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老师”“十三”“十三郎”,都是应门者的称号,前者为尊称,后两者则是昵称。
“仲以为你要叫我‘师父’添。(还以为你要叫我师父呢。)”十三郎自身的幽默和角色的血肉融在了一起。被人拜访他一派轻松,让余有年顿感自在。
“€€我起码要斟杯茶俾你饮先啊。(那我起码得先给你倒杯茶呀。)”
余有年说着进门,还真自己摸到厨房去倒了杯白开水,单膝跪到坐在沙发上的十三郎脚边。十三郎眉头轻轻一拨动,嘴角翘得像吃过一件酥香的甜点,正要接过杯子却被余有年一手盖住杯口。
“口水唔文明啊,浪费水唔环保。(吐口水不文明,浪费水不环保。)”余有年说完,看见十三郎皱起眼角的纹路笑开,不自觉地吁一口气。这小聪明他耍得还行。
他俩看似熟络,实际上这是第三次见面。第一次在《南海十三郎》的选角会上。第二次是角色定下来后,余有年私下约十三郎想偷师,十三郎却表示到时候跟着剧团排练就行,没必要这么紧张。余有年不同意,这角色得从青年演到老年,人生还大起大落,不好把握,他不想这经典毁在他手上,那他宁愿辞演。十三郎有点被打动,余有年抛出剧本金句“文章有价”,百年后文章仍有人读,那得中间传承的人一字不差地传达。十三郎最终同意在舞台剧正式排练前给余有年上上课。
“你€€白话好得喔,你系广东人?(你的粤语不错,你是广东人?)”十三郎问。
当初选角选上余有年,有很大的原因是他本身精通这门语言。《南海十三郎》自打首演以来一直坚持用粤语做演出,来试戏的有各地的演员,有舞台功力深但粤语不流利的,有母语为粤语却演不好的。余有年恰巧演得还行,语言上又没问题,一下子就拍板他了。
“我之前演过要讲粤语€€(的)角色,学过下。”
十三郎喝下杯子里的水。“虽然,你识讲粤语,但系同剧入边€€个时代€€腔调好唔同,先学呢样啦。(虽然,你会说粤语,但是跟剧里面那个时代的腔调很不一样,先学这个吧。)”
就这样,余有年在附近找了一家一晚上一两百块钱的宾馆住下。十三郎只是因为工作关系在这边短住一段日子,余有年趁老师收工或者休息的时间跑上门偷师,有时候还会煮一手好菜犒劳对方,毕竟这老师资历深又不收钱。余有年早把台词背好了,一次次地跟着十三郎顺,学着对方摇头晃脑疯疯癫癫的样子。师母来过几次,看见屋子里俩疯子能躲就躲。倒是十三郎的女儿对余有年比较感兴趣,特别是那张祸国殃民的脸。
余有年不近视但戴着一副圆框眼镜,捧着饭碗嘴巴张得老大,没个正形地问师妹:“你系(是)Lily?”
师妹自然知道这是“十三郎”求而不得的女人,便说:“唔系Lily就唔得咩?(不是Lily就不可以吗?)”
余有年捧着饭碗跑,活像见到追兵:“我可以为€€(了)Lily跳火车。你?唔得(不可以)。”
十三郎见女儿被欺负了先是笑,而后才抓过余有年和女儿拍照签名走流程。
余有年曾提议向十三郎学粤剧,岂料十三郎连连摆手。
“我就唔系专业€€,当年都只系学过€€皮毛€€,呢样你要€€第二个师父学喇。(我不是专业的,当年也只是学了点皮毛,这个你得找别的师父学。)”
余有年变成两头跑,十三郎没空时他飞到南方学粤剧,十三郎有空他又跑回来,揣摩角色晚年潦倒如乞丐的状态。到后来十三郎没什么可教的了,两人便一起看余有年演的电影,《活到死》。十三郎感叹一句:“哇,呢(这)个人同十三郎完全相反,几得意(挺有趣)。”
看完电影后两人聊了一会儿。十三郎埋首于话剧多,对影视圈了解不算全面。他听了余有年分享的拍摄经验,说范空怪人拍怪片,不知道对方有没有兴趣捣弄话剧,明显对范空感兴趣。
“€€日介绍你两个识。(找天介绍你俩认识。)”余有年说。
十三郎抿一口茶,沉默片刻问余有年:“今次€€你个名€€做宣传,唔嬲呀嘛?(这次拿你来做宣传,不生气吧?)”
