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落圈 第17章

全€€的薄唇翘起,露出小巧的牙齿。余有年见那人的眼珠子没停下来过地转动,便随手挥了挥:“想看就看吧。”

余有年买的这套房子一室一厅,装修时劈了个小饭厅出来,挨着开放式厨房;房间有个不小的飘窗,上面放著一个养仓鼠的笼子,全€€一眼就看到了。仓鼠没有起名字,全€€之前问过余有年为什么,余有年说:“起名字是想它成精吗?”

全€€跑到客厅从大包小包里掏出一个小袋子回到房间里,“这些是给它的零食和玩具。”

余有年把在睡觉的仓鼠提溜出来,放到全€€的掌心上,“来,看看你的琪琪爸爸。”

被打扰休息的仓鼠张嘴就咬了全€€的手指一口,然后团起来打算继续睡。余有年吓得把毛团捏起来,查看全€€的手指。幸好咬得不重,嫩白的手指上只是红了一个小点。

“行啊你啊,供你吃供你住你就只学会咬人了?”余有年说著打开窗户把拎着仓鼠的手伸出去,毛团脚不着地拼命蹬著短腿。全€€怕有闪失,连忙双手包裹住仓鼠往屋里带:“仓鼠本来脾性就比较暴躁,别吓它。”

仓鼠在全€€合手拢起来的人肉城堡里只露出个脑袋,龇起牙的模样怎么看怎么都不值得可怜。余有年伸手戳它的脑袋:“行,看在你爸的份上今天先不加菜。”

明明不想宠物成精的人,跟宠物沟通起来全是人类的方式。全€€在一旁笑没了眼。

“今天大餐吃什么?”

被问到这个,余有年拉人到厨房指著那堆满地板一角的蔬菜:“饺子宴。”

全€€的眼睛圆滚滚的:“你包?”

余有年故作高深地摇摇头:“是我们一起包。”

全€€手上的仓鼠睡得香甜,比肉包子还小的身体一起一伏。“我……我不会做饭……”

余有年并不惊奇:“所以请您今天手下留情。”

包饺子如果不追求好看,把皮捏合了不露馅就行了,比较麻烦的是前期做馅料的准备,食材都得切丁切碎。余有年给全€€试范了一遍怎么给芹菜摘出比较难入口的纤维,全€€特别认真地照做,眼睛盯得快成斗鸡眼,余有年笑得合不拢嘴。他去把少量猪肉剁成泥。全€€提着一筐摘好的芹菜找过来时,他挥舞著菜刀夸赞道:“真棒!”把全€€吓得倒退两步。

之后余有年又教全€€怎么洗韭菜和菠菜。全€€看着一堆绿意盎然的食材问:“怎么蔬菜这么多?”

余有年把一袋子鲜虾倒到水槽里:“你不是喜欢吃蔬菜嘛。”

余有年今天穿了一件毛绒绒的连帽衣,帽子里探出一只仓鼠脑袋,是全€€趁仓鼠还在睡觉的时候放进去的。这会儿毛团醒了,跟全€€大眼瞪小眼。全€€用目光描绘余有年的背影,难掩笑意地把毛团提出来放回笼子里。

余有年知道全€€没怎么使过刀子,因此在教对方切菜时格外紧张。“对,就是这样。不一样长短没关系,反正吃到肚子里都一样,注意别切到手。手指缩进去。刀柄别握这么浅。慢慢来,时间还早。”余有年如是唠叨了将近半小时才放心让全€€把剩下的蔬菜都切了。提前几个小时开始准备包饺子是对的,再晚了晚饭就得变成夜宵了。

余有年手脚极快地用牙签给虾子剔肠线。虾子湿滑软弹,他一个不小心被牙签的尖角戳进了手指里,移开牙签后血珠跟着跑出来。全€€听见他吃痛的声响即时转头,把菜刀搁在砧板上。余有年抹掉血珠正准备继续处理虾子,受伤的手被全€€捞走细细查看。

“创可贴呢?”

