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落圈 第13章

《Action!》今天录制的时间格外长,因为是最终回合,环节比平日多些,表演和评论的时间也稍微多些,整体会分成两集剪辑,为最终的冠军制造悬念。当然,现场的人是录完便知道结果。高骜总分全场第二,余有年在中游,姚遥在中下游。

录制结束后大伙又去聚餐,余有年一脸疲态推拒了,回家泡了一杯热可可,连放凉了都等不及,倒头在沙发上睡了一夜。

医院或许是牛鬼蛇神最爱来的地方,但绝对不会是活人愿意呆著的未知坟墓。余有年背包里放著一个纸皮盒子,站在医院门前叹了口气。小乔把全€€的病房房号和探病时间都发到了余有年的微信上。余有年睡发沙把脑子睡糊涂了,才双脚不受控制地跑到这巨型消毒药水盒子前。

全€€住的固然是单人病房,余有年在敲门进去前狠狠地批评了一下社会贫富悬殊的现状。来开门的是小乔,对于余有年的前来毫不知情,一双大眼瞪得险些掉出来。她裂开嘴朝房里喊“我出去打个电话”,便跑没影了。

余有年看见病床上的人,对方正在喝粥。一勺软烂的米粒没进到嘴里,顺着倾斜的勺子掉到病服上。

“啧。”

余有年走到床边从纸巾盒里抽出一张纸巾,扔到仍愣著的人脸上。

“擦擦,脏死了。”

全€€擦是擦了,但眼睛是盯着余有年的。余有年走到窗边把窗稍微打开一些,从裤兜里掏出一包烟抽出一根准备点燃。

“医院里不能抽烟。”

死里逃生后的全€€对余有年说了第一句话。

医院里随处贴著禁烟标志,在余有年眼皮子底下就有一个,余有年既不蹙眉也不瞪眼地瞥了全€€一下。全€€抿唇低头。没一会儿就闻到烟味,然后听见烟被手指€€熄的声响。全€€抬头看,余有年的烟只抽了一口,窗台上留下一个被烟头烫黑的痕迹。

余有年皮笑肉不笑地对病床上的人说:“你赔。”

拒绝是不可能的,全€€只能点点头。余有年胸中抑郁了几天的那口气随着刚刚吐出来的烟消散了一些。他走到病房里的沙发前坐下,又在心里批评了资本主义一番后,才好好打量全€€。

人比之前有精神了,气色也不差,但整体还是有点恹恹的。就像雪娃娃原本坚挺的胡萝卜鼻子软掉尖尖的一截。

“先把粥喝完。”余有年说。

全€€吃得很快,完了拿着一看就知道是小乔准备的保温€€到洗漱间清洗干净,还洗了一个苹果,悄悄递到余有年眼前。余有年瞧见全€€递水果的那只手上缠着的纱布,全€€赶紧换一只手递苹果。余有年翻了翻眼皮,一把扯过全€€带着伤口的那只手,听见全€€吃痛的闷哼,也没有减轻力度。

“知道痛了?”

余有年那天救人根本没来得及看清楚伤口,现在白纱布缠着也不可能掀开来看。以纱布的包€€方式来看伤口应该是横著来的,幸好这人没聪明到沿血管竖着来割。

“缝针了?”

全€€没敢坐到沙发上,站着点了点头。余有年故意拿拇指摁在伤口上,全€€立刻皱起眉头但不敢吭声。余有年摁完了又轻轻抚着白纱布,不由分说地把人拉到沙发上坐好,接过苹果吃了起来。

余有年的脸色没那么难看了,全€€敛着气息说:“对不起。”

余有年舔了舔嘴唇上的果汁,“这句话你对自己说。”

余有年拿着苹果的那只手的手背上有刮伤,全€€探出指尖碰了碰,问:“这是不是那天我们打电话时你被弄到的?”

这小伤不痛不痒的,余有年都快忘了。

“常青害了陈嫣。”全€€说。“我差点害了你。”

余有年愣住,像做阅读理解的卷子一样把全€€的话反复剖解。明白过来后他急着说话,硬是吞下一块没怎么嚼过的果肉。

“这又是什么屁话?”

“我听见你打哈欠了。”全€€看着余有年的眼睛说:“如果我没逼着你看电影你就不会过度疲劳,没注意到路况。”

余有年哑然。这就像一个樵夫带着斧头去砍树,怎么砍树就是不倒,樵夫被太阳晒得又累又热,以为是斧头太钝了还是树太硬了,结果成了精的树说:“我想给你挡太阳。”

全€€低下头去看自己的手腕,“陈嫣说得没错。”

余有年把苹果砸在桌子上,手掌打开虎口掐住全€€的下巴逼迫那人与自己对视:“我是谁?”

全€€的眼珠子来回轻荡,一不小心就荡到那片回不来的湖里。“余有年。”

“我死了没?”

全€€收紧眼皮,微瞪,在箝制之下艰难地摇头。

“你是谁?”