余有年“哎呀”一声,“湿湿碎啦,呢出剧本€€就多人钟意睇,我个名根本唔重要。(小事,这剧本来就多人喜欢看,我不重要。)”
十三郎对于幕前幕后的工作都有参与,用余有年来做宣传确实别有用意,但他没跟余有年说。茶杯搁到桌上,十三郎为余有年续了杯茶,眼里的欣赏之意和茶水一样透澈可见。
余有年走的时候接了个电话,并没有避讳十三郎。
“点啊(怎么了),靓仔(帅哥),有何贵干?”余有年这段时间没特别原因都只用粤语,十三郎快忘了这人是个土生土长的北方人。
电话那头笑了笑,回以粤语:“今日系(是)最后一日?”
“如无意外。”
“之后入剧团排练?”
“系啊,做咩啊,想过€€睇我?(对啊,怎么了,想来看我?)”
对方没说见不见面,只说:“你讲€€€€语调同之前唔同。(你说话的语调跟之前不一样。)”
余有年窃笑:“哇,我好认真学€€!”
电话里的人只知道笑,轻轻柔柔的,“寄俾你€€€€收到未?(寄给你的东西收到了吗?)”都是一些润喉的东西。拍戏有收音,舞台上当然也有,但还是以演员自身的发声为主。“记得分€€俾老师。(记得分一点给老师。)”
“已经俾€€老师喇,(已经给了老师,)”余有年的嘴角转了个弯又勾起:“管家婆。”
对方忍不住大笑:“做你管家婆唔(不)好?”
余有年一边整理自己的衣服,一边诚心说道:“当然好啦,最好做一世。”
十三郎在旁边打了个冷颤,指了指电话用嘴型问:“你爱人?”
“爱人”这说法一点也不符合余有年的年纪,可这段时间他泡在旧时的戏剧氛围里,没觉得过时或者甜掉牙,很爽快地点了点头。
十三郎送余有年到门口,把手搭到学生肩上捏了一把,郑重道:“记住,‘学我者生,似我者死’。”
余有年愣了愣,然后朝十三郎深深一鞠躬。十三郎受不了他这样子,连忙抬手把他扳直,又示意他电话还没挂断别让对方等着。余有年转身看了看电梯和楼梯,最后选择了不会断开通讯的楼梯。
通话续起,全€€莫名委屈起来,小心翼翼地说:“我刚被记者问到戒指的问题”
余有年脚步一顿,转眼又继续下楼。“那你怎么回答?”
全€€今天有个电影座谈会,余有年是知道的。至于那戒指,全€€戴上去后除了拍戏需求,平时没摘下来过,余有年也是知道的。
座谈会虽然不是严肃的活动,但出席的大媒体不少,有普通人提问交流,也有媒体记者发问。全€€回答完几个意料之内的学术问题后,一个娱乐媒体记者举手,语调高昂似乎想要带动现场沉闷的气氛:“全老师,在问跟电影相关的问题之前,能说点题外话吗?”不等全€€换个表情,这记者便单刀直入:“最近你总是戴着同一枚戒指,是不是好事近了啊?”
人的脸部看上去好像就那么几块肉,但其实细分之下远比表面复杂,否则不会牵动丝毫神情就霄壤之别。全€€似怒非怒,仿佛没动一根汗毛但又像换了张脸。他晾着那记者,拧开面前的水瓶安安静静地喝了一口。主持人赶紧出来圆场,全€€却把水瓶移离嘴边压了压手,示意主持人稍缓。
万众瞩目的人用戴着戒指的手举起话筒,不慌不忙地对记者说:“下一个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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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南海十三郎》杜国威(编剧) 古天农(导演)
为啥有人收藏€€人看!
第89章 番外2
“你就这么回他?”余有年问。
全€€像吃了软骨散一样应了一声。
“他什么反应?”
