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星河刚刚平复的心又微微揪了起来,怏怏抿唇,低声说道,“……那或许要很久。”
甚至可能是永远。
云舒月就笑了,温声说道,“星儿不必担忧,为师的命很长,多久都等得起。”
沈星河看着他温柔又认真的模样,微微恍惚,仿佛真看到了那个飞升后与师尊重聚的未来。
即使明知那几乎不可能,沈星河的心却依旧蓦地滚烫起来,涌起无数期待和勇气€€€€对未来。
“咔嚓。”
心境松动时,沈星河凝滞不前的境界在此刻一举突破,水到渠成至合体境中期。
察觉他周身气息的变化,云舒月指尖微顿,眼中现出一丝欣慰的笑意,轻轻给小孩拭去唇上的血迹和颊边的泪痕。
沈星河乖乖仰头任由师尊动作,感受着体内越发充盈丝滑的灵力,终于后知后觉师尊帮了自己,不太好意思地抿唇笑了。
虽然又失控了一会儿,但即使是情绪最崩溃哭得最惨连站都站不稳的时候,沈星河也没忘运转双修功法,更本能般时刻注意着师尊体内灵力恢复的情况。
在境界突破情绪也完全稳定下来后,沈星河这才又催促师尊变回璎珞,挂在他脖子上继续双修€€€€人形肯定没本体形态恢复得快。
他们都没提崇光界即将崩溃的事。
也都没提,待云舒月飞升,沈星河未必能在崇光界消亡前顺利飞升。
即使很清楚这些,也十分确定自己没有飞升的可能,但既已应了师尊,也骗不了自己的心,沈星河索性不再想那些,只尽量争取便好。
他也意识到,师尊其实早注意到他日渐消沉厌倦的心态,这才用这种方式,逼沈星河重新振作起来。
【君伏,我师尊真的太好太好了。】
【能遇到师尊,真是我这两世最幸运也最幸福的事。】
……
心境发生转变后,沈星河一改之前的颓唐,修炼和双修时都积极了许多,双修功法运转越发顺畅,连带着云舒月灵力恢复的速度也水涨船高,只片刻就又恢复了一成。
沈星河:……
没想到自己的心态对双修功法竟有如此大的影响,沈星河微微汗颜自责了一会儿,再次确定就算是为了师尊,他也得好好振作起来!
如此又过了一个时辰,云舒月的修为竟奇迹般地全数恢复了。
与此同时,他们也终于在那些秘境分身所化修士的“指引”下,顺利寻到了“幽若花”。
沈星河看着远处那朵开在偌大岩浆池中心的花。
那是一朵冰雪般晶莹剔透的花,虽只有巴掌大,周身却生机涌动,稳稳扎根于仿佛能焚尽一切的滚烫岩浆中央。
猩红浆池上,六十四条蛛丝般的漆黑甬道纵横交错,高悬于“幽若花”上。
因面上仍覆着能隔绝气味的雪白面纱,沈星河并未嗅到“幽若花”的香气,但那些正疯狂奔行在甬道上的修士却都状若疯癫地高呼“好香”,“闻所未闻”,“定是幽若花!”。
虽然除秘境分身所化的修士外,那里面也不乏真的修士,但这一刻,沈星河还是有种智商被侮辱了的感觉,因为这钩实在太直了,若真遂了这秘境主人的意,去采撷那“幽若花”,沈星河自己都觉得自己傻。
当然,沈星河其实很清楚,他之所以能如此冷眼作壁上观,完全是因为自己如今完全不受幻觉和幻境的影响,不然他或许也会像那些前赴后继抢夺甬道的人一样,为幻觉所控制,自相残杀。
这秘境并不禁飞,所以也不乏修士企图从空中夺取“幽若花”,但每当他们即将靠近“幽若花”时,那无边浆池中都会有无数火蛇凶猛探头,转瞬把“蛛丝”甬道上的修士吞入腹中。
那些人却视若无睹,依旧疯魔般向岩浆池中央进发。
“幽若花”是个彻头彻尾的骗局。
因早知晓这件事,沈星河并未冒然行动,只立于远处仔细观察那偌大岩浆池上的人。
他此来实是为寻摇光,找人才是重中之重。