“哎哟一个针眼那么小的伤口不用啦。”

全€€抬起头看余有年,眉毛拧得层峦叠嶂:“有细菌,得处理好。”接着不由分说地按著余有年的手去冲水。余有年挣扎了两下,听见全€€用比刚认识时更加低沉的声音说:“你不贴创可贴我就不吃饺子。”

一个原本一推就倒的雪娃娃什么时候这么硬气了?

余有年哎哎地应着,被人押去找药水胶布,没想到一盒只用了一块的药水胶布早过期了。饺子的准备工作不得不暂停,余有年又被押著到楼下的药店买药水胶布和处理伤口的消毒用品。

全€€在店门口给余有年处理好伤口后说:“你教我怎么处理虾子吧,你的手别碰水了。”

余有年夸张地笑歪了嘴:“哎,我又不是什么碗豆公主。”

全€€垂下眼帘,默默把医药用品放进口袋里,转头往小区方向走。天色已经暗了但路灯还没开始亮,余有年看着前面的身影笼罩在幽静里,快步追上去。他撞了撞全€€的肩膀:“说好了是我做大餐给你吃嘛。”

全€€从侧面看显得下巴更加圆润饱满,细声说话的时候一抽一抽的:“我心痛你不行吗?”

这话的措词带了点脾气,余有年不禁一滞,随后翘起菱角一样的嘴角:“行行行,回去教你。”他故意大叹一口气:“琪琪长大了哦,会发脾气了。”不料腰侧被狠狠一掐。“操!你──”

“不能乱说脏话。”全€€说著又掐了一下余有年的腰。

余有年不服,“那我刚刚没说啊!”

全€€憋住笑意,错开步伐落后于余有年,上半身打侧从背后环抱住余有年的腰,把脸埋进毛绒绒的帽子里才尽情弯起两片唇。

“小熊。”全€€说。

“什么?”余有年没听清,背后靠着个人路都走不直了。

“你穿这件衣服像只小熊。”

余有年背过手去掐全€€的腰:“嚯,还学会了转移话题是吧!”

全€€不吭声地收拢手臂。

回到家里剩下的食材都由全€€处理,余有年口头指挥。茶几被擦干净,放上馅,饺子皮和一小碗水,原本放桌上的玩具全收纳到电视柜底下。余有年摊开饺子皮的时候说:“还怕你会闷给你准备了这么多玩的。”

全€€看着余有年手上翻飞的包饺子动作说:“下次来玩。”

“行啊。”

一眨眼的功夫,余有年便包好了四只饺子。全€€问:“怎么都不一样?”余有年指著每一只饺子给全€€解说:“这是麦穗饺,这是白菜饺,这是牡丹饺,这是月芽饺。饺子宴嘛,全都一样就不好玩儿了。”

余有年教全€€包,成品歪七扭八的。

“你以后的孩子一定长得很丑。”余有年嫌弃道。

“啊?”全€€愣了。

“我奶奶说饺子包得漂亮以后生的孩子才长得好看。”

全€€看看奇形怪状的饺子,又看看余有年。余有年笑倒在身后的沙发上:“骗你的,我奶奶唬我才那么说。”

全€€好不容易摊平的脸不知道想到什么又皱了起来。他看了看屋子里唯一一间卧室,不只是卧室,所有的东西都是单一的。全€€心不在焉地捏著饺子皮,问:“你这房子是租的还是买的?”

“买的。”

“夹娃娃店这么赚钱吗?”

余有年敛了敛脸上的笑意:“以前脏钱赚得多。”

全€€看了一眼余有年,挪了挪屁股坐得近些,“不脏。”

余有年把手上的面粉沾到全€€的脸上,笑嘻嘻地指著对方的脸说:“脏。”

全€€低头捏合饺子皮,看似很专注,但时不时舔嘴唇又咽口水。前面的话题只是地图上通往目的地的中途站。全€€不小心碰到余有年的手,问:“你以后结了婚生了小孩还得买新房子吗?”

