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舟然拨通了视频电话。
那边很快接起,沈骆洲的脸出现在屏幕上。
“大哥,在忙吗?”他说。
“已经忙完了,在酒店,”沈骆洲抬起手腕看表,“现在你那边是凌晨,怎么不休息?”
“做了个不太好的梦,醒了就睡不着。”沈舟然突然来了兴致,想看他那边的环境,“你现在在酒店?我能看看吗?听说那边的酒店装修都很漂亮。”
沈骆洲就开着视频,在酒店房间里转了一圈。
酒店是非常经典的欧式中世纪建筑,听说前身是贵族城堡改造,处处都是低调的奢华。白天时能看到远处的百年街道,是个不错的景点。现在是晚上九点,只能隐约看到街边路灯的亮光。
沈舟然看久了有点心动:“大哥,你忙完之后我能不能去找你?”
“不行。”沈骆洲皱眉。
上次去h市三个小时的机程就吐了两次,回去昏睡了一整天才恢复过来,要是长达十几个小时的飞机行程,沈舟然怕是熬不住。
他的拒绝落在沈舟然眼中就是在拒绝自己的亲近,这让他罕见有些焦躁,不明白大哥到底是怎么了。低低”嗯“了声没说话。
或许是察觉到他的沉默,沈骆洲开口:“先睡觉吧,可以明天给我打电话。”
“睡不着,”沈舟然心情算不上好,就想折腾下他哥,“哥,你给我唱首歌助眠吧。”
沈骆洲:“......”
沈骆洲说:“你这是半夜挑人叫魂来了?”
沈舟然想笑,又觉得自己不能这么轻易放过他,问:“唱不唱?”
“不唱,你梦里去听吧。”沈骆洲这次拒绝的更干脆。
“好吧,”沈舟然表示遗憾,“那我反正睡不着,就不睡好了,熬一夜应该也没关系。”
沈骆洲原本是坐在水吧的转椅上,听了他这句话起身离开,来到书房,把手机放桌子上,固定好角度。
“嗯?干嘛?”他问。
沈骆洲说;“给你助眠。”
他算是看出来了,沈舟然打折通电话的目的就是折腾自己。
沈舟然闻言好奇,想看他要干什么。
镜头里,沈骆洲身上穿着西装马甲和银灰色衬衫,胳膊上带着袖箍,勒出一圈紧实的肌肉,在衬衫下隐约可见。从自己的视角,能看到他好像打开电脑,在查找什么东西。
沈舟然已经趴到了床上,托腮看着。他见过很多人穿正装,但都没有沈骆洲穿得好看,双腿交叠随意坐在那里,都给人一种掌控全局,翻手云覆手雨的云淡风轻。
但他在家一般不穿,上班才穿。沈舟然眨眨眼,觉得自己得多看几次。
刚有了这种想法,屏幕里的沈骆洲抬手,扯了扯领带,把它扯松,唇边带着一丝很浅的笑:“给你找了个睡前读物。”
“嗯?”
不唱歌改睡前读物了?
这真的不是哄小孩吗?
“先躺下再给你念。”
沈舟然在他的命令下躺好,双手置于腹部,闭上眼等那头开始念。
然后他就听到了最令他难忘的睡前读物之沈骆洲版。
“由于氮分子内两个氮原子间以共价三键结合......断键需要较多的能量......无法被大多数生物体直接吸收......能够与镁氧气,氢气等物质......”
不得不说,沈骆洲声音很好听,低沉有磁性,刻意放缓时尾音低醇,温柔如冬日的围炉夜话。
但......
沈舟然刷一下睁开眼,无言望着天花板。
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
他这样想着,也这样质问沈骆洲。
沈骆洲“啧”了声,沙哑的语调带笑,随性中带着慵懒倦意:“再好的故事都比不上化学课催眠,你说是吧,沈同学?”
沈舟然:“......”
他沉默了几秒,死去的高中回忆突然开始攻击自己。
他在高二这一年身体状况基本稳定,父母想让他接触正常的高中生活,把他送进了沈骆洲上过的中学,结果入学的第一个月,班主任就要找家长。
原因是他一上数理化就犯困睡觉,尤其是化学课,就没有一节课是清醒的,化学老师都快被他气死了。
沈舟然当然不敢让父母来学校,犹豫一上午,最后给沈骆洲打了电话,让他作为家长来学校挨化学老师的骂。
沈骆洲当时正好回国待几天,听后也是相当无奈,但最后还是来学校了。
结果他这个毕业多年的尖子生立马被化学老师认了出来,恨铁不成钢逮着俩兄弟多骂了几句。
沈舟然尴尬地捂住脸,小声口申口今:“能不能不要提......求你。”
沈骆洲在那头笑,笑声顺着听筒传到他这边,带着酥麻的电流音:“那可不行,我要不提不就白挨一顿训斥吗?”
他这边的镜头只能看到一点沈舟然的侧脸,眼见那只莹白的耳朵渐渐染上红色,完全熟透了,这才放过沈舟然,说,“行了,不逗你了,赶紧睡吧。”
“这谁睡得着啊......”沈舟然嘀咕一声。
事实证明,沈骆洲还是很了解他的,化学课本上的字比什么睡前故事的催眠效果还要好,沈骆洲都没读几页,那头就传来了均匀的呼吸声。
读书声顿了顿,随后化为了一声无奈又好笑的叹息:“怎么一点都没变......”