而若摇光真也来了这乾元秘境,定也会来此处寻“幽若花”。
沈星河知道,这“幽若花”不单是吸引摇光的饵,亦是为他和师尊设下的陷阱。
但纵使如此,即使希望渺茫,沈星河也还是希望,能再见摇光一面。
他细细分辨着那些修士,很快注意到一个裹在漆黑斗篷中的身影。
那人显然已到来许久,也在这岩浆池上挣扎了很久,身上的斗篷早已焚毁大半,露出其下被灼得焦黑的身体。
修为金丹,一身鬼气,即使跌倒无数次,也还是会挣扎着重新站起来。
虽时常陷入险境,却总能在最后化险为夷。
虽能化险为夷,身上的伤口却依旧越来越多,动作也越来越慢。
沈星河远远地一错不错地望着他,忽然低低传音于云舒月,【师尊,您说,若这烛龙真想以摇光师兄为饵,引我们出来,会怎么做?】
【若想引我们出来,就必须让我们亲眼见到摇光师兄才行,所以,只要我们不出来,他们便不会对摇光师兄下死手。】
修为恢复后,云舒月便恢复人形与沈星河并肩而行,此刻自然也注意到了那个披着斗篷一身狼狈的人。
只一眼,云舒月便看透,那人的确是摇光,同时也看清了那破烂斗篷下,摇光伤痕累累几乎不成人形的身体。
他知道,沈星河也看得清。
但也正因为看清了,这孩子才会忽然不敢行动,踟蹰不前。
心中低叹一声,云舒月并未回答他的问题,只勾着沈星河的腰,转瞬出现在那披着斗篷的人身前。
他们到时,那人已再次冲至“幽若花”上空,正俯身自“蛛丝”甬道上向下跳,想要夺取“幽若花”。
但岩浆池中的火蛇却比他动作更快,眨眼便窜出三个巨大的猩红蛇头,尖啸着想把他吞入腹中。
那人虽只有金丹,动作却十分灵活,即使面对三条火蛇仍灵巧地翻转腾挪,斗篷之下,一双漆黑的眼睛死死盯着“幽若花”,无论如何都不肯放弃。
但他到底只有金丹,即使技巧再多,也终究还是不敌那三条火蛇,转瞬便要被卷入沸腾的岩浆。
他眼中却没有丝毫慌乱,因为在此之前他早已经历过上百次同样的场景,每当没入岩浆,他便会奇迹般地再次出现在甬道之上,身上虽每次都会增添伤口,被烈火熔岩灼烧,生不如死,却至今没有死。
虽不知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也怀疑过这里的一切是否是幻境,那人却仍无数次冲向“幽若花”。
这次也一样,他又被三条巨蛇缠上了。
其实有时候他也会想,若就这么死了,似乎也没什么。
像他这样的罪人,也早没有活着的必要。
这里又这么像罪孽者受刑的地狱,即便反复被岩浆灼烧,也是他罪有应得。
这么一想,他又觉得,就算被永远留在这里,似乎也没什么不可以。
但就在他再次要被卷入岩浆,脸上身上都已再次感受到那股几乎能把人化成血水的滚烫时,他的眼前却忽然一花,身上也传来一股迅疾且巨大的拉力。
只一息,那披着斗篷的人便脱离岩浆火蛇,再次稳稳站立于高悬的“蛛丝”甬道上。
心脏因意外而剧烈鼓噪,古井无波的黑眼眸蓦地抬起,警惕地望向身前,却在看到那一深青一雪白的熟悉身影时,骤然僵硬,继而剧烈颤抖起来。
他抖得实在太厉害了,以至于沈星河都有些看不下去,想拍拍他的肩膀安抚一下他的情绪。
但还不待他靠近,那人便像受了刺激一样猛地向后退去,边退边用破烂的斗篷竭尽全力裹住自己的身体,捂住脸想要逃跑。
眼中蓦地一酸,沈星河并没有再追他,只低低唤了声“……摇光师兄”。
那披着斗篷的人便忽地僵住了,再迈不动一步。
沈星河看着他落叶般剧烈颤抖的背影,声音也不知不觉战栗起来,哑声说道,“……你不是说,想再见我和师尊一面吗?”
