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听见了那些,当然就知道应该如何自处了。”谢藤说,“毕竟任何智商正常的人,都有足够的能力来为自己披上伪装,让自己变得讨喜。而不是把自己的本性强加于旁人。不讨喜的疯癫,只是单纯的愚蠢。”
他在岛上被彻底的训练了,但没有人教会他其他的部分:普通人类应该如何的部分。
他因而学会了享受被控制的过程。
闻哲本以为自己能引导对方,至少能让其不沉溺于享受被控制的感觉。但真正主导一切的,却是对方早已经自行学会的部分:享受反抗的过程。
“但是,普通人不会如此。明白吗?”谢藤松开手臂,拉开彼此的距离,“对他们来说,快乐就是单纯的快乐,痛苦和快感也一样。他们不会永远不知疲惫,不知痛苦,甚至不知道什么是恐惧。我却恰好相反,所以我成为了这种……”
“不对。”闻哲终于打断了对方,“至少不应该由你的父母或者其他人来评判。”
闻哲捧住谢藤的脸,盯着他的眼睛。
“总有一些人,喜欢以莫名其妙的浪漫思维去美化那些外表光鲜亮丽的残渣,甚至会把死亡杜撰成获得幸福的共生途径,更不用说那些习惯于把心理变态者的起始点归咎于童年、归咎于成长经历等的可笑的犯罪心理学分析者们。
“其实都不是。
“什么性格塑造,什么环境影响,什么原生家庭,其实都是自欺欺人的借口,只是为了逃避责任所杜撰出来的东西。
“你早就明白这些,也知道应该如何面对这些。
“一个人究竟会如何,会成长得如何,会长成什么,获得怎样的成就,其实都是自己每一次选择所决定的结果,没有谁有立场责怪任何外部的人或事。
“与之相应的是,无论你是什么模样,都不该由旁人来评判。哪怕是你的父母都不行。
“只有你自己才有资格评判自己。”
※
深蓝色的丝绒从天幕落下,泰晤士河的水面上倒影出被灯光照亮的模糊的伦敦塔桥轮廓,桥的本体却以更加明亮清晰的方式伫立在水上,连接着河岸两侧的所有地标建筑,勾勒出一个藉由贵族战争、海上私掠、工业革命以及离岸平衡手段起家的古老帝国的余晖……不,其实连余晖都已消失,只剩灰烬。
作者有话说:
这个“国家”是管家脑子里的国家概念,是西方学术理论体系下的国家。某些人不要自己把东西方理论混为一谈还要来给我扣帽子啊_(:з」∠)_
第235章 视实-6(V)2合1
穿着定制西装的男人站在泰晤士河畔,冷漠地注视着那片耀眼的“灰烬”。无论是他的肤色,还是绷成一条直线的上唇,都在佐证他是个典型的盎格鲁萨克逊人的实事。无论他出现在英格兰岛上的任何地方,都不会引起任何不必要的注意。
€€€€他的祖国。
熟悉。陌生。无趣。
他印象里只有冗长的阴雨、转瞬即逝的夏天、难吃且单一的菜品、总是混合着咸味的甜食以及他唯一喜欢的加了肉桂棒的红茶。
他其实已经很久没回来过。但深刻在骨子里的冷漠与教条,让他编不出像样的感慨,也不会在非必要的时候浪费时间去伪装。毕竟现代国家的概念出现得相当晚,祖国这个概念也是同样。在没有文化归属认同的前提下,国籍在他看来根本算不上是多么特殊的存在,只不过是一些人的热爱,另一些人的憎恶以及余下极一小部分人随时能更换掉的东西。
他虽然并不在以上三种之列,却从骨子里漠视这个最早出现在世界上的帝国。
帝国贵族会想方设法让它变得强大,帝国资本会利用它来为自己牟利,而帝国臣民的归属感却只源于帝国的强大以及所能谋取的个人利益。
既然作为臣民出生时,这个帝国就已经彻底衰落,他心底自然不会有归属感可言。
尤其在看过了亚马逊和苏必利尔的壮阔后,只会觉得眼前这条标志性的河简直有些可怜,难免在心下自嘲这个不依靠其他地区的战乱就无法繁荣的国家,在其衰败后就只剩下吹嘘出来的辉煌,还有苟且在英格兰这半个小岛的盎格鲁撒克逊民族与生俱来的渺小。
水面折射的光,突然让他想起了一段并不久远的往事……
……
“你讨厌我的外祖母,也讨厌你自己的父母,因为他们对我外祖母和妈妈付出了忠诚。你尤其讨厌我,更不想照顾我。只是你并非单纯出于情绪的原因才讨厌我们,不是吗?”
