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自身会如何,沈星河不在乎。
但……沈星河虽不在乎自己,却在乎师尊。
“……我骗了师尊。”
抱膝缩成一团,沈星河小声喃喃。
“我没办法再陪师尊。”
“我已经没有时间了。”
他轻声对君伏道,“君伏,拿走我的身体和灵魂后,你会用来做什么呢?”
“会抽走我体内的青鸾火,用我的血肉来炼药吗?还是会把我炼成傀儡?”
“我的神魂也很强大,若用来炼制法宝,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花沉他们从前就那么做过。
君伏没有回答。
沈星河就也沉默了。
又过了许久,他才又哑声说道,“我与师尊的‘双生之契’还没有解,若我……师尊会不会有所察觉?”
说这些时,沈星河也不知道自己想得到一个怎样的答案。
他静静看着自己的识海。
师尊“飞升”后,原本驻扎在他识海中的那株琼枝玉树已被一片朦胧白雾所笼罩,他与师尊之间的契约也再无法激活,沈星河已完全感知不到云舒月。
师尊那方应也是如此,毕竟如今他们之间可是横亘着一整个世界。
君伏淡声道,“无碍。”
沈星河眼中的光便又黯淡了下去。
他不知道君伏是想说,师尊不会再感知到他是生是死,还是在说,即便能感知到,君伏亦不会惧怕云舒月。
但无论如何,云舒月对君伏来说都不会是威胁。
沈星河并不知晓君伏究竟来自哪里,是什么人,亦不知晓君伏的实力究竟有多强大。
刚重生时,沈星河甚至还想过,万一师尊发现君伏的存在该怎么办。
但直到“飞升”,师尊都从未察觉到君伏的存在。
不单是师尊,就连渡劫巅峰的云虚子,甚至此世天道,都未曾察觉到君伏的存在。
沈星河就大致猜到,君伏的实力或许远超自己的预料。
他心中那点微薄的,因师尊而生的期望,便渐渐沉入水中,彻底熄灭了。
师尊曾难得强硬地问沈星河,想与他一同飞升吗?
那时沈星河早知晓自己的结局,也清楚自己早没资格谈未来,却仍因师尊那番难得的剖白心神震动,无法自控地真生出一丝奢望,给了师尊肯定的回答。
师尊“飞升”时,未免师尊有所牵挂,沈星河也曾告诉他,自己还记得答应过师尊的事。
如今沈星河只希望,师尊以后能忘了他,忘了他这个不守约的徒弟,能更加自由地活在更广阔的世界。
“你可还有未了的心愿?”
听到君伏这个问题时,沈星河怔了下,知道自己似乎该上路了。
虽然这极有可能是君伏在与他客套,但……
对师尊的不舍刹那退去,沈星河站起身来,环顾四野。
破碎的大地上,万物凋敝,白骨林立,早已没有一丝生机。
苍穹之上,翻滚的浓云早已把云舒月刺出的裂缝全数掩盖,却仍未退却,仍有什么无形之物在居高临下对沈星河虎视眈眈。
沈星河看着那苍穹,忽地笑了。
“君伏,我是真的很讨厌这个世界。”
他轻声说道。
“从前我曾不止一次想过,待师尊飞升离开崇光界,我一天都不想再活下去,只想彻底自这恶心的世界消失,任由你把我带去什么地方。”
“但我忽然想起,我的确还有一件事,要去做。”
火红的绝欲长刀以及冰蓝的鸾羽长刀逐渐在他手中凝聚成形,暗红双眸中,明明灭灭的火光迎风而长,转瞬便燃了沈星河一身。
漆黑的世界中,他仿若一炬烛火,清光璀璨。
“我曾无数次想过,这世界为何会这样。”
“无论是柳前辈、摇光还是花自栖、沈若水,抑或万剑宗的大家、佛宗的大师们,以及无数坚守心中理想正义,一心走正道的修士……”
“都没能善终。”
“还有那些蝼蚁般艰难求生,被逼得麻木不仁的凡人。”
“大家都并未做错什么。”
“还有我师尊。”
“我师尊明明是那样一个高山白雪天山明月般不染纤尘,与世无争之人,有绝佳的天资,天生道骨,生来便拥有一身纯净的净化之力,几乎是至清至善的存在,却接连两世,都不曾被这崇光界的天道善待!”
“非但不被善待,天道还一直疯狂打压折辱我师尊,想方设法令我师尊堕入污泥!”
