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用膝盖抵住对方的胃,把自己的全部体重压制住对方的同时还毫不留情地左右交替着朝对方的脸挥拳。
屠休挨了三四下脑袋才恢复清醒,急忙将双臂并在自己脸前挡住对方的拳头,同时意识到当闻哲不再手下留情,以他们之间的身手差距,这场由自己挑衅却由对方先动手的互殴的结果其实早已经注定。
但他依旧不想被动挨打,于是继续尝试挣扎,直到他在闻哲挥拳的间隙捕捉到了对方平静的眼底深藏的介于惊惧与暴怒间的怪诞情绪,霎时如同被烙铁烫了一下,遗忘了所有的反击,更来不及护住自己的要害。
从腹部开始的拳脚,而后就是颧骨、下颚骨等,胸口和手心的两块灼伤以及对方的眼底陌生情绪都让屠休原本麻木的感官变得极为敏锐,以往不会对他构成任何威胁的疼痛,再也不是改变呼吸节奏就能缓和的东西,反而让他从“无法反抗”彻底演变成了“不愿反抗”。
相比身体上所遭遇的情况,屠休的理智却十分清醒地意识到:对方只是在实践自己刚才的“要求”和“别跟着我”这个两警告。
只要自己愿意远离对方,就不会遭遇拳脚攻击。可他宁可挨打,也不想顺着对方的意思。
直到他像条脱水的鱼一样横躺在地上动惮不得,对方的攻击才算终止。
闻哲重新直起身时,顺手在自己衬衫下摆上拭掉了自己手背上沾着的血,而后就感觉到了疼痛。
他抬起手,略垂下视线,盯着自己指关节上刚形成的伤口与红肿。
他知道那是刚才撞上对方的牙齿或骨头等所留下的。
毫无疑问是在伤人一千自损八百。
但他不在乎。
他逐一舔舐过自己的伤口,而后就抬腿跨过蜷缩在地上的对方,径直移动到旁边的另一块礁石上,重新以原来的姿势坐下,依旧一脸平静且沉默地盯着海面,就像对海浪以外的声音都不感兴趣,也像刚才什么都没发生。
可是,跟他平静的表面相比,他心下早已经像任何失败者那样,只剩无边的颓丧与落寞。
作者有话说:
小美人鱼上岸,每一步都行走在刀尖上(bushi
第258章 广域-3(I)
闻哲的确喜欢海。
非常喜欢。
这种覆盖着蔚蓝地球70%以上面积的莫测水面,仿佛自他幼年初次目睹时就不可救药地迷恋上了。
游泳对他来说就是在驯服海洋,潜水则是深入海的灵魂、了解关于海洋的一切。
他认识的人,他周围的人,或者其他人的确会在某种程度上表示喜欢海,可他们也喜欢花朵、树木、雨雪或山峦等等。
唯独闻哲会将对大自然的全部渴望都融入广博的蔚蓝,对待其他则可以轻易践踏。
执着得不可思议。
他思考过,也深究过,就为了知晓这种渴求的根源。
直到很久以后他才意识到,因为海洋对自己而言永远都在能力可控范围之外。正因为自己掌控不了海洋,才更执着地想去掌控。
因为彻底掌控原本无法控制的一切,能让他感觉到无穷的快乐。
尤其是眼前的“这片海”。
无论变幻莫测,还是平静温和,都让他无比着迷,让他想不断投身其中。
恰如他即便对屠休的剖析始终处于真假参半的状态,其实却早已经知道自己无法完全掌控对方的事实。
只是不愿承认。
就像不愿意承认自己无法掌控海洋。
尤其不愿意承认如果对方没能超出自己的预料,也没有让自己“调查评估失败”,自己根本不会觉得对方特别的事实。
可他依旧忍不住用尽手段,哪怕将自己彻底“献祭”,就为了能彻底掌控对方。
自己所展露出的顽固却徒劳偏执,毫无疑问在佐证自己对屠休的在乎程度早已远胜过任何其他人。因而即便他同样早已经明白做判断时最大的忌讳就是情绪起伏,依旧被对方轻而易举地吞噬掉了仅剩的理智,继而连续呈现出再明显不过的偏向性:
第一次,他被“小男孩”触动,因而忍不住鼓励了对方;
第二次,他被“小女孩”触动,因而忍不住继续纵容对方;
第三次,他在对方做出自毁决定的时候,急切地做出了有违自己理智的本能判断;
第四次,对方竟然能在无以计数的时空节点中,准确抵达“这个时间”的“这片海域”……
闻哲因此不得不承认另一个事实:屠休对自己而言,已经不止是“另一片海”,还早已经是自己“心中的海洋”的其中一部分了。以至于自己在面对有关对方的一切时,从来没就有自己表面上看起来的这般游刃有余。
因而他才更明白如果自己当时不直接出手,一切对屠休来说就已经晚了,那么就对自己也同样晚了。
否则他是绝对不会舍弃自己的理智、改变自己的习惯,就那样不顾警告与后果的直接行动,以至于让自己精神状态沦落到极端不稳定的境地。
但。
即便如此,只要他掌控了对方,对方就会想尽办法挣脱……
