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吼完陡然愣住,闻哲也是同样。
闻哲并非第一次从对方口中听到类似的话,对方的抵触自然意味着他已经要触及到真相了,可是这次就连闻哲都不知道自己察觉到的是什么;谢藤的咆哮的对象根本就不是闻哲,因为从他看清闻哲面孔的刹那就愣住了,回神后迅速避开了对方的视线,再度低下了头。
这次谢藤只用了短短几秒的时间,就重新抬起头看向闻哲。
“我刚才是不是声音太大了?”
他用双臂支撑着自己的身体,很快恢复了能与闻哲视线平齐的诡异跪姿。
“我是不是吓到你了?”
他用一只手勾住了闻哲的后颈,另一只手捧住了对方的脸颊,凑到对方的颈边,紧贴着对方的皮肤,不停地来回轻蹭,间或是一些细碎的、蜻蜓点水般的吻,同时断断续续地说:“我没想吼你。真的。我最近变得越来越奇怪了。我经常会不小心就莫名其妙的控制不好自己。我刚才没想打你。我不会对你动手。真的。我舍不得。我根本舍不得……”
随着他的话语变得越来越凌乱难辨,闻哲突然却真正地阔别已久地体验到了脊背发凉的感觉。
这种毛骨悚然之感让闻哲切实地意识到自己的确是在恐惧对方。
但他恐惧的不是谢藤本身,而是对方这种介于“正常”与“混乱”之间,却完全没有“边界”可循的情况。因而对方才能在上一秒显得真诚又可怜,下一秒却是暴戾又不可理喻,完全无法预测接下来如何。
不过才过去五个月,自己当初所做的一切,好像已经“完全失效”,或是“彻底变异”,他因此又变得对谢藤一无所知了。
既然无论用什么手段都无法确保有效,他只能见机行事,就从最简单的部分下手。
“休。”闻哲唤。
“不……”谢藤的拒绝没有成形。
“我可以喊你休吗?”闻哲没有给谢藤怒吼、打断或拒绝地机会。
“我想这么叫你,不行吗?”闻哲以明确却简单的连续命令,以及相较平时缓慢得多的语速说,“来。别闹了。抬起头。正对着我。注视我的眼睛。”
完全藉由话语来构建的无形蛊惑,是谢藤此前从未经历过的,让他完全不受控制的遵照对方的命令执行,注视着对方那双平静的眼睛,仿佛很快就被感染了同样地情绪,不自觉就此安静下去,不再絮絮地说话。
“告诉我,”闻哲问,“你为什么讨厌我叫你休,或者你同意我这么叫你,我就不问你理由了。”
谢藤依旧盯着闻哲的眼睛,却保持着沉默。
闻哲明白对方没有那么容易就被彻底蛊惑,继而又问:“如果是发生过什么不好的事,可以不用回忆……”
“不,”谢藤讷讷地说,“是因为爸爸和爷爷……”
但他没有说完就回过了神,仿佛彻底忘记了正在说的话。
“你不打算逃跑了?”他突兀地问。
“什么?”无论是对方的突然回神,还是对方同样突兀地提问,都让闻哲一愣。
“如果是这样,那我会很开心。真的。”可谢藤实际上并没有忘记,甚至还露出了得逞般的笑容,“这样你就能像以前那样对待我了。”
闻哲慢了半秒才意识到对方在指什么,难掩惊讶地看着对方。
“你越是对我一无所知,越是对我束手无策,你就越是会利用各种各样的手段,来试探我的本质究竟如何。”谢藤道,“你在探知到真相以前,肯定不会离开我。”
“所以。”他说。
“我不!我就不!偏不!”他又露出了那副小女孩的模样,抱紧闻哲的腰,任性道,“我就是要让你对我一无所知。最好永远都一无所知,这样你才会不断向我探寻,才会舍不得离开我……”
“不疼吗?”
闻哲用一个提问,轻易就把谢藤“任性的胡闹”撕得粉碎。
“什么?”这次换谢藤愣住。
“你的大脑。”闻哲说,“那个自身没有痛觉,却能感觉到自己的全身,乃至别人的痛苦的€€€€你的大脑。”
谢藤哑然地看着对方。
“医生肯定帮你检查过了,”闻哲说,“没有任何生理性的病变。可它就是会突然剧痛,尤其在你情绪激动或者亢奋的时候,不是吗?”
“然后呢?”谢藤问。
对方的反应冷淡得出乎闻哲的意料。
“你想治好我,”谢藤说,“然后离开,对吗?”