“忘了自己后面想问什么。”
余有年笑声太大,回荡于楼梯间把自己吓了一跳。等他笑完发现全€€一直没说话,他敲了敲扶手,“你是怕我说你,还是怕他们牵扯到我?”全€€还是没说话,余有年猜两者都有。“不会说你,是他先问起的,你的私事你怎么回答都行。而且你看这么多年了,也没几个敢光明正大写我俩的,估计这次也差不多。”
还有一层楼到大堂,余有年摸了摸自己手上的戒指说:“琪琪,这没什么好担心的。”
防火门比其它门要结实,余有年费了点力气推开,外面是光亮的大堂。他深呼吸一口没被困住的空气,听见全€€轻飘飘又捧着全部心意地喊了他一声“有年哥哥”,没再说别的。
刚好电梯门打开,里面一个小孩被母亲牵着走出来,小孩仰着脸睁大一双困惑不已的眼睛问:“妈妈,你和爸爸总是吵架,那你们为什么要结婚?”
母亲被问得有些茫然,回答不上来,直到走出大堂才喝道:“你懂什么呢,以后别问这种问题!”
余有年看见那位母亲手上已经不戴婚戒了,而他自己那只正散发着不易察觉的暖意。他对着电话说:“我也是。”
两人戴的是订婚戒指,求婚是几个月前求的,过程一点也不浪漫,甚至有点好笑。
《南海十三郎》早在几个月前放消息要选演员,余有年看过舞台剧和电影资料后颇感兴趣,但碍于选的是主演,他不想给剧团招来麻烦,和全€€提过一嘴便没有下文。结果有一天选角的负责人打电话来问他什么时候有空去试戏,他才把这件事提上日程。
“你跟人家团队说了什么?”余有年逮住拍戏期间在酒店休息的全€€问,没有一点探班的温情。
全€€这次接的是一个糙汉的角色,可他怎么晒也晒不出导演要的肤色,最后只能靠化妆把脸和身体抹黑。他下戏后急着回酒店,妆没卸就蹬上保姆车,在狭小的空间里草草拿卸妆湿纸擦两下,擦得脸东一块白西一块黑。余有年把人拉到浴室洗漱台上坐好,给那张花脸仔细打上卸妆膏,边伺候边审问。
全€€怕东西跑嘴里去,只咧开一条缝:“我只说你感兴趣,他们要是不介意就让你试试。”
全€€的胡渣刮得余有年手发痒。后者听明白了,剧团不介意他之前搞的风风雨雨。“我答应了,等他们那边准备好我就去碰碰运气。”
全€€的脸搓得差不多了,他跳下来捧水洗脸。一旁的余有年递着毛巾但他没接过,只顾着把人搂到怀里轻声说:“不是碰运气,只要你努力,这就是你的。”
然而全€€万万没想到,余有年努力到几天不洗澡,蓬头垢面得出门连狗仔也认不出来,只为体会“十三郎”跳车后疯掉又穷困落魄的生活。
全€€杀青拉着行李回到家,一开门就闻到一股闷闷的酸臭味,有些熟悉可他一时说不出在哪里闻过。一个脏兮兮的人影杀到他面前,两只手停不下来地挠胸又挠背,真怕下一秒有跳蚤跑出来。
“你返€€喇。(你回来啦。)”余有年说。
全€€诧异不已:“怎么不洗澡?”
余有年两步跑到客厅,身子一仰摔到沙发上,还蹦两蹦:“嘿,男人紧系臭€€啦,臭男人。(嘿,男人当然臭呀,臭男人。)”翘着的二郎腿脚尖上下点动,像在打节拍。“男人臭啊,女儿香。男人唔臭又点觉得女啊儿香。(男人不臭又怎觉得女啊儿香。)”说得像唱的。
全€€明白过来了,收拾好行李,把脏衣服拿去洗后,看见余有年眼睛跟着他转,哪还有刚刚疯癫的样子。全€€憋住笑,到浴室搓了条毛巾出来轻轻擦了擦余有年的嘴巴,其它“杰作”原封不动。他伏下身似有似无地啄了啄余有年的嘴唇,然后直起身子问:“想抱抱吗?”