初学浮潜的男孩上手很快,轻松地漂浮在水面上,调整小号浮潜镜的动作相当认真,说话的语气却显得漫不经心。
“医生的孩子是医生,律师的孩子是律师,工程师的孩子是蓝领,老师的孩子是教育工作者,金融家的孩子永远会成为下一个相关从业者……”
男孩弯着嘴角看着教自己浮潜的人,琥珀色眼底暗藏的灰蓝像海水一样,仿佛能蛊惑人心。
“你原本并不讨厌为贵族工作。只是当你意识到自己无论多么有钱,无论付出多少努力,获得怎样的成就,依旧不可能成为贵族。”
成年人沉默地盯着对方,脸色相当难看。
“你的表情有点可怕。你可别忘记医生就在岸边。”男孩抬手朝岸边高大的斯拉夫中年人挥了挥手,得到回应后才继续道,“我不是你的敌人。你讨厌的是英国已经固化的社会模式。我也是。我们可以试着合作,做些有趣的改变。”
“合作?”顾虑到岸上的人,对方勉强忍住没有把男孩的脑袋按进水里,却忍不住开口讽刺,“你只是个自大的小鬼,大言不惭恐怕已经是你最大的能耐了,还说什么有趣的改变?这是黑色幽默,还是奇怪的自信?不如考虑去说脱口秀?”
男孩耐心地等对方嘲讽完,毫无被激怒的迹象。
“你要真的不在乎这些,至多就是一笑置之,没有必要用尖酸刻薄的词汇来嘲讽我。”男孩说。
“……”
“反正你对现状已经彻底绝望了,不如试试我的方法,也不会有任何损失。说不定我真的可以帮你摧毁阶层壁垒呢?”
……
于是他同意了。
毕竟他找不到拒绝的理由,而且的确不会有任何损失。
盎撒人边想边用手机编辑了“准备”这个单词,随即通过社交软件群发,很快收到了回复,于是他编辑了第二条消息:欧元。
现在就看这座离岸金融中心如何发挥作用了。
※
闻哲一眼就从那些屏幕里认出了那块有伦敦塔桥的画面,随即认出了桥的另一端那片只有1.12平方英里区域的国际金融城。
其坐落在与华尔街相对应的地球彼端,是仅次于华尔街的五大金融中心之一。而在金融中心的附近,靠近集运码头的那一侧,坐落着占据了全世界90%的总份额、专门为全球国际大型航运船舶提供远洋运输保险的保险公司集中地。
任何航运公司的船只,如果在出航前还没有得到这里的保险公司所提供的担保服务,尤其是天然气与石油的巨型运输船,那么全世界的任何一个港口都会考虑到万一发生意外事故所导致的巨额损失问题,不会允许该船只靠近或停泊入港。
其重要性可见一斑。
“阿拉斯加遭遇袭击后,北美地区各大港口也陆续遭到袭击。”
金发的女主主播以伦敦口音和极快的语速简明的描述情况。
“据知情人士透露,截止至目前为止,不仅给尚未受损的船只造成了补给与停泊延误等损失,也给国际海运造成了不小的影响。各大巨型海运公司目前公布的损失数字之庞大,已经形成了谁都不愿意看到的糟糕连锁反应。尤其对伦敦的相关公司来说,情况更不乐观。”
与其相邻的另一块屏幕上很快出现了另一家电视台所插播的紧急报道。
“英国金融市场行为监管局接到匿名人士举报,已经介入调查。据相关人士透露,已经查实多家公司与航运保险公司暗中合作,向市场投放了大量保险、保单等类型的打包债券。被带走调查的涉事人员多达175人,FCA近期将对相关违规的四家公司强制执行一年禁令,并考虑永久封杀。
“目前整个债券市场已经出现全范围大幅度波动,接受采访相关金融从业者担忧可能出现‘航贷危机’。”
这就是谢藤想让自己看的东西吗?闻哲难掩惊讶地想:新的金融海啸竟然已经酝酿成形,肯定立刻就会成为火药桶的导火索。
问题是:火药桶是什么?