余有年顿住,脸上空白一片。他陷入沉思的时候全€€才看见自己手上不知道捏了一团什么东西,赶紧拿起一张新的饺子皮按照余有年教的方法捏,依然很丑。

“我没想过。”余有年说。

“你爷爷奶奶不催吗?”

余有年歪起一边嘴角:“他们巴不得我断子绝孙。”全€€瞪圆了眼睛。余有年又往那张雪白的脸上抹粉:“因为他们的儿子坏,孙子也坏啊。”

全€€的视线在饺子和电视柜底下的玩具之间徘徊。“孙子不坏。”

余有年浅笑,“那是你傻。”

全€€抿唇,不愿意再谈这个,搬出新练就的转移话题本领:“你没想过结婚生子,那喜欢的女生类型呢?”

余有年听了问题一脸纠结,仿佛这问题不该存在。他说:“我不喜欢人。”

全€€今晚呆愣的次数有点多。“什么人?”

余有年像一个被问及想上学还是上补习班的孩子,撅了撅嘴说:“我喜欢仓鼠啊猫猫狗狗啊,不喜欢人。”

全€€感觉手腕上的金属表烫得下一秒皮肤就要起水泡,可又是一副自愿套上的铐镣。一张脸上蹭满了面粉,看上去可怜兮兮的,声音更是万般委屈:“不喜欢人,但不要不喜欢我,可以吗?”

双重否定句听得余有年晕乎乎的,手上的饺子不注意力度破了皮。他起身到房里取出一个红包拍到全€€的脑袋上。

“还没见过有人用这种方式骂自己不是人的。”

第27章 报应来了

33.

余有年在《Action!》里结织了一些导演和编剧,有时候会接到一些拍摄邀请,都是芝麻绿豆的小角色。比较有趣的是拍过一次MV,演哑巴,还挺考验面部表情表达的。他偷偷问手语老师怎么用手语骂人,老师给他展示了一个全球通的手式。果然,人类在喊“妈妈”和骂人这两点上是没有语言隔阂的。

现在两家夹娃娃店营运得挺好,收入可观,余有年暂时不想别的发财大计。闲时在家看看电影,划划手机,养养微博号,生活还挺自在的。看见别人养的小黑猫很可爱,他点个赞。看见别人去了南非看大草原,他转发说也想去。听了歌手的歌,看了演员的戏,都会评论夸两句。每个号都这样轮一遍操作,余有年摸了摸躺在他肚子上睡觉的仓鼠,突然有种自然而然从良的感觉。仓鼠睡着睡着翻了个身,那鼓成两个麻包袋的腮帮子不知道塞了多少食物。余有年想,当初他好像也是这样自然而然地当上了职业黑粉。

那会儿他看什么都不顺眼。

送外卖,晚了被人骂,撒了被人摔碗筷,小电驴开慢开快都被轿车在屁股后面“邦邦”地响喇叭。后来跑传销,一开始因为学历不受限而高兴了几天,之后油被人揩尽东西却没能推销出去,还差点推著推著推到局子里去,幸好没让爷爷奶奶知道,不然又要签一次病危通知书。

在外面赚钱糊口得憋气,回家跟老人倾诉只会被骂吃不了苦,余有年干脆把自己关房里,一道门一片网络分割出他的天下。别人吃了好吃的,他问别人怎么没吃到小强。有人买了新鞋子,他让人小心别崴到脚了。诅咒素不相识的人不够解恨,他便将目标瞄到明星身上,一会儿说这对夫妻离离婚不远了,一会儿说那个影帝要约炮去了。谁受人追捧他就踩谁一脚,好像光凭他一张嘴,那些无中生有的事情就会发生一样,别人的生活不舒坦他的生活就能反向提升一个等级。他没想到的是,有人在暗中观察他的网络动态。

