计较的神情,就猛地抬起双臂,掬了一大捧海水泼向对方。
闻哲:“……”
尽管他做出了避让的动作,可水的轨迹超出了预判,依旧沾湿了他的膝盖与裤腿。
发现自己成功“击中”对方后,谢藤立刻变本加厉地朝着闻哲猛泼了好几捧水。
在成功害得闻哲膝盖以下的布料湿透以后,他又迅速游远,得意洋洋地浮在中间,让闻哲无法反击。
可出乎他意料的是,闻哲不止没有试图反击,甚至没有生气。
湿透的布料粘在闻哲腿上的感觉虽然很不舒服,但海水的温度与海风却为穿了几个小时正装的他带来了舒适的凉意。
他迅速得出“暂时无法惩罚罪魁祸首”的结论后,考虑到这里是他的克星€€€€热带的高温范围,干脆就找了个更靠近船尾的地方,藉由向下倾斜的地板边缘,找了个方便把双脚浸进海里的地方坐下,尽情享受起了海水所赠予凉爽。
意识到自己幼稚的挑拨完全没能奏效后,谢藤脑袋里只剩下了关于闻哲的成堆疑惑。
他完全弄不明白对方在意的是什么,也不知道该如何才能激怒或让对方高兴,只能视线不离地盯着闻哲,假作漫不经心地在中间游了几圈,才重新靠近,把前臂搁在岸边的地板上,侧头靠在自己的胳膊上,看着闻哲,用一种不期待回答的随意语气问:“你刚才是在担心我死了就没人能带你上岛了,还是单纯在担心我?”
“有区别吗?”闻哲反问。
“当然有。”得到回答的谢藤立刻期待起来。
“我认为没有。”闻哲故意不说谢藤想听的话。
谢藤哼了一声,当即又不满起来。
在闻哲以为他会换其他的方式来追问时,却看到对方撑着边缘离开了泳池,回到了游艇上。
突然出现的、包裹着对方臀部的刺眼颜色,在对方与闻哲擦肩而过时,挤进了后者的视野,留下一道无法忽视的轨迹。
虽然谢藤并非全裸,闻哲依旧觉得不忍直视。因为对方不止悄悄在内裤下穿了泳裤,而且还是荧光绿色的。
这种从荧光黄到荧光绿的变化,其作用依旧是藉由闻哲眼睛折磨他的神经。而做出这种行为的人,不止自信十足,还毫无自觉。
谢藤熟门熟路找到电控板,打开柜子,取出潜水面镜和脚蹼,很快回到闻哲面前,以带着潮湿气息的呼吸凑近对方,目光则落在后者手指上的装饰戒指上,示意道:“我想潜一会儿水。浮潜。深度不会超过三米,就在游艇下面的区域。”
“你刚才喝了不少酒,确定能潜水?”闻哲没有同意。
“香槟和红酒而已。”谢藤不以为然。
“……好吧。”闻哲没有权衡多久就同意了。毕竟荧光绿对他的杀伤力着实太大,最好的应对方法就是眼不见为净。
他像在南美赛道时那样调整了手上的戒指并简单叮嘱:“酒精会增加氧气的耗损量。注意时间。最好提前一分钟上浮。”
谢藤点点头:“你可以帮我计时。到时间就提醒我。”
“怎么提醒?”闻哲问,“声音传不到水下。”
“等会儿你就知道了。”谢藤神秘地说完却在转身途中小声嘀咕,“这种感觉其实不坏。”
“什么?”闻哲问。
谢藤看向闻哲,暧昧地冲他眨眨眼:“我是指被你关心的感觉。无论理由。”
说完他没有给闻哲踹他下水的机会,就自己跳进了水里。
闻哲用手抹掉溅到自己脸上的水,谢藤则在水面上冲他抛了一个恶俗的飞吻,接着就调整了呼吸的节奏,很快鼓着腮帮扎进了海里,当然他没忘记抬手示意闻哲看身后。
“别担心。他是浮潜的老手。”生活助理几乎是在谢藤下潜的同时就紧随其后地赶到了。
浮潜表面上来说是一种相对休闲的运动,比水肺潜水要容易上手。一般在近岸浅水海域进行。但真正把它玩得专精的人,会把它当做挑战自身的极限运动来玩。
尤其在非近岸海域,瞬间就会上升到比水肺潜水还要危险数十倍的高危险运动。特别是不用救生衣和呼吸管的这种€€€€正是谢藤所选择的方式,等同于在挑战肺活量、水性和判断力。
助理用他一丝不苟的英文对闻哲说:“这是他寻找刺激的其中一种方法。”
“我认为有更适合的用词,”闻哲半开玩笑道,“他喜欢‘濒死体验’。”
助理那张没有被口罩遮盖的脸上清楚地写着错愕的情绪。等他回过神,当即无可奈何地对闻哲失笑道:“适当的放任,能让他的行为处在可控范围内,不是吗?”
“的确。”闻哲回赠了同样的情绪,问:“他一直这样,对吗?”
尽管他问得相当含糊,助理却明白了他的意思,当即一言不发地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