不。
不对。
自己其实从来就没有彻底掌控过对方。
他只是在面对一个需要自己去调查与评估的案件与对象,后来则变成了一次不成功的置换,却什么回馈都没能得到。
因为,在自己不知不觉地逐渐看重对方的同时,对方却只把自己当做可以一头驯服的野兽,通过不断地试探与效仿、持续敏锐地收集自己所极力掩饰的喜好与渴求,继而想方设法的驯服自己。
对方身上的自相矛盾,就是最难以掌控的根源:如果他讨厌对方,那他将很快变得在乎;如果他尝试去剖析对方,那他将很快沉溺;如果他想阻止对方,那他会被对方牵着鼻子走……
对方犹如一位谨慎的猎人,每次只会靠近瞄上的猎物一丁点儿,巧妙地停在会引起注意的位置,依照自己的喜好,给自己制造出逐渐掌控了对方错觉,实则反而是自己正在毫无所觉地走入对方事先准备好的陷阱。
毕竟,最优秀的猎人,往往会伪装成最具诱惑力的猎物。
对方不止伪装成了猎物,还伪装成了受害者,甚至是寄望于未来的梦想者。
对方很聪明了,也很矛盾。
自己不该狂妄自大的妄图去掌控海。
尽管那片海,拥有着人类的外表,却无法否认其真实。
屠休动惮不得地横躺在礁石上,视野里只有竖立的海面与倾倒的山巅神庙。如同某种讽刺。
他说宁可被痛揍一顿也不愿被视而不见,此刻的窘状不止是求锤得锤,也佐证着对方依旧会给予自己反馈。虽然程度有限,却没有彻底排斥自己。
等到他终于能依靠自己的手肘支撑着地面起身时,已经不知道过去了多久。
他挪到了水边,朝着海面探出了脑袋。
尽管他护住了脸,依旧看见了自己高肿的颧骨与流血的唇角。
但他却没有露出丝毫可怜的模样,而是不自觉嘲笑了倒影里的自己。
经过方才,已经足够他明白闻哲所“排斥”的范畴不止是交谈,还有肢体接触。
只是碰触对方不知不觉已经成为他新养成的习惯之一,未曾考虑过这居然是基于对方的纵容才能成立的事实。否则就会像刚才那般。
他基于对方所构建出的习惯,竟然沦为一种不切实际的奢望。
后果出乎意料,醒悟迟来太久。
失去利爪的荒原孤狼坐在那里,盯着另一块礁石上的熟悉轮廓。
猎物已经挣脱出陷阱,不再属于自己了。而他则沦落为一条面前虽然摆放着最喜欢的食物,却被主人命令不许吃的可怜小狗。
以往还从未有谁的智慧能让闻哲惊讶,此刻他却不止惊讶,而是震撼,继而不得不承认这个事实。
但,即便如当时那般绝望的状况,他依旧想阻止对方自毁,因而才愿意在后来的游戏中继续奉陪。
直到他不知不觉付出了自己的一切,才发现对方不仅根本就不想被自己所阻止,还想裹挟着自己一同消亡,甚至不惜用相隔万里的距离,扼杀自己阻止其自毁的所有可能性。
恰如自己说出“所有权”的宣言后,对方依旧会在暴风雨中,毫不犹豫地跳入充满危险的海里,不顾一切地潜入海底,继续渴求死亡那样。
€€€€失望。
因对方,也对自己。
对方已经让自己一而再再而三的失望,自己却无法将其彻底排斥。
失望避无可避,简直可笑至极。
典型的病态自毁碰上了偏执顽固。
对方是自毁,自己是偏执。
他们看似合作无间,实则争执不下。
当他欺骗自己赢了,对方也自我欺骗他赢了。
其实他们都没有胜过对方,而是落入了两败俱伤的窘境。
如同对方第一次妄图夺走自己的精神本体,惹得他暴起攻击后,只能沦为坐在沙发两端对峙的两头野兽。
此刻他们被囚困于牢笼,依旧如此。
两头可悲的困兽。
€€€€无解。
他们之间根本无解。
所以,闻哲反复质问自己同一个问题:究竟要如何漠视一片海?
答案只有一个:从此待在陆地上,别再靠近海洋。
屠休不够愚蠢,自然知道进退。
摆在他面前的事实不允许他继续自我欺骗:自己之前对待闻哲的方法,无论是故作的撒娇,还是装模作样的漫不经心,都已经彻底行不通了。
可他依旧没有被对方排斥出对方的“域”。
为什么?
什么才是对方没有直接且彻底地排斥自己,虽然允许自己留下来却又不允许自己靠近的理由?
就在屠休准备起身时,却发现被闻哲身躯遮挡住的另一侧有一件自己非常熟悉的东西。
“你……怎么把那本书带出来了?”
屠休错愕不已地盯着那本名为《感官仇恨》的希腊语的书。
它的书封已经有些变形,显然遭遇了暴力对待,可能是用来发泄不满,才会被投掷到那边。
“那是我为了藏密码才东拼西凑出来的东西,里面没有重要的€€€€啊!”
他没能说完,就被闻哲扔过来的书打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