泉弦其实生得很美,若是其他人看到这一幕,或许会感到万分惊艳。
沈星河心中却一丝波动都没有。
他面无表情看着泉弦仿佛压抑着无尽悲伤的脸,正诧异这家伙又搞什么幺蛾子,难道真不怕被青鸾火烧死,就见泉弦眼中又落下一串泪来,一边落泪,一边低声唤着,“小师弟,小师弟……”
“小师弟,你忘了我吗?”
他的目光痛苦又深情,像是陷入了某种奇异的梦魇,又像是透过沈星河看着其他什么人。
他甚至还对沈星河伸出了手。
沈星河看着他已露出森森白骨的手,那是片刻前他用“绝欲”刀亲自砍出来的。
沈星河轻易躲开了那只手。
他垂眸看着手中燃火的“绝欲”长刀,十分清楚,若他再把那刀往前送几分,或者再加大青鸾圣火的输出,泉弦整个人便会被青鸾火彻底吞没,逃不过一死。
但他的手却像是卡住了一样,无论如何都再动不了分毫。
这让沈星河有些烦躁,又不知道自己为何会如此。
原本平静的心底也因泉弦一声声声泪俱下的“小师弟”隐隐酸涩起来,又有些说不出的绝望和恶心。
【师尊……】
他忽然在心中轻轻唤了云舒月一声。
云舒月垂眸看着他微微颤抖的睫毛。
或许连沈星河自己都不知道,这一声轻唤中暗藏着一丝深深的惊恐和无助。
心中叹息一声,云舒月到底不忍沈星河如此。
他很快张开双臂,把沈星河拢入怀中,温暖的掌心也附在沈星河紧握着“绝欲”刀的手背。
【别怕。】
沈星河忽然听到师尊对他道。
他也直到这时才反应过来,师尊此刻正把他抱在怀中,与他一同握着火红的“绝欲”刀。
僵硬的身体在师尊体温的包裹下,仿佛又有了无穷的力量。
沈星河眼中的茫然和阴霾很快被那暖意尽数驱散。
再看向泉弦时,那就只是一个要杀他师尊的疯子。
而对沈星河来说,这世上无论是谁,只要冒犯了师尊,都尽可杀之!
“刺啦€€€€”
“绝欲”长刀一寸寸刺进泉弦的身体,青鸾圣火也猛地自泉弦手腕窜满他全身。
在师尊的辅助下,沈星河一寸寸绞碎了泉弦的灵根和丹田,再没有一丝犹豫。
奇怪的是,从始至终,泉弦都没有任何反抗。
即便被熊熊烈火灼烧,他的目光仍紧盯着沈星河,以及正把他抱在怀中的师醉心。
云舒月也淡淡看着他被火蛇一寸寸吞噬。
泉弦看着他那双古井无波的眼眸,混乱的脑海中又闪过一幅幅奇异的画面€€€€
仍是深不见底,连光都透不进的无尽深海,白衣胜雪的男子,正手执冰蓝长剑,向海底更深处走去。
冰蓝剑气所过之处,鲜血泼墨般染了一路。
直到整个海底都变成红色,那人身上仍剔透若山头新雪。
泉弦看到一双比雪更冷的银色眼眸,也听到一声叹息般的质问€€€€
“他在哪?”
身体传来被一寸寸绞碎的彻骨疼痛,但比那更痛的,却是彻底失去某种重要之物的灭顶绝望与恐慌。
在被熊熊烈火彻底烧成灰烬的前一刻,泉弦的神志忽然有了短暂的清明。
被烧成枯枝的手臂仍向着沈星河的方向,在看到沈星河微微诧异的目光后,泉弦用最后一丝力量,嘶哑着说出最后一句话,“小心……”
脑中闪过某个令他心痛不已的画面。
在看到沈星河身后的师醉心后,泉弦倏地顿了下,心中的悔意迅速被铺天盖地的嫉妒填满,并未吐出原本要说的名字。
“小心……师……醉心……”
说完这句,那滔滔烈火中的鲛人瞬间分崩离析,连魂魄都被火蛇全数吞没,灰烬都没能留下。
眼中蓦地落下一滴泪来,沈星河自己都没注意到,只眨了眨眼睛,恍惚在心中问道,【他就……这么死了?】
君伏淡淡应了一声,【魂魄也灰飞烟灭,再没有复生的可能。】
沈星河却仍有些怀疑,【那可不一定……狗东西们狡猾得狠,稍有不慎都可能被他们钻空子,卷土重来。】
君伏顿了顿,这才又道,【你不信云舒月?】
沈星河立刻反驳,【我当然相信我师尊!】
君伏:【那你便该知道,有他在,不可能放过泉弦的残魂。】
沈星河闻言,沉默片刻,这才低声说道,【你说得对……我师尊最厉害了,泉弦的残魂确实不可能逃走。】
【他是真的……彻底死了。】
意识到这点时,沈星河心中自重生起便隐隐紧绷着的某根弦,忽然松了下来。
也直到这时,他才想起泉弦临死前的话€€€€
“小心……师……醉心?”