两人离得近,余有年捂着嘴巴不敢说话,几乎察觉不到地点了点头。全€€不带一丝犹€€地抱了余有年满怀,皱起鼻子说:“好臭啊,臭哥哥。”余有年要往后缩,被全€€揽腰阻截了。“什么时候把有年哥哥还给我?我只回来几天又要出去工作。”
余有年没给答案,反而问全€€:“要是我跟Lily谈上恋爱,结了婚生了孩子,是不是就变成一个普通人了?不会经历那些大起大落,不用看得那么真,也不用较真。”
这时天气还很热,空调像个大脚雪人张大嘴巴往屋里呼呼地吹气。
全€€把身上的人推到可以对视的距离,说:“她是另一个世界的人,不会改变任何轨迹,结局不会不一样。看得真很好,较真也很好。”
余有年认真听着,察觉出全€€有那么点不高兴,但又想不明白原因。最后全€€去洗澡睡主卧,余有年带着一身薰臭回到被糟踏了许多天的客房里。
全€€有几天假期,但回到家的第二天不见踪影。余有年前一天晚上还在背词,睡到中午才醒来。他搔着肚皮把房子绕了一圈,喊了好几声不见有人回应。要不是看到收拾好的行李箱和饭桌上的早午餐,余有年真要以为昨晚入戏到出现幻觉了。他问全€€去哪了,只收到一条“在办事”的信息。
全€€回来的时候房子没有了那股街头露宿者的味道,多了股清爽的柠檬香。余有年头发刚洗完还滴着水,露出来的脸和四肢干干净净的,捧着洗好的床单被套和衣服到阳台晾晒。
他的声音拐着弯传到全€€耳朵里:“你刚休息又跑哪儿忙去了?”
明明脚步声已经走到阳台,可没有人回话。余有年拍了拍遮挡住阳光的床单和被套,回头看见布料上的图案透过阳光印在全€€的脸上,风一吹动,忽明忽暗。那人的嘴角也被吹得扬起,恬静又动人地朝余有年招了招手。
阳台不大,余有年才走两步便被全€€伸手拉到怀里。平日两人都习惯拉起窗帘,现在有晾晒的布料作掩护,全€€直截了当含住余有年的唇,稍微用力地咬了一下,昨晚赶回家该做的事拖到现在才做,心里还是有些情绪的。余有年特别给面子,痛了也不哼一声,亲个嘴像在吃黏牙的太妃糖,啧啧响,还把全身重量倚在对方身上,两只手高高抬起圈住全€€的脖子,脸被对方的胡渣蹭红了也不推开。
倒是全€€拉下余有年的手,不知道在指节上摸来摸去做什么。余有年刚要松嘴责怪那人不专心,却倏忽瞪大眼睛使了点劲儿推开对方,抬起自己的左手猛瞧。他十几二十岁的时候什么累活苦活都干过,手指就跟扔在工地经过日晒雨淋的钢筋一样粗糙,要不是后来全€€逮着他抹手霜,现在指不定能开花了。他盯着中指上的一枚戒指问全€€:“这是什么?”
全€€把刚刚被打断的吻补全了才缓缓道:“你还要跟Lily结婚吗?”
余有年仍是抓不住自己的思绪。
这戒指略带厚度,镶了一颗不小的钻石,但因为戒指宽度远超于钻石大小而不显得抢眼,还挺低调的。钻石对称两边戒面较宽,收到指腹的位置较窄。宽面的地方有上下对称的沟壑,条纹十分简单,让戒指看起来没那么单调,整体来说有格调但不张扬。
“这,我们这就结婚了?”余有年对着戒指问。
全€€捏着余有年的脸让两人四目相对:“只是订婚。”
余有年异常乖巧也异常爱提问:“那我也去给你买一只?求婚?”说着就要往门口走。
全€€从裤兜里掏出另一个立方盒子,余有年打开,里面玫瑰红的绒布簇拥着一枚不同款的钻戒。余有年的是抛光亮面的,盒子里的是拉丝的。这枚戒指同样是宽面款,但整体€€度一致,镶钻的位置断成方角,没有花纹,比余有年那只要低调不少,尽管两颗钻石一样大。
余有年眉心凹凸不平,忍不住嘀咕:“哪有人自己给自己买的€€€€”
全€€笑着说:“我等不及了。”
余有年念这人有什么等不及的,边念边算自己的存款,越算声音越小,最后瞟了一眼即使光线不充足仍闪闪发光的石头,趴到全€€耳边问了句话。家里就他们两个人,全€€偏要一样偷偷在余有年耳边回答。
“啊——”余有年惊呼,赶紧抱实自己戴上戒指后忽然升值的手。“你这败家的东西,要是让那俩老骨头知道了,你看他们脱不脱鞋子抽你!”
全€€没说话,趁着阳光还明媚把余有年亲成第二个滚烫的太阳。最后全€€手上那枚戒指是余有年在床上用嘴巴给人戴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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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0章 番外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