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晌后,沈星河轻声说道。
他之所以从浑浑噩噩中醒来,之所以放弃自己的灵魂,之所以重新回到这充斥着魑魅魍魉的世间,只为能弥补前世的一切,为护师尊飞升成仙,望师尊能早日离开这操蛋的世界!
不过在此之前……
“你先帮我把血收进瓶子里。”自袖中掏出一枚小玉瓶,沈星河淡淡对识海深处说道。
识海中没有回应,沈星河满襟满袖的血迹也未曾消弭。
沈星河微微眯起眼睛,“不会吧不会吧?您连时空都能扭转,不可能连这么容易的事都做不到吧?”
“说好的在我完成夙愿前,竭尽全力辅佐我呢?”
“我爹的系统可比你好用多了。”
他明明连气都喘不匀,呼吸中仍带着血气,那张被鲜血染红的小嘴却似乎完全没受影响,只须臾便叭叭叭吐出一连串阴阳怪气的话来。
识海深处:“……”
也不知是被他哪句话激到了,抑或不愿与他计较,沈星河手中的玉瓶很快飞至他身前,一滴滴尽数把那仍旧鲜红的如同火焰般的血液收进瓶中。
沈星河刚才说话时并没有刻意压低声音,这车厢内虽有数个阵法用于隔音防震,却并不会影响车内外交流,不然沈星河之前也不可能听到夜枭的声音。
但他片刻前明明说了那么多话,夜枭叔叔与一众护卫却并没有任何反应。
由此可见,他识海深处那东西确实有几分能耐。
“我名君伏。”
似乎能清楚感知到沈星河的思绪,识海深处的声音忍了半晌,终于主动说出了自己的名字。
沈星河懒懒应了一声,并不在乎那东西叫什么。
他慢条斯理把玩着手中装满自己血液的小玉瓶,鼻间已经嗅不到一丝甜甜的血腥气,这才微微安下心来。
身为这世间唯一的青鸾神鸟,沈星河深知自己浑身上下都是宝。
即使他如今已经没有任何修为,比最普通的凡人还虚弱,但他的血液仍是最难得的天材地宝。
好在这车厢中有掩藏气息的阵法,他手上那串寒潭月魄也有着护身的功效,不然早在他咳血的时候,怕是就会被这方圆数千里的修真者锁定。
身体依旧十分不舒服,又冷又痛,像是浑身都破了洞。
沈星河微微蹙眉,重新躺回温暖的碎金绒羽被中,阖眸整理起思绪来。
沈星河出身洛水仙庭沈家。
沈家乃天屿大陆一流修真世家,族内人才济济,天资不凡者甚多。
这其中最为有名的,便是如今享誉崇光界的化神大能€€€€清平仙尊沈若水。
沈若水虽出身洛水仙庭,却并未坐镇沈家,而是太一宗的太上长老。
这背后的原因,还要追溯到沈家百年一次的族内大比。
修真界强者为尊。
在洛水仙庭,在沈家,即使是出身嫡系的公子小姐,满十五岁后也要参与族内大比,而后根据大比结果划分接下来百年的修炼资源。
当然,若是对大比规则或结果不满意,也可自行离开沈家,另寻机缘。
沈若水当年便是如此。
沈星河只参加过一次沈家的族内大比。
那年他十九岁,已达金丹中期,是沈家新一代中最天资卓绝惊才绝艳的小公子。
他的父亲沈轻舟更是以沈家旁系之身,成功夺得继承人之位的沈家少主。
但在那次大比后,沈星河却气海被破,灵根被毁,浑身经脉尽断,此生都再不能步入修真一途。
他的父亲沈轻舟也彻底失去踪迹,没过多久便沦为整个洛水仙庭的通缉对象。
上一世,沈星河至死都再没见到过父亲。
他也不知道父亲是为什么被沈家追杀,只隐约听闻父亲盗走了洛水仙庭至宝。
族内大比后,身受重伤成为废人的沈星河被父亲的心腹夜枭叔叔连夜带离沈家,一路绕行万里,躲过诸多试探追击,最终被送至隐仙山,拜入望舒仙尊云舒月座下。
想到师尊,沈星河的心头又是一痛,渐渐在绒羽被中蜷缩成一团。
他一直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因此并没有察觉,他手腕上那串寒潭月魄,在片刻前也曾溅上几滴火焰般的青鸾血。
此刻,那几滴猩红的血液正像是有生命般,缓缓流入寒潭月魄中央那颗温润无暇的白玉珠中。
与此同时。
万里之外。