意识到这句话的意思后,沈星河:???
他瞬间把因泉弦之死而起的怔忪抛在脑后,连忙回头看向师尊。
云舒月此时已放开沈星河的手,也退回到了师尊该站的位置。
沈星河却忽然上前拽住他的衣袖,小声对云舒月道,“师尊,您别听他胡说!”
“有的人就是天生坏种,临死也说不出什么好听的话来!”
“您放心,我知道他是故意那么说的,就是想让我和您生出龃龉。”
“但他根本不知道,师醉心就是您呀。”
云舒月垂眸看着沈星河。
在看到沈星河眼中仍明亮有光,并未因泉弦的死沾染一丝阴霾后,云舒月这才缓缓摸了摸小孩的脑袋,温和地应了一声。
沈星河这才又露出浅浅的笑意,紧接着忽然想起什么,连忙向子母河尽头的黑色王座看去。
沈星河可还没忘了那把泉弦变得奇奇怪怪的鲛人。
云舒月看着又恢复活力的沈星河,目光很快落在沈星河右手腕的黑线球上。
片刻前,在沈星河与泉弦对峙时,那曾被他狠狠压制住的孽缘线曾有短暂的躁动。
但现在,那根原本连在沈星河与泉弦之间的孽缘线,已随着泉弦的死亡彻底消失。
那黑线球也肉眼可见地缩小了一圈。
虽然缩小了,但那黑色中,不知何时竟又多了一丝极浅的红色。
在看到那抹附着在黑线上的红色后,云舒月不着痕迹蹙了下眉。
他又下意识看向自己的手腕。
在看到自己左手腕上那根莹莹的白线,竟也隐隐沾染了一丝浅淡的粉色后,云舒月呼吸一顿,眼中第一次现出明显的怔忪和惊讶来。
第75章 鲛珠
没有人比云舒月更清楚, 红色因果线代表什么。
但正因为清楚,他才会如此意外和惊讶。
他若有所思看着腕上已微微染上粉色的因果线,忽然问君伏, 【是你?】
君伏显然也注意到了那变色的因果线,闻言顿时不悦道, 【不是我。】
说完,君伏又沉声问云舒月,【什么时候的事?】
红色因果线代表姻缘,云舒月知道, 君伏问的是他何时对沈星河起了心思。
但这个问题,云舒月自己也不知晓答案。
确切地说, 云舒月并不认为自己对沈星河有任何超出师徒以外的感情。
喜爱与怜惜确实有, 毕竟他与沈星河已朝夕相处那么久,又时时面对那孩子的一腔热血与赤诚, 即便淡漠如云舒月,也不得不说自己确实早已被沈星河打动。
但那仅限于长辈对晚辈的喜爱。
怜惜也是因沈星河前世的遭遇。
但……因果线是不会说谎的。
现在也并不是想这些的时候。
云舒月索性先隐去那异常的因果线, 专心看沈星河与那鲛人对峙。
那王座上的鲛人显然并不意外泉弦的死。
对于泉弦的死, 他也没有任何动容。
他仍姿态优雅地靠在王座上, 胸口处被泉弦掏出的血洞至今仍未愈合, 望着沈星河的目光却带着奇异的笑意。
沈星河听到那鲛人叹息似的道,“沈轻舟当初究竟是与谁,生下了你这样漂亮的小家伙?”
他的气息已经很微弱, 像是下一刻就要死去。
但他出窍期的修为又不是假的。
可若那鲛人真有出窍期, 胸口的伤口为何到现在仍未愈合?
沈星河皱眉打量着那鲛人。
因那鲛人看上去实在太过从容淡定, 似乎还有什么底牌, 沈星河一时间也不敢轻举妄动。
只能听那鲛人断断续续地说着些奇怪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