闻哲:“……”
“那我宁可它继续疼,”谢藤说,“反正我早晚会习惯……”
“不,”闻哲说出谢藤意料外或者说是意料中的答案,“我只是想知道,你究竟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
“一切。”谢藤说。
“什么?”闻哲一愣。
“从一个质押品开始。”谢藤说。
是质押品,不是抵押品。闻哲想。
“你要什么?”他问。
“吻。”谢藤说,“你所有的吻。”
“……”
“有回应的,真挚的,能让我心动的吻。”谢藤说,“然后,我就放开你……但是,这还不够。”
他说:“我还要你曾经给过我的那些和比那更多的,我所不知道的,崭新的,能让我着迷的一切体验。”
第147章 显现-4(I)
“你说他失踪了?!”栗野惊叫。
拜谢藤所赐,他最近简直忙疯了,压根没空联系。
“他说什么‘不小心’把我忘在教堂里、情况紧急必须先走等等。”
栗野开始飚英语了。
“是,很好,我都能理解。至少你和他保住了我的小命,不是吗?”
相比之下,让他“不小心”变成了那场血腥丧礼上的“唯一幸存者”,成天都要忙于应付那些无孔不入的记者,都是不值一提的小事了。
“既然有仇家在找他的麻烦,我配合他继续装死当然没问题,”可栗野无法理解,“结果他在装死之后还要闹失踪?这什么情况?”
“已经一个星期了,”闻哲摇头,“他什么都没说,就突然失踪了。”甚至还继续限制着他的行动,让他无法离开这栋公寓。
“你没给他打个电话什么的?”栗野问。
“他没收了我的手机。”闻哲声音平静。
栗野倒吸一口气:“他控制欲这么强的吗?”
闻哲模棱两可地笑了一下。
“他到底在搞什么?”栗野两眼发懵,“你们俩吵架了?他那个性格有时候是挺惹人烦的,不过你肯定不会跟那种小女孩计较吧?你等等,我这里有个他HR助理的紧急联络号码,我打个电话试试……”
他边说边动手,却很快得到“对方未开机”提示声,只能愈发疑惑地看向闻哲,却发现后者已经朝另一个房间走去。
“你这人走路都没声音吗?”栗野抱怨着快步跟上,“到底是什么人在针对他?有什么我能帮忙的?”
20天以前€€€€
黑色圆形舞台上的博弈一刹陷入僵持。
闻哲盯着谢藤,既没有同意也没有拒绝,只觉得对方陌生至极。
谢藤拿不准对方模棱两可的态度,可他转眼就不在乎了。
“既然你没有反对,说明我的要求还没有践踏你的底线。”
谢藤先擅自抛开了闻哲的意愿,又擅自拆穿了对方的另一种本性。
“只要不涉及你的底线,你就会纵容我或者其他任何人€€€€你真讨厌。”
他说到途中突然停住,骤然提高声音,而后安静。
“医生说,你就像是个高高在上的天使,不断对凡人施舍自己的怜悯,却从不偏宠任何人。”
他张嘴在对方的颈侧一咬,留下一个清浅的牙印,发泄了自己的不满。
“这样的你很讨厌,知道吗?可是也很讨喜。”
闻哲短暂惊讶,却没有否认。等同于默认。
“所以,”谢藤说,“你既然没有否定我的提议,肯定就不会反对。”
他半跪着直起躯干,与闻哲视线平齐,伸手选中一块无辜的披萨,暴戾地刮下表层的酱料,凑到仅距对方嘴唇一臂的位置,开始把指尖沾上的酱料恣意地涂抹在对方的脸上。
左上唇,右上唇,唇珠,下唇。
如同在细致地点涂艳丽的唇蜜。
上眼睑,眼角,颧骨。
如同在描绘眉眼间动情时的霞色。
“你不像以前那样对我也可以。”
闻哲平静地注视着谢藤的所有举动,双重饥饿感在他身体中造次。
“但你不准再抗拒我。不准。听见了吗?”
他凑到闻哲唇边轻嗅着香料的味道,可他的大脑却在说:对方比食物美味千百倍。
可实际上味道并不好。
没有他期待的香与甜。
“你又在拒绝我了。”他难过道,“我能品尝出来。”
只是他当时尚未意识到,像是:台阶顶端突如其来的吻;耳边轻语的应允与暗示;微微眯起双眼的特殊笑容……所有的挑衅同时兼具着诱惑,他因而急不可耐地凑上前去,试图从唇齿间争夺主导权。对方却没有丝毫让步,彼此拉锯直至最后一刻……
“……你为什么又不说话了?”谢藤不满地问,“回应我,主导我,甚至掌控我……不好吗?”
“说话好吗?”他说,“我需要你的首肯。一个词。哪怕一个字也好……?”
“可以。”闻哲终于开口,“不过……”
他的反馈让谢藤露出了笑容,可后者却没有给他说出条件的机会,就捧住了他的双颊,强迫他半仰起头。
“我要先拿走质押品。”谢藤说。
“什么……唔?”
闻哲的话没能说完就被对方暂时夺走了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