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中犹豫了一下,沈星河还是没忍住,小声问云舒月,【师尊,您当初开花的时候,附近有人吗?】
若那曾藏于鬼域深处的怪物和佛宗的人曾见过师尊开花,会把那花复刻出来似乎也就不奇怪了。
让沈星河略感意外的是,师尊听到这问题后沉默许久。
半晌后,才轻声说道,【我不知道。】
沈星河一怔,就听师尊继续道,【那时为师只有金丹期。】
所以,若他开花时,周身有金丹境以上的人在,云舒月根本不可能察觉到。
这话明明没有任何问题,沈星河却忽地愣住了。
他怔怔望着云舒月,神思一阵恍惚,像是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
也直到此时,沈星河才后知后觉想起,他的师尊,并非与生俱来便如此强大。
即使是师尊,亦曾有过孱弱幼小的时期。
那时身负异香又被“天罚”苛待的师尊,又曾……经历过什么?
这些年沈星河从未见过师尊开花,但即使不曾开花,每逢七月十五师尊身上的香气都会引发无数生灵的暴动,那当年师尊开花时,又会是怎样的景象?又是否真引来过什么连师尊自己都不曾知晓的怪物?
睫毛狠狠颤抖一瞬,沈星河只觉得整颗心都深深陷落下去,被未知的猜测惊出一身冷汗,又后知后觉缓缓漫上一股浓重的心疼和恐慌。
他几乎立刻就扑进云舒月怀中,狠狠抱住师尊的腰,仿佛只有这样,才能确定师尊是真的就在他眼前,亦不曾经历过任何会令他崩溃的伤痛和折辱。
不然……他重生还有什么意义?
腰上被一双手臂紧紧环着,沈星河的动作太突然,让云舒月都有些猝不及防。
但即使听不到小家伙的心音,单从他控制不住剧烈颤抖的身体,云舒月都能清楚感知到沈星河对自己的担忧和在意。
不想沈星河如此担心自己,云舒月缓缓轻拍着青年战栗不止的脊背,温声说道,【早年为师一直避世而居,几乎不曾遇到任何人。】
沈星河其实很清楚,师尊是在安慰自己,但他还是忍不住闷声问道,【为什么是‘几乎’?】
说完,沈星河就知道自己这是在无理取闹,因为他其实很清楚,当天道降下“天罚”时,师尊会流落到何处,会遇到什么人,根本不受其控制。
沈星河其实一直都不敢想,在自己重生前,师尊是怎样熬过那么多年“天罚”的。
他根本不敢想。
因为就算知道了,他也不可能改变任何事。
【师尊,对不起……我不该问这些。】
他几乎立刻就对云舒月道了歉,怕自己让师尊想起了不好的回忆。
云舒月却只摸摸他的头,对此其实并不在意。
沈星河又在师尊怀里趴了会儿,心中虽然仍恹恹的,却还是让自己强打起精神,很快又重新站起身来,继续向那一直安静望着他们的少年提问。
“我在外面的墙上,还看到过几幅壁画,上面画的是一条长虫和一团乱线,还有许多点痕,那是鬼城酆都吗?”
那少年死气沉沉,只有在听到沈星河提问时,才会有些反应,其他时间都只静静望着沈星河二人,神色却时常恍惚,像是在神游,又似是沉浸在遥远的回忆中。
听到沈星河的问题后,那少年回忆了一会儿,这才声音喑哑地道,“当年……无垢大师本想送我去轮回,还特意送我去了鬼域。”
“但到那里后,我们才发现,酆都城已名存实亡。”
“无垢大师不得不带我返回佛宗,多方探查,这才确定,酆都确实已变故多年。”
沈星河沉吟,如此说来,那涂鸦所画确实是酆都。
“那长虫是什么?”知道这少年如今神思迟钝,沈星河索性把问题拆开了问。
问题简单后,那少年思考的时间果然也缩短许多,很快回道,“……是烛龙。”
“它是鬼域从前的君主。”
沈星河心中一沉,完全没想到西方鬼域的旧主竟会是一条龙。
“那一团乱线又是什么?”