飞雪连天的隐仙山上,正在闭关的望舒仙尊,缓缓睁开了眼睛。
第2章 畜生
天屿极北之境有十万大山,延绵数万里。
其中最森寒险峻者,为隐仙山脉。
最高峰,为望月峰。
望月峰高耸于云端之上,终年为冰雪所覆,滴水成冰。
这里罡风猛烈,甚少有生灵能在此存活下来,就连已是元婴期的雾雨真人,都能感受到此地深入骨髓的冷。
望月峰因望舒仙尊云舒月而得名。
雾雨真人虽与云舒月有些渊源,但纵使如此,这些年来他也甚少踏足过望月峰。
今日却是不得不来。
想到云舒月,雾雨真人心中难得一阵紧张。
雾雨真人师从散修云虚子,云虚子乃望舒仙尊云舒月之友,因而雾雨真人勉强能称云舒月一声师叔。
云舒月平日与雾雨真人并不亲近,确切地说,自拜入师门至今,雾雨真人拢共也没见过云舒月几次。
如今来此却是有事相求。
某一刻,望月峰上盘旋嘶吼的猎猎风鸣戛然而止。
如席大雪也顷刻温柔,似跃下枝头的瓣瓣梨花,摇曳生姿,轻抚大地。
云销雪霁,明日当空。
似乎只一刹那,整座望月峰都寂静下来,于淡金光晕中舒展着剔透晶莹的倾世之姿。
雾雨真人曾走过这世上无数名山大川,雪峰也登过不知凡几。
但纵使如此,在他心中,至今也仍未有任何一座雪峰似望月峰这般明澈静美。
或许唯有这山峰的主人,能比这漫山冰雪更纯净无暇。
冰雪砌成的世界里,远远地,有一人踏雪而来,转瞬止步于雾雨身前。
眼角只掠到一丝比雪更皓白的身影,雾雨真人微微怔了下,立刻恭敬作揖,“晚辈雾雨,见过云师叔。”
刚刚出关的云舒月淡淡看他一眼,“何事?”
雾雨真人曾听师尊云虚子说过许多关于云舒月的事,知晓云舒月最不耐拐弯抹角,因此只恭敬垂头,拱手对云舒月道明来意。
“云师叔,雾雨不才,近日才将将突破元婴。”
“师尊羽化前曾言,此生最为抱憾之事便是没能将一身绝学传承下去,望雾雨能早日突破元婴,开宗立派,广收门徒,将师门发扬光大。”
这确实是云虚子会说的话。
见雾雨真人腰弯得愈发低,姿态也愈发恭敬,云舒月转瞬便猜到他今日来此的目的。
果然,下一刻他便听雾雨道,“晚辈知晓,以晚辈区区一人之力,定不能完成师尊所托,故今日不得不厚颜来此,恳请云师叔出山助我,共建宗门!”
这其实是很没道理的事。
云舒月之所以至今未入宗门,难道是因他实力不够?
不,以他如今化神期的修为,崇光界任何一流宗门仙府都定会奉他为上宾,太上长老之位更是唾手可得。
甚至,只要云舒月想,完全可以自己开宗立派。
但时至今日,云舒月依旧是一介散修,多年来深居简出,即使如今已跻身化神大能,崇光界也甚少有人知晓他的存在。
归根结底,不过“他不愿”三字。
因而雾雨真人话音刚落,云舒月便立刻打算拒绝。
但他忽然想到自己今日出关的缘由€€€€
是要去接一只鸟儿。
据沈轻舟说,他家那只鸟儿,生来便是天之骄子,更是长在洛水仙庭那样富贵风流的繁华之地。
沈轻舟还说,望他能照顾好他家小鸟儿。
云舒月举目四望。
与洛水仙庭比,这望月峰上,似乎确实过于安静了些。
“可。”
……
丹枫流火城外,十里亭。
因忧心沈星河身体能否撑得住,夜枭正令队伍在此暂作整修。
乌木马车内,夜枭沉默地望着脸色苍白如雪,正无力靠在绒羽锦垫上艰难喘息的少年,即使这些年已经历过许多大风大浪,一颗心也早已磨砺得又冷又硬,夜枭却还是忍不住红了眼眶。
虽然他已经极力克制,但沈星河还是一眼看出他眼底的心痛。
“……怎么好像我明天就要死了一样?”
实在看不过夜枭这幅神情,沈星河微微侧首移开目光,轻笑着打趣。
夜枭闻言,脸色登时一黑,刚想劝沈星河不要乱开玩笑,就见少年笑容微敛,垂眸问他,“夜枭叔叔,我们如今到哪里了?”
夜枭道:“晌午刚出丹枫流火城。”
想到前几天沈星河昏睡时收到的消息,夜枭略微犹豫一瞬,到底还是把那个消息告知给了沈星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