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外两位也是超一线的导演和编剧,光是往那一坐就能吓到不少人。
不过乔翼桥心态还是比较平和。
主要是太困了,脑子里又一直在想着自己的演讲词,实在没空间再想别的。
乔翼桥本想认真听听别的组的讲述,吸取一下经验。
可没想到前面几组的讲述都太平淡,项目也都是什么都市爱情或者玄幻题材,是乔翼桥完全不感兴趣的,结果没听两句就睡着了。
吴宫坐在他旁边,露出不屑的眼神。
直到乔翼桥醒来,才发现已经进行到第27组了。
这是一个小成本的犯罪题材,主打现实主义,乔翼桥看过他们的项目书,觉得成色还算不错,两位主创也没有很紧张,发挥的很好,卡着十五分钟的点就讲完了。
但没想到,换来的是三位终极评审的沉默。
半分钟后,郑茂才拿起麦克风。
“你是导演兼编剧,对吧?”
台上的选手认真点头:“没错,是我,您说。”
“那我想问问你,你的主角底层的行为动机到底是什么?”郑茂的声音非常低沉,听着就叫人紧张。
台上的人明显也慌了一下,连忙道:“他就是渴望得到认可嘛,所以才走上犯罪的道路。”
“认可?”郑茂显然对这个回答并不满意,“为什么一个人想要得到认可?为什么这种认可会让他选择去犯罪?而且犯的还是杀人罪?”
“呃……”
主创哑口无言,明显慌了。
“还是浮躁,”郑茂摇摇头,“虽然你剧情设计的很精彩,但角色的底层动机完全失焦,我一看就能看得出来这不是一个活生生的角色,而是你脑海中想的角色,你是想让他完成这样那样的事,所以才设置出来的。”
“不是的……”主创想解释,但一时又不知道该如何解释,“我这个角色他是一个底层人,他就是想去做这样的事……”
“你做过底层人吗?”郑茂直接打断了对方的发言,“一个吃不饱穿不暖的人的底层逻辑竟然是想要被认可?他不想赚钱、不想先解决肚子饿的问题吗?这种人的性格到底是什么样,是不是怯懦的,还是应该是张狂的?”
“我……”主创被噎得眼圈都红了,“我不知道……”
“你当然不知道,我也不知道,我刚刚问的问题就是想看看你自己到底知不知道,但你也没说清楚,”郑茂摇摇头,“这就说明你对自己的角色也不清不楚,我一直建议创作者,在刚开始创作的时候不要去写一些自己不太了解的角色,那就是驴屎蛋,表面光!”
主创再也绷不住了,竟然开始落泪。
乔翼桥也不免紧张起来。
郑茂挥了挥手:“我这点话你都受不了,以后电影上映了,你看到那些差评怎么受得住?你应该再好好考虑一下自己的职业了,下去吧。”
台上的选手哭的梨花带雨,台下的人也大气不敢出。
乔翼桥也是紧张的大拇指扣紧。
他一直知道郑茂老师严格,但没想到这么严格。
短短几句话,都要把人劝出这个行业了。
而这也极大影响了后面一组选手的发挥,疯狂忘词。
宣讲结束后,郑茂甚至没有提问,只是摆了摆手,“这个心理素质,你下去吧。”
现场气氛将至冰点。
郑茂还不忘补刀:“今天看下来都没有什么好项目,也不知道是不是各位评委放水了,还是看着那些项目里有具备票房号召力的人就放进来了,如果金鹤奖一直这样,那不如不办了,你们直接让投资方去投大导演、大编剧、大演员,岂不更省事?”
全场都为这话震颤了一下。
而乔翼桥就在这种氛围之中,带着大家心疼的目光上了台。
乔翼桥深吸一口气,然后,点开了PPT的第一页。
十五分钟的讲述,乔翼桥就一点一点讲述着这部电影的构思,立意,然后大致讲解了一下剧情,最后又由小何说了一下电影的预算和拍摄周期。
一切就像是他们排练过得那样。
非常顺滑。
但没想到讲述完,迎来的还是郑茂的沉默。
这次沉默长达一分钟,郑茂甚至阖上了双眼,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然后,郑茂睁开了眼睛,问出了第一个问题。
“你说,在地震之后,几位主角不逃跑是因为什么?”
“从大面上来讲,这分为几个层面,”乔翼桥几乎不假思索,“第一,这些囚犯曾经试图越狱,但被制止,制止后的惩罚比如‘夕阳红‘和’马下腰‘都让他们受到了极大的痛苦,他们在潜意识里就把这种痛苦和越狱结合到了一起。”
“第二,这些囚犯在之后的改造过程中,和各位干警都建立了深厚的情谊,为着这份情谊,他们也不愿意立即逃走。”
“第三,也是在和干警建立情谊的过程中,这些原本穷凶极恶的犯人心中善良的那一面也被勾起来了,看到这么多同胞还在废墟之中,他们的第一反应已经不是逃跑了,而是快救人。”
“第四,还有个现实问题。阿坝监狱周围是几千平方公里的山林,地震过后又有暴雨和泥石流灾害,这些囚犯脑海中不是没想过要逃跑这个念头,但想到外面环境这么不适宜生存,也只能先留下了,以后再说。”
乔翼桥不卑不亢地回答完,定定看着郑茂。
郑茂虽然没说话,但表情柔和了许多。
他又问:“影片中段那一幕囚犯们一起给出狱的长期犯唱歌的戏,你是怎么构思的?怎么会有这个创意?”