闻哲迅速扫过此前没来得及关注其他屏幕。奈何数量太多,需要花不少时间才能剔除与金融无关的新闻,才能找到相关内容。
将近一分钟后,闻哲终于顺序捕捉到了五块屏幕上的消息。
“俄罗斯近日宣布,除已经签订的长期能源与产品互惠互换合作协议的印度等国家,即日起将对其他国家,尤其是北约国家进行原油和天然气的提价和限购。虽然海湾国家联盟目前还没有公布新的增减产或涨降价消息,但北美多地的汽油田连环爆炸已经导致部分国家出现能源储备缺口。”
“意大利财政部消息:受到航运及相关非法债券影响,意大利负债率从132%骤增至197%。面对远高于2010年欧债危机时的119.2%将近两倍的骇人数字,意大利已经启动为应对经济危机而准备的相关政策,但执行相关政策需要议会投票通过的补充法案条款却在连续四轮的投票后,依旧无法达成一致。各党派目前根本无法达成任何共识,对即将展开的第五甚至第六轮投票而言极为不利。介于经济危机有可能导致大量企业破产,意大利就业部已经公开表示关切与担忧。”
“欧洲中央银行宣布,将由德国牵头,大量购买意大利主权债券,以降低意大利负债率,使其不突破200%来确保意大利经济和社会稳定。法国目前持保留态度并拒绝购入意大利主权债券。”
“突发消息:瑞士国家银行宣布,由于受到航运相关的违规债券影响,大面积债券坏账缺口已经波及包括国家银行在内的多家瑞士大型银行。若危机形式继续扩大,多家大型银行可能宣布破产清算。目前已经影响了瑞士所有银行的常规借贷业务与现金业务,至多地出现挤兑。”
“紧急头条:法国在欧盟理事会会议上突然宣布将要脱离欧盟,并已经开始执行脱欧相关程序。相关专家表示……”
闻哲听到这里,脑海已经被繁杂且恐怖的猜测占满,再无暇细听下去。
任何金融方面的状况频出都是常态,问题并不会难以应付,可当应对措施专注于“优先解决意大利的问题”,导火索却已经引燃了以稳定的金融与信贷体系著称的瑞士,那么事态的发展就难以预料了。
瑞士可不是开曼群岛那些非法资金所拼凑出来的小打小闹,且本身是除开伦敦之外欧洲最大量级,尤其在稳定方面,就算阿姆斯特丹可以成为伦敦的替代品,瑞士也是很难被代替的。
更何况,最开始出问题的伦敦实际上只是引爆一切的火种,加上意大利债券的错误信息导向,别说预测枝叶生长的方向,就连主树干的高度都完全无法预料……
等等。
就算华尔街跟伦敦之间的“时差”会导致两地不可能同时开市,但是欧洲各国之间的时差并不大,甚至一般情况下都感觉不出区别。
那么就只剩下了一种可能:这些节目并非即时类新闻,其中有一部分是提前录好的。
“这才是你一开始就收走了我的手机,也不让我使用任何联网设备的原因,”闻哲突兀对手机彼端的谢藤说,“你是故意要让我与现实世界隔绝,方便你扭曲我对时间的感觉。”
那么,对方是见安东尼教授之后才开始的谋划的?