就那么和平时无异样的一天,有人在微博上给他发私信,想拉他入微信群一起咒骂某个当红艺人。嘿,他还没见过这种跟村口聚一起磕瓜子一样的组织,有点好奇又有点不安。等他进到群里,那还哪是什么村口磕瓜子的闲杂人等,那可是秘密战队啊!每天都由群主发放要狙击的目标,平台信息,和攻击要求,最重要的是,完成任务后的报酬。看着群里的兄弟姐妹们高效率完成任务后放出来的截图,余有年才意识到自己进了传说中的职黑窝。

他悄悄问那个带他进群的人,为什么找上他。那人说:“这不瞅你天生心理不平衡,骂人带劲儿,得把力使在刀刃上嘛!”聊了两句那人又说:“有些人就不是吃这碗饭的,出去骂人两句回来心里就良心不安了,还差点把我们给捅出去。我告你啊,那些人整天在电视上晃来晃去的,白骂白不骂,你骂完拿了钱就得把嘴闭紧了。”

余有年的嘴可紧了,骂人可带劲儿了。这活不需要成本,赚一分是一分,是天上掉下来的馅饼,他余有年怎么可能不做?

一开始他只是空闲时接接单,用词简单明了但引起的回响小,他就观察别人怎么明面上暗地里骂,怎么骂一句话能激起全村人的愤怒加入战场,怎么把假的骂成路人以为是真的。把“求知欲”和“奋斗心”放歪了以后,余有年找到了自己的主战场:微博。他日以继夜地磨练技巧,最终发展成一个披皮黑。

每天定时定点到不同明星的微博超话里签到,发帖子,留言,怎么能使他的帐号等级增高他就怎么做。一个个跑来跟他掏心挖肺或者爆料的粉丝,根本不知道网线对面的他是怎样一个人。混著混著,他看了眼帐号名称旁的那个等级标志,倏地笑了。在现实社会要分三六九等,怎么到了虚拟世界还搞这一套?底下的人说一句真话没人看见,顶上的人说一句假话就一呼万应了?谁知道这权重里掺杂了什么东西?大抵有着奴性基因的人类跟飞蛾一样都有趋光性吧,睁著瞎眼扑向像余有年头上那种用笔画出来的光环。

明面上追这个明星暗地里借此诋毁另一个明星,挑拨离间,余有年做过了;编造假料演退出粉圈的戏码,造成大规模脱粉回踩事件,余有年做过了;混成粉头带人跑去追别的艺人,令流量分流,余有年也做过了。不光是娱乐圈,各个范畴都有这么一群职黑的存在,黑品牌的,黑国家的,黑人权主义的,往大了说,在数字年代就是资讯战。底层的看不到上层的格局。只要动动手指就能赚大钱,何乐而不为?钱越赚越多,活越做越无聊,余有年开始思考做这种缺德事死后得下哪一层地狱,在下地狱之前又会有什么报应。

他的报应来了。

“哥哥晚安。”

自从初一那天吃完饺子,全€€的电话和短信便锐减,余有年当作是报应。

他把仓鼠放回笼子里,给全€€回信息:“失眠。”

全€€显然没有道完晚安后就放下手机。“怎么失眠了?”

余有年思忖片刻,诚实道:“想起以前做的错事。”

“那你现在知道错了吗?”

“知道了。”

“认错吗?”

“我错了。”

“改过吗?”

“改。”

“那可以去睡了。”

瞧着这几个字余有年笑了:“你当自己是听告解的神父还是皇帝在下圣旨?”

全€€说:“给你数绵羊好不好?”

余有年以为那人要打电话来哄他睡觉,可等了老半天也没等到电话响。忽然一条短信弹了出来,是文字符号拼凑的画面:一只毛绒绒的绵羊在跨栏。跨一只,余有年的手机便震动一下。看了四五只他就想问问那个傻子,手机一蹦一蹦,画面一闪一闪,他怎么睡得着。犹豫两秒,余有年把输入的骂人的文字删掉,把手机调静音。奇怪的是,他还真睡着了。

第二天早上,手机里除了有一堆绵羊跨栏的未读短信外,还有三条没点击过的文字讯息。

“我手机要欠费了。”

“睡着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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