“€€€€天道不公!!”
“轰隆€€€€!!!”
有浓云迅速在沈星河头顶汇聚,那翻滚的黑云海浪般席卷而来,似被沈星河激怒了般惊声咆哮,猛地降下一道漆黑的天雷。
沈星河一个闪身躲开,心中默念师尊之前授予自己的心法。经脉之中,奔腾的灵力也正以一个陌生的路径汹涌流转。
沈星河这才明白,师尊那时为何会说,再教他最后一次。
师尊真的很了解他。
也或者,这其实也是师尊对他的期望?
“轰€€€€!!!”
浩瀚云海之下,沈星河冷静地躲避着一道又一道疯狂降下的天雷,体内的灵力却仍在不停流转,学着师尊那时的模样,汇聚起那些四散于崇光界的无边鬼气。
沈星河的修为虽不如云舒月,但那心法对修为的要求本就不高,所以没过多久,沈星河身前便逐渐凝出一柄惊天巨阙。
那巨阙与云舒月之前凝出的那柄漆黑长剑极为相似,沈星河却知道,只这样是不够的。
此前师尊也只用那柄巨剑,把崇光界破了个洞而已。
而且,也不排除那时这崇光界的天道是估计借机把师尊“驱逐出境”,以求苟延残喘。
所以那时天道才未与师尊不死不休。
此时却不同。
猎猎狂风之中,沈星河昂首望着头顶疯狂咆哮降下万千惊雷企图置他于死地的苍穹,蓦地大笑出声。
在他沉郁的两世中,几乎从未有过这样张扬狂放的时刻,沈星河的眼睛却越来越亮,像是燃了两团火,高声笑道,“我曾说过!若我不死,早有一天要捅穿了你这狗天道!”
“我说到做到!!”
“轰€€€€!!!!!”
话音未落,又是千万道惊雷。
大地之下,破碎之声不绝于耳。
沈星河冷眼看着这崇光界在无数天雷中支离破碎,灰飞烟灭,心中快意的同时,亦冷静到了极点。
“君伏,我还有最后一个心愿。”
事到如今,就算君伏说他脸皮厚,沈星河也认了。
因为他接下来要做的事,的确风险很大,极有可能把自己都折进去。
而若他真把自己折进去,君伏恐怕就要亏本了。
君伏却道,“无妨。”
“你想做什么,去做便是。”
沈星河恍惚一瞬,蓦地笑出声来,低低说道,“这话,我师尊也曾说过。”
想到师尊,沈星河心中又生出万千不舍,却还是紧紧握住了刀,继续默念心法,引动全崇光界的鬼气。
鬼气乃是由一切生灵死后的魂魄、怨气以及凶戾之气汇聚而成。
沈星河本以为,自己操控起它们来会有些费力,毕竟他并不像师尊那样,对鬼气那么了解。
但或许是师尊教他的心法太过厉害,也或者,那无数枉死于崇光界的生灵,即便早已失去理智,神魂破碎,仍感知到了沈星河想要做什么,总之,沈星河汇集那些鬼气的过程,顺利极了。
他也是在那时,才后知后觉想起,自己身上还存着许多装着诸多生灵魂魄的魂珠。
沈星河便把它们都掏了出来,想拜托君伏,把它们都带走。
但那些魂珠却全都黏在沈星河掌心,尤其是存着夜枭叔叔和摇光残魂的魂珠,无论沈星河怎么说,都坚决不肯离开沈星河半步。
那装着飞羽集鸟儿残魂的魂珠,亦是如此。
还有那些沈星河本想带去西方鬼域,送他们去投胎的残魂,魂珠亦凝在沈星河掌心。
沈星河好像听到大家说,“同去。”
沈星河就笑了,眼中隐隐又有泪光,轻声对大家道,“可能会死。”
“这一去,十有八九会魂飞魄散。”
那些魂珠却只敷衍地在他掌心滚了半圈,似是在说,休想吓唬他们。
沈星河就知道,大家主意已定。
都想像柳前辈那样,亲自去报仇。
沈星河便不再劝他们,只冷静地,在无数落下的天雷中,继续凝结那把横亘天地的漆黑巨阙。
之前师尊凝集那把长剑时,天道曾以最快的速度把师尊驱离此世,因此沈星河并未看到那把巨剑凝结完成的完整模样。
如今换做他,总算把那巨阙凝结完成。
此世天道的确是欺软怕硬之辈,不然也不会对他和师尊是两个态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