“是我在现场看到的,”乔翼桥如实回答,“我在阿坝监狱住了两个月,其中就发生过这么一件事,只不过他们当时唱的是《花心》,而不是我电影中的原创歌曲。”
“住了两个月?”郑茂很突然的挑了一下眉毛,“那你为什么不用《花心》,要原创?”
乔翼桥沉默三秒:“因为《花心》版权太贵了,买不起。”
全场听完乔翼桥的回答,也沉默了三秒。
然后,爆发出一阵笑声。
这还是今天第一次,现场气氛这么好。
郑茂也笑了:“你小子,还挺实在。”
“我来创投会就是要钱的嘛,”乔翼桥也笑着回答,“要是各位投资方愿意,我也可以用《花心》,用《我心永恒》都成。”
大家都乐了。
郑茂长舒一口气:“今天,总算是有一个能看得过去的项目了。你当真为了这个片子,去监狱住了两个月?”
“是的,”乔翼桥点头,“起初我的几稿怎么写怎么不顺,角色都很有问题,细节也很模糊。多谢司法部让我去监狱体验生活,才有点改善。”
“所有创作者要是都像你一样踏实就好了,”郑茂又问,“你的角色行为逻辑和整个剧情我都挑不出毛病,剧情不止流畅,还有些地方非常精彩,比如大家唱歌的这场戏。不过我想问问,你怎么会做监狱这个题材?你要知道,这很可能不卖座。”
“起初我也不想做,但是和司法部合作,我也只对这个项目比较了解,”乔翼桥叹气,“但做完,我才意识到,其实这不仅仅是一个监狱题材。”
郑茂来了兴趣:“那是什么?”
“归根结底,这还是一个讲人的变化的故事,”乔翼桥回答道,“有些人进了监狱浑浑噩噩,有些人进了监狱却变得更好,监狱就是一个逆境、一个牢笼,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应对,怎么行动,全看内心。”
郑茂又陷入沉默之中,半晌才说了一句:“是啊,
如何应对,全看内心。”
然后,他忽然又笑了一下:“其实我评判不了你的片子。”
全场哗然。
郑茂老师这话是什么意思?
郑茂继续道:“因为我也坐过牢。”
现场三十多位评委和百八十位投资方面面相觑。
谁也没想到郑茂会说这件事!
郑茂继续道:“所以,我知道那里面的生活是什么样的,那个‘囚‘字不是物理意义上的囚,而是心理层面的囚,你明白我说的意思吧?”
乔翼桥认真点点头,“我知道。”
虽然他不知道郑茂先生具体什么时候坐过牢,但根据他的年龄推算,想来也就是那个年代了。
“每个时代都有每个时代的牢笼,归结到各人,也有各人的牢笼,”郑茂笑笑,“你还这么年轻就能想到这一步,我就不问你具体有过什么经历了。但希望你能好好做这个项目,即使不卖座也不要灰心,有你这个态度,以后的项目也会顺利的。我说完了。”
乔翼桥心中很是感动,认真鞠躬:“谢谢郑茂老师。”
他心中有牢笼吗?大概是有的。
但他这一路来,即使是被那些小弟、被司法部裹挟着不断前进,总觉得还是遇到了太多好人。
全场响起热烈的掌声。
乔翼桥下台之后,没想到很多投资方都低下头疯狂打字,甚至有人打着电话出了门。
这场景,乔翼桥在鹿特丹片商场的时候见过。
他知道,这些人是去和老板商量投资的事了,和小何轻轻击了个掌。
吴宫看着这场景不免有点酸。
乔翼桥这人……似乎总能把不可能的事变得可能。
但他相信自己也能做到。
现在现场气氛一片大好,吴宫也在心里给自己默默地打了打气,振步上台。
他的PPT可是花了大价钱,找专门的设计师做的。
整个讲述十五分钟,他都带着自信满满的心态。
讲完之后,他甚至一时兴起,当场吟诗一首。
“雄心壮志两峥嵘,谁谓中年志不成!”
台下众人:“……”
好尬。
而这次,郑茂没有沉默,接过麦就问:“你在说什么东西?”
吴宫:“啊?”
郑茂皱眉:“你这项目原来是王逸歌的那个剧本吧?”
“是的,”吴宫点头,“因为我在雏鸟计划优胜了,所以王逸歌导演把这个项目交给了我,我又花了一年时间潜心修改,才有现在的版本。”
“王逸歌那个剧本我看过,四平八稳的,虽然不太有亮点,但人物动机之类的都是及格的,”郑茂毫不留情,“你这改的都是什么鬼东西?”
吴宫嘴唇翕动,半晌没能说出一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