“你跑什么?”
那人颤抖得越发剧烈了。
许久后,蓦地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哭嚎。
沈星河扑过去抱住那嚎啕大哭的人,那人惊恐地挣了挣,沈星河却并不放手,只鼻酸地感受着怀中几乎只余一把骨头的身体,也忍不住落下泪来。
摇光一直在挣扎,想要远离沈星河。
他抖得太厉害,也哭得太厉害了,沈星河不忍他如此,最后只好放手,放手前却仍怕摇光再跑了,只能也带着哭腔低低说道,“我不碰你,我不碰你,你别跑好不好?”
“摇光师兄,我和师尊找了你好久。”
斗篷下有泪水不断滑落,剧烈颤抖中,沈星河发觉他微微点了点头,这才终于缓缓放开摇光。
重获自由后,摇光立刻向后退了三步,竭尽全力用破烂的斗篷裹住自己的每一寸身体。
但即使如此,沈星河依旧能看到他身下漆黑的腿骨和腐烂焦黑的血肉。
即使早知道这斗篷下是何模样,这一刻,沈星河仍旧身心俱震,也僵在原地,不知该如何是好。
最后还是云舒月往他手中塞了个新斗篷,沈星河这才回过神来,把那崭新的黑斗篷递给摇光。
摇光伸手来接时,沈星河看着他努力缩在破烂斗篷下漆黑的指骨,又有点想哭。
直到用新斗篷把全身上下都牢牢裹住,摇光这才渐渐恢复平静,沈星河却知道,他仍在微微颤抖。
漆黑的帽兜下,摇光一瞬不瞬注视着仍像从前一样光风霁月的沈星河还有云舒月,又无声哭泣许久,才用无比嘶哑的声音传音道,【……沈师弟。】
沈星河发觉不对,立刻用神识扫过他口舌咽喉,却发现,摇光口中竟空无一物!
也直到此时,沈星河才明白,为何摇光片刻前哭得那样伤心,却始终一言不发!
这一刻,沈星河神魂剧震,巨大悲伤之下,他几乎站立不稳,被云舒月隐隐撑了下才没被摇光发觉。
与身上被鬼气侵蚀,被岩浆灼烧出的骨头腐肉不同,摇光口中的切口十分整齐,看得出是被人为所伤。
沈星河其实很想问他,到底是谁伤他至此!
但摇光满身抗拒的姿态却又让沈星河根本无法问出任何问题,甚至都不敢再触碰摇光,只能站在摇光三步之外的位置,与摇光相顾无言。
最后还是摇光主动问他们,【……沈师弟,云前辈,你们……可见过我师尊?】
沈星河摇了摇头,思忖一番后,还是没有告诉摇光,他和师尊其实已去过鬼域,却并没有在那里寻到柳前辈。
见他摇头,摇光似有些失望,却很快又振作起来,看向他们身下猩红岩浆池的中央。
【……那是‘幽若花’。】
【若有了它,我师尊便有救了。】
即使隔着斗篷,沈星河也能察觉摇光此时望向那“幽若花”的目光,定执着到了极点。
花自栖曾于信中写过,若他无法自药王谷归来,望沈星河和云舒月能把“幽若花”的真相告知摇光,让摇光承担起守护万剑宗的责任。
他还说,摇光是个很坚强的孩子。
但花医师根本没料到在他走后,万剑宗会发生什么。
也无法想象,摇光都经历了什么。
即使摇光再坚强,如今心中也只怕千疮百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