全€€的眼神一下子飘远了,下巴被捏住的力度猛地增加,脸皮和牙龈一并疼痛,眼神清醒了一瞬:“全€€。”

“你经纪人骂过你没有?”余有年仍不松手。

全€€的下巴被箝得发白:“骂了。”

“狗血淋头那种?”

下巴上的力度减少,全€€得以松动脖子点头。余有年见状才松手。几个印子红白分明地留在了全€€的脸上。

“以你这么个演戏法,演个杀人犯还得去杀人了?”

虽然《破晓》的后期制作有很多可以诟病的地方,但至少余有年演完了是不敢杀人了。杨媛骂了全€€很多,但没骂过这个。全€€没有太惊讶余有年的话,演了至少十年的戏,这个问题不是没有思考过。

雪娃娃下巴上几个粉红的印子怪可怜的,余有年没再说什么,他翻开背包掏出里面一个重量不轻的方型纸皮盒子,掀开纸皮盖,取出一只精工表。黑蓝色的表盘,没有数字,取而代之的是一颗颗锆石,看上去像排列整齐的星阵。几百块钱的余有年不敢买,要是被全€€的影迷用火眼金睛看出来了就掉价了;上万块的余有年又心疼帐户上的零,于是折中买了那么一只大大几千块钱,看上去很高档的表。他一反先前的态度,轻手轻脚捏住全€€缠着纱布的手腕,把手表套上去,没敢扣实了。余有年左右摆看了一下,表盘的颜色衬得这雪娃娃更白了,主要是那气质,把几千块钱的手表戴得像几十万大洋的。

“下次再给你买一只好一点的。”

余有年说完掌了自己一嘴巴。钱存著不好吗?

全€€呆呆地看着手表短时间内反应不过来,犹如齐天大圣给他偷偷摘来了王母娘娘那九千年一熟的蟠桃。

余有年抱着盒子,死死地盯着全€€手上的伤喃喃道:“我当初就不该让你泡什么热水澡……”

这错一下子被余有年全揽去了,全€€终于回神,赶紧把手腕上的表退下来捧在手心上,嘴巴启启阖阖,不知道该先婉拒这表,还是先反驳余有年的揽罪说词。余有年提起全€€那仿佛包著饺子的下巴,替人把嘴巴给阖上。

“这手表太贵重不能收下是吧?”余有年问。

全€€连忙点头。余有年一边说“行”,一边从背包里掏出一个扭蛋,把“蛋壳”打开,里面躺着一只以《冰雪奇缘》里的雪宝作为模型的手表,掀盖的,掀起雪宝的脸,底下就是数字一跳一跳的电子表。

“三十块钱,够便宜了吧?”余有年反过全€€另一只手,把卡通手表放到那人掌心上。

要是拎起余有年的背包晃一晃,会听见里面好几只塑胶蛋撞在一起的声响。雪宝是扭了三四次才扭到的。

这简直是问全€€要金斧头还是银斧头,没有一把是他掉进湖里的破斧头。他左右看了看。正要把握著雪宝的那只手往怀里收,便听见余有年说:“收了这只就是听见我让你泡热水澡的建议。”余有年指著精工表说:“收了这只呢,就是什么都没听见。”

全€€急得掌心出汗,粼粼烁烁的,像在手掌上撒了一层闪粉。最后精工表被纳入怀中,全€€抬头去瞧余有年,对方笑出一脸褶子,仿佛看戏还没看够。现在还戴不了,全€€把手表珍而重之地放回盒子里。余有年把雪宝戴到自己手上,然后拿起桌上的苹果继续吃,果汁再次打湿略厚润的嘴唇。

“你这会儿正期末吧?住院了,论文考试那些怎么办?”

全€€盯着那只不断被啃咬的苹果说:“考试都考完了,论文也提前交了。”

余有年被苹果噎著,咽了半天才咽下去。他挥开全€€给他拍背的手,“你别告诉我你连遗书也写了。”

全€€不吭声也没点头,但在余有年眼里那人只是惧怕他发怒而选择不承认。余有年抬手胡乱擦了把嘴。

“你他妈真行!”

他背包一提,脚一抬,门一开一关,头也不回地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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给我打气的留言都看到啦!靴靴€€

明天,继续教育孩子

第21章 都是假的

25.

能跟全€€搭上话的交谈内容异常贫乏,工作,学习,或是纯聊电影,就连电影导演或演员的花边新闻他都一问三不知,更别提将对话进行下去。余有年一开始没注意到,等他早晚各收到一条全€€发来问好的短信时,他差点让小乔再带已经出院的人去检查一遍脑子。一天两条合起来不到十个字的信息,看得余有年心惊胆战,于是他以不变应万变,任对方发,自己一条都不回应。

全€€没有放弃或坚持一说,不知道哪里来的劲一天不落地发,没几天便养成了习惯。余有年那天离开医院的背影像要去登月探索,没三个月或半载都别想再见到他。全€€这天起床想按照新习惯问候一下余有年,却发现手机里躺着一条未读短信。

“你明天有没有空?”余有年问。

这时《Action!》已经开播,距离余有年“登月”过去了一周。突如其来的短信好比一封探索任务提前结束的通知书。

前些天学校开始放暑假,各个玩乐的地方多了学生的身影。余有年去到商场时看见成群结队的小年青们吆喝着先去喝东西,再去看电影。一行人朝气蓬勃,穿着打扮各式各样,看着像不同品牌的橱窗模特儿走过。全€€可不是这样的,冬天一水的毛衣绒裤,保暖取胜;夏天一水的T€€牛仔裤,便捷取胜。就跟现在杵在商场门口一样,白色素T€€,浅蓝色牛仔裤,背上背着个有点沉的背包,脸上架著一副黑框眼镜。

“你近视?”余有年走近问全€€。

“不是,乔装用的,戴口罩太热了。”

“等很久了?”