这次少年思考很久,才摇头说道,“我们都不知道。”
“只知道它是忽然出现在鬼域,并把烛龙驱逐出了酆都。”
沈星河不知不觉拧紧了眉头。
据传乾元王族身负龙族血脉,当年酆都被驱逐出境的旧主又是一条龙。
虽说这有可能只是个巧合,乾元王朝更是建立于万年前,那时崇光界尚有龙族的身影,但在这样一个江河日下的时刻得知这样一个消息,沈星河无论如何都无法相信,这真的只是个巧合。
而且,若乾元如今的统治者确实与鬼域从前的旧主烛龙有关,那之前在帝尊庙阎罗殿前看到的能令魂魄转生的轮回井,便也有了来路。
可若果真如此,乾元背后的势力只怕会远超沈星河原本的预料。
虽然在看到那阎罗殿时,沈星河心中对此就已有所准备,但真确定这件事时,沈星河还是忧心忡忡,十分担心他们会变成师尊飞升路上的拦路虎。
他又继续问了那少年许多事。
问他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那少年说,当年无垢大师去过一趟鬼域后,告诉他鬼域结界撑不了多久了,不顾少年的反对,强行把他送了出来。
那少年还问他,佛宗如今如何了。
沈星河一时不知该怎么告诉他,只沉默片刻,那少年就猜到了什么,周身更加冷寂,像是被抽走了仅余的生气。
沈星河又问他是否见过柳狂澜。
其实听少年说鬼域尚未被破,他便被无垢送出来时,沈星河对这个问题的答案就已有所预料,毕竟柳前辈当年是在收到佛宗求援后,才带弟子去支援的,而那时,西方鬼域早已被破多时。
结果也果然如他所想,这少年鬼魂并不知晓柳狂澜的事,对于摇光信中所说的,无垢于鬼域袭击柳狂澜的事更是毫不知情。
那少年的魂魄颜色愈发浅淡了。
沈星河看得出,他就快要彻底消散。
那少年眼底却并无任何遗憾和不舍,显然对这世界已毫无留恋。
最后还是沈星河问他,是否还有什么未尽的心愿,那少年才似想起了什么,忽然望向遥远的南方,哑声说道,“……我想,再回家看看。”
他的家,在丹枫流火城。
恰好沈星河和云舒月也打算回丹枫流火,便带了他一程。
那少年的魂魄一直寄宿于那颗雪白的天意菩提子中。
现形小半天后,少年的魂魄已岌岌可危,沈星河便让他先回菩提中休息,之后才小心翼翼把那天意菩提子暂时收入腰间的储物玉佩中。
他们很开再次踏上云端。
云端之上,沈星河垂眸看着脚下渐行渐远的幽都。
一月前他们离开丹枫流火城时,本是为寻花自栖、柳狂澜和摇光。
那时沈星河心中其实还有些微薄的希冀。
但现在,他却什么都不再想了,也不再对这世界抱有任何期望,只余满心厌恶和无法言说的沉沉的倦。
他望着云端下被浓黑鬼气所覆的渺小城池。
乾元上百座城池,逐渐在他眼中勾勒出一条蜷曲狭长的龙形。
沈星河忽然说道,【师尊,您可还记得,当年在丹阳秘境中,我们曾见过一种会吸人灵力和生命力的法阵。】
云舒月当然记得,【你是说,‘偷天’。】
沈星河点头。
当年在丹阳秘境中,他们曾见过一种名为“偷天”的邪门法阵,那“偷天阵”不但能吸人灵力和生命力,更可把它们转化成修为供丹阳仙府的修士修炼。
沈星河指了指脚下,【如今乾元各城的情况,与‘偷天阵’何其相似。】
沈星河甚至怀疑,乾元每座城池下或许都有一个“偷天阵”。
这件事其实并不难验证。
但沈星河现在并不打算打草惊蛇。
他其实已隐隐有所预感,乾元背后之人究竟想要做什么。
但若果真如他所想,届时他和师尊恐再难独善其身。
自己如何沈星河其实并不在意,但他总还是希望师尊能平安飞升的。
暗沉的凤眸微垂,沈星河沉默地再次加快双修功法的运转,只希望能在那天到来之前,尽最大可能为师尊提高更多实力和修为。
他们很快回到丹枫流火城。
顺利进城后,按照那少年鬼魂的提示,沈星河很快寻到了他曾经的家宅。
但此时距离那少年横死已过千年,他的家早已不复存在。
在那之后,那少年的魂魄便完全消散了。
在他消散后,那颗雪白的天意菩提子也顷刻化作齑粉,无垢的气息也随之彻底泯灭。
沈星河在那站了许久,才随师尊随便找了处没有人烟的空屋落脚€€€€沈星河不想再打扰白秋和白灵犀。
在此之后,沈星河很快放出一只小青鸾分身,让其去丹枫流火城中探查。
之前他们去送那少年回家时,沈星河便注意到丹枫流火城中亦有人提及七月十五即将开放的秘境。
但那时沈星河只简单听了几嘴,只听闻似乎不只是在幽都,在这丹枫流火城中亦有秘境于那天开放,沈星河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会错了意。
他很快用小青鸾分身来到城中最大的酒楼,立于酒楼窗边听了一整天。
期间沈星河又嗅到了那股令人作呕的源自人肉的异香。
当天收回分身后,沈星河背着师尊又忍不住干呕许久。
好在这一趟他确实探听到不少有用的消息€€€€
沈星河之前并没有听错,今年七月十五,这丹枫流火城中也的确有秘境即将开放。
据说那秘境中有天材地宝无数,亦有能令人飞升的宝物,炼气以上修士皆可入内€€€€与他在幽都时听闻的说辞一模一样。
这简直像个笔直的鱼钩,甚至连敷衍都懒得做,一边告诉所有修士这秘境的确有猫腻,又一边无赖似的问你,究竟来不来。
当然,也有可能是放出这消息的人十分确定,如今这世上已无人能如此轻易往来于幽都和丹枫流火城,所以才敢如此光明正大在这两城内放出相同的消息。
也可能并不仅仅是这两城。
沈星河十分怀疑,或许在乾元的数百座城池中,如今都已被这消息闹得沸沸扬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