“晚安,小乖。”
沈骆洲轻声说。
有人彻夜难眠,有人酣然好梦。
但无论如何,时间齿轮都不会为任何一人停留。
芸芸众生都被裹挟在时间洪流中,起起伏伏演绎着自己的人生。
没有人例外。
季淮一直睁着眼,看着病房里的天花板。
季母刚刚告诉他,沈舟然自那场意外后大病一场,救回来后整整两年都卧病在床,处处离不开人。季淮记得那段日子,就是这个契机让他逐渐跟沈舟然熟悉起来的,他暗自庆幸过这是天赐良机。
但他不知道,沈舟然是因为什么病倒了。
他那时在干什么呢?也是这样躺着,一眨不眨看着天花板吧。
季淮双目酸涩,却一直没有合上眼,着魔一样看着。
季母看儿子这样,面露不忍:“小淮,你别往心里去,这件事都怪我,什么报应都应在我身上好了,你别€€€€”
“母亲。”季淮打断她,语气平平,几乎没什么感情波动。
“做错事的人都要付出代价。”
他说完,又低低重复一遍:“都要付出代价。”
像对季母说,又像说给自己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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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周六录制节目之前,节目组找上来要求沈舟然提前来拍定妆照,用来微|博宣发。
沈舟然答应了,但因为化妆品成分过杂,他过敏原又很多,不知道哪个会踩雷,最终只用了在皮肤上测试过的几款产品,轻薄的上了下妆,拍了定妆照。
他第一次拍定妆照,有点新奇。摄像师会要求摆很多姿势,一开始不习惯,慢慢就自然多了。
拍好的定妆照当天就到了季淮的桌子上。
他的手指轻轻拂过沈舟然那张脸,看着他唇边勾起的浅浅笑容。
“你好像很久都不对我这样笑了,”季淮低声说,像在自言自语,又像在说给照片中的人听,“然然,你是不是很喜欢这个节目?”
他话尚未说完,捂着嘴低低地咳嗽,脸上泛出不正常的红晕。
一旁的邓磊看了,赶忙给他递水。
季淮接过来喝了口。
因为跟梁思砚闹得太大,季父觉得他有辱门风,直接动了家法,将他打得下不了床,高烧了三日,甚至不给他请医生不让他回家,只能住在公司的休息室里。季母再三求情,才给他塞过来一个助理。
父亲的心,果然是要狠一些。
自己比不得。
季淮看着水杯中自己的倒影,低低笑出声,对助理说:“外面怎么样了?”
助理说:“跟您想的一样,已经乱了。”
助理把这几天发生的事跟季淮汇报:“您猜得没错,在您受伤发烧的第二天,季骁就已经忍不住要对公司动手,他之前收买的人让他去找股东徐芍雪,两人约在郊外见面。他并不知道徐芍雪是我们的人,只身前去。”
季淮桃花眼划过令人胆寒的暗芒,似笑非笑:“他一定也不知道,徐芍雪是父亲的人,是他的另一个妈。”
助理低头:“对。季先生收到徐芍雪的求救电话后匆忙赶过去。季骁因为害怕赶紧逃跑,跑到池塘边时不慎脚滑,摔倒在水里,泡了好几个小时才被人发现救上来,现在还在医院抢救。季先生很生气,当场将季骁从族谱中除名,也把他的母亲赶出家门。”
季淮哑声问他:“泡了几个小时?”
助理恭敬回说:“两个小时三十二分钟,比您多一倍的时间。他们是专业的,人留着口气,死不了。”
“真可惜,他还活着,”季淮似真似假叹气,狭长眼底一片阴郁,喑哑道,“凭他对然然做的那些事,就应该直接淹死他。”
季骁是一切时间的导火索,如果不是他,自己不会因为在池塘里泡了太久生病住院,不会被好心的沈妈妈安排进跟沈舟然同一间病房,他们更不会一起经历后来的一切。
他知道这是迁怒,可如果自己不做点什么释放出心里的阴暗面,他会被累积在胸腔的负面情绪全部吞噬,变得面目全非。
他是不在乎自己变成什么样,他从小在一个畸形的家庭长大,自己也是畸形的。
但万一然然害怕他了,该怎么办呢?
两人之间的关系已经降到冰点了,季淮不想让事情更糟糕。
他的手一直摩挲着那张照片,此时盯着沈舟然的面容,迷离多情的桃花眼竞变得病态偏执,眼尾发红,声音沉沉:“说断就断了关系,你其实也是个很绝情的人呢。之前是你不会放弃我,现在也不可以放弃。”
“我很想见你,但在报仇之前,我还不能去见你。”
助理低头垂眼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眼睛余光在看到季淮说完后在照片上落下一吻。吓得他心里一颤,身子绷紧。
怎么感觉上司自从被打进医院后,脸上的那层伪装越来越薄弱了呢?
简直像失控了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