不,更可是他们一起躲藏在古巴导弹井里就已经开始了。
那时候谢藤每天对着成堆的设备,却只需要几个小时就能处理完所有的事情。但是闻哲每次醒来,或者二个人不上床的时候,对方就一定会在电脑前忙碌,说明对方负责范围需要兼顾到全球各个不同的时区,同时也导致闻哲逐渐对时间的感觉出现了一定程度的混乱。
尤其当时是在接近完全封闭的“地下室”里,即便是闻哲也无法准确判断白天黑夜,根本不知道对方什么时候,在做什么。
加上那些故弄玄虚的,不知道是谁的敌人,还有让他一起看监控录像的所谓调查过程,可能都是用来分散他注意力的手段。
闻哲盯着手机屏幕上短暂惊讶而后却笑了起来的谢藤,却没有在看对方,而是盯着他头颅两侧所露出来的不多的背景。
谢藤一开始就说“如果你打算从背景里分析出我在哪里,那我劝你趁早打消这个念头”,但他显然不是会故意强调这种事情的人,尤其加上“可以转移”的附属条件,更说明了这可能是一种暗示:即便闻哲能从背景里猜测出对方在哪里,他也绝无可能赶过去。因为他们之间的距离足够遥远,甚至远超过2个小时车程外的郊区,让谢藤有足够的自信与时间随时离开那里,去往下一个,也是任何一个闻哲再也找不到他的地方。
“我真是太讨厌你这种无时无刻,简直无处不在的聪明了。”谢藤用语言表示了被拆穿的不满。
闻哲却沉默地继续盯着手机,没有放过任何一点变化。
没记错的话,刚开始通话的时候,谢藤那边的天还是黑的。可是它现在已经完全亮了。既然闻哲所在的这边才刚过凌晨,谢藤那边却已经天亮了,他们可能存在5至7个小时的时差。
取中间值,确定为6。看背景有露出一点建造中的半成品大楼轮廓,特点是骨骼非通常混凝土核心筒,而是木头。
等等。
他看到过这栋建筑的相关新闻。
好像的确是有一栋即将成为世界之最的在建木质大楼,建造地也恰巧与刚才看到的新闻有所重叠。
“屠休,”闻哲问,“你在瑞士的苏黎世?”
谢藤瞪大双眼。
对方来不及掩饰的惊讶足以佐证了闻哲的揣度,也间接说明了对方笃定自己无法赶过去的理由。
“你为什么要操控全世界的金融市场?”闻哲又问,“你能得到什么?这不符合你的利益。”
“你太看得起我了。我一个人哪有那样的能力?也不需要有。我只是让盎撒人过去,用他容易赢得伦敦信任的口音和外表去向他憎恨的一切复仇;我只是想给那个失去孩子的女人一种慰藉的方法,让她用复仇去治愈悲痛的灵魂,获得活下去的勇气。”谢藤恢复了漫不经心地模样,“07年次贷危机的时候,北美就趁机从全世界各地吸了不少血,也为欧洲埋下了债券危机爆发的地雷。”
后来这雷的确爆了。
“从希腊开始,包括意大利。”谢藤说,“这才是教授愿意与我合作的理由。”
他说:“现在我只是不过是抛出决定性的诱饵,他们就能嗅到北美危机味道,蜂拥而至。”
人性无法抗拒贪婪这种本能,豺狗也总是会为腐肉拼命。
“等他们发现北美这只令人作呕的怪物尚未彻底死亡之时,双方却已经撕打得难解难分,无论是谁都阻止不了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