全€€抬起手看了看那只装了星空的手表,“半个小时吧。”

全€€诚实得让余有年忍不住翻眼皮。

“有点兴奋,就来早了。”

余有年那翻了一半的眼皮逆道而行,垂下来后一眨,眸色按捺住飞扬。“还没告诉你要来干嘛,这么早就开始兴奋,要是来做苦力呢?”

那人兴奋得听见做苦力仍是两道眼睑盖住大半双眼珠子。余有年甩了甩头,把人带到二楼一家精品店旁的夹娃娃店里。全€€看见店里有LED灯板,有屏幕,还有一些可以夹明星周边商品的夹娃娃机。

他转过头瞪圆了眼睛对余有年说:“我之前的粉丝给我在这儿办过生日应援!”

余有年靠在其中一部机子上问:“你知道?”

“小乔给我看过,很新奇。”全€€察觉到余有年那有蹊跷的问话,道:“你也知道?”

余有年站直了,拍了拍刚靠着的机子对全€€说:“过来。”

全€€走近了才发现那机子里全是自己的周边,眼睛原本就撑圆了,看见埋在周边里那闪闪发光的物件后又圆了两分:“那是什么?”

余有年拿出百元大钞,用自助兑币机换了满满一怀的游戏币,用衣服兜著,捧到全€€面前示意对方把那发光的物件夹出来。全€€动作生疏,好几次都没碰著目标物件,只是把压在附近的周边给拨开了。这倒也不错,他终于看清楚那是什么──电影奖奖杯,有百花奖的,金鸡奖的,金爵奖的,竟然还有奥斯卡的。全€€乐得嘴角拉伸得薄薄的,感觉一咬就破。

“是粉丝弄的吗?”

余有年抖了抖怀里还剩下很多的硬币:“赶紧夹出来,沉死我了!”

全€€的技术实在差,奖杯从周边堆里到出货口经历的磨难不比西游记九九八十一难少。眼见余有年手里只剩下两个硬币,全€€才争气地把所有奖杯夹出来。其实奖杯做工劣质得不行,一点儿都不能细看,但全€€捧著那几个奖杯就跟真的一次过封那么多个影帝一样,傻乐得惹人注目。余有年赶紧拿钥匙去开兑币机,把刚刚投进去的一百块钱取出来。全€€这会儿不笑了,愣愣地看着余有年。余有年把人领出店门往商场外走。

“这是你的店?”全€€捧著一堆底座上刻着“最佳男主角”的奖杯问。

余有年反问:“不然我刚刚偷了兑币机的钱吗?还只偷一百?”

全€€看了看奖杯又看了看余有年,一时间哑巴了。午后的阳光高举手臂握著一把把利剑,像是下一秒就要把广场上的人刺死,没有人敢留在这空旷的地方,除了余有年,和被余有年摁住的全€€。商场门口人来人往,窃窃私语也好,高谈阔论也好,所有声音在余有年张嘴的瞬间被消去。

“这些都是假的。”余有年说,点了点全€€怀里的小金人,小金鸡,“这些,还有你演的戏,每一个角色,无论投入多少感情,都是假的。”

全€€犹如听了梵音入了定。

余有年没有碰全€€,但目光长了一双手,捏了捏全€€的耳垂,搔了搔全€€的下巴,最后点了一下雪娃娃的胡萝卜鼻子:“只有你自己是真的。”

入了定的人似乎窥探到万物初始的“空”,飘浮在一切之上,又浸淫在一切之中。与余有年对视的角度不再是以前那样迫切想要填补和堆砌平衡的倾斜,全€€搂紧了怀里那堆劣质膺品,平静舒畅地颔首。余有年用力揉了揉全€€的脑袋,末了轻轻拍三下。他让全€€把那堆塑料玩具扔了,全€€不听,还塞进背包里。余有年也不坚持,拍了拍肚皮大声说:“琪琪,我饿了。”

26.

综艺节目的录制结束,余有年又回到清闲的状态,不是去菜市场买菜做饭,就是在微信上逗逗姚遥,不到三十岁的人活出七老八十的模样。

那天全€€给他打电话时他正在逛宠物店。全€€问他《倘若有一天》的片酬到帐没有,余有年说还没。眼前一只长得像黑豹的猫走过,他随口问:“你喜欢猫猫狗狗吗?”

全€€捂著话筒跟别人说了点话,隔了几秒才回应余有年:“喜欢,但是我过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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