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最近暂不接待了,反正旺季过了。我妈要为新舞剧潜心准备,这不是还出去采风。”谈潇说着,旁边还路过了个老婆婆,和他打招呼。
“潇潇,这是谁呀?”
“婆婆。”谈潇知道这多半是邻居米婆婆,打了个招呼,直接道,“是来找我妈妈做法的。”
“哦哦,”婆婆听到做法,神情也很自然,“你妈妈还没回来吧?怎么这次出去那么久,你到时候和她说,咱们广场舞队的表演还等她来指导呢,就是那个什么蛇舞。咱南楚的旅游节开幕式,我们还要去表演的。”
婆婆提起来,很是骄傲的样子。她们能到处参加表演,也算是广场舞里的精兵了。
“是操蛇舞。”谈潇道,“婆婆,她还在外地,看能不能赶回来。”
穆翡听麻了,心说你可真是一点也不避讳,反正别人也觉得你做法是纯艺术是吧,你们甚至到处教人操蛇舞,楚王听了会流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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谈潇和穆翡暂时道别,到晚上,穆翡才又打来电话,她已经把莫教授接出院,来接谈潇了。
谈潇早已收拾好了一大包东西,放在自己的书包里,穆翡到了便直接上车,一溜开到发掘现场。
这一次谈潇再进去,虽然还是没证件,但不需要季老专门打电话了,估计打好招呼了。
依然是先前待过的活动板房,只是这一次多了一位僵直着躺在行军床上的老者,只见其形容枯槁,双目呆滞,床边还有他带的两个学生守着。
莫教授出事家人还不知道,他两个学生轮流在医院照顾着,也因此,这两人没有见过谈潇,也不清楚昨晚的事,只知道似乎是请了位本地的灵师。
他们两人都不是楚省人,又不关心这方面,基本没听过灵师,了解到就是本地的民间巫师。
那师兄弟对视了一眼,对徐先生道:“这位……小弟弟看起来也太年轻了吧,之前不是说找找有没有天师?”
其实他们质疑的不是年纪,更觉得和这什么灵师比起来,大一点的主流宗教似乎更有保障,更像是正规军。
而谈潇,听了甚至想点头。
穆翡则抓了抓自己的丸子头,烦躁地道:“我就是天师,不过这是南楚地界,灵师是楚巫。南楚有句话,叫‘灵师度生,天师度死’。”
在南楚的过去习俗中,的确有这句话,当然,实际上可能只是一种市场细分。
莫教授的弟子嘟囔道:“我是说有没有别的,之前你也没解决啊……”
穆翡一僵。
之前他们404办折腾了半天,的确是无用功一场,而谈潇又是由他们引荐,搞的莫教授的弟子都忍不住质疑。
“咳咳。”季老咳嗽一声,他手里还捏了几张图片,并不直接用身份让大家别吵了,而是道,“昨晚小谈陪我们下过墓,这是白天我们清理出来的几样文物,很有意思,在其他楚墓中也曾经出土。”
谈潇看了一眼,“凤鸟悬鼓啊,嗯这个是楚国特有的乐器。”
他在墓底还敲了呢,想想都刺激,这可是文物。
莫教授的弟子一下闭嘴了。
季老的话透露出两点,第一,之前他们都不敢再下墓,但是昨晚谈潇陪他们一起下墓后,今天就已经重新恢复了发掘,内涵不言而喻。
第二,季老随便举例的文物,谈潇就说得出来历,单就这一点,他俩不翻资料的情况下做不到,这个得服!
穆翡推了推谈潇,让他别管了,弄自己的就是。
谈潇本来还站那儿想等他们继续质疑,毕竟他自己也不是很有把握,被推了下才打开书包,从里面拿出了香烛纸钱等物。
谈潇在墓底借楚王的陪葬品整了次活,但眼下给莫教授解咒,还得正儿八经流程全套的施法。
徐先生一闻那香,就赞道:“好枫香!”
他是焚香狂魔,自然一下就认出来这是冥香的最优选,由枫香树的树粉所做,十分耐烧,而且火焰是蓝色,短而不亮,懂行的称这种为“阴火”。
他极为欣赏地看了一眼谈潇,问道:“如此精工,你自己手搓的?”
谈潇:“给配方,工厂代工。”
徐先生:“……”
“还有一个,”谈潇自语,从书包最底下掏出了一个塑料袋,里面居然还装了条鲤鱼,再继续掏,甚至有干笋、香菇之类,他抬头解释道,“这是祭品,我们灵师习惯用现做的,热乎。”
这可真是稀奇,如今大家谁不是用成品冷食。
季老沉吟道:“这祭品本也是逐步进化的,从最早的生肉祭祀,到后来进行烹饪,香气上飘,相信神灵也是喜欢热食的,或者说,人们要把自己最好的东西献给鬼神。看来,灵师的习俗十分传统。”
谈潇闻言弱弱道:“呃,没想那么多,以前我们也用冷食,主要是表演完祭品还要给游客吃,游客提了意见。”
众人:“……”
好家伙,楚巫土菜馆是吧?
谈潇要料理祭品,直接把营地的灶给拖来了。
古代人民祭祀的一个重要部分,就是把食物献给神灵,烹饪的烹,煮也,烹牲牢而祭祀,饮食和祭祀密不可分。
而祭坛上,鲤鱼也是常有的。
只见谈潇利落地处理起了鲤鱼,找到腥线,割一下,也不用镊子,修长的手指直接探进去捻住用巧劲一抽,白色的大筋就被整根抽出来而不断,动作干净流畅。
这鱼剖成两半,脊骨剔了,用黄酒、细盐腌渍的同时,处理配菜,香菇、火腿和干笋切碎。
几分钟鱼也就腌好了,抹上蛋糊后下锅,吱一声,炸得它身尾翘起,慢慢呈现出了诱人的淡黄色,显然,高温下鱼肉表皮正在变得酥脆,连鱼骨也一道炸酥了,绵绵飘扬出浓郁的香气,单看这色彩,就足以令人想象到它外焦里嫩的口感。
被烧得宛如两条的鱼片,在盛入盘子后,左右两边还要分别被浇红白两色的芡汁,一边是火腿、香菇、姜等烧成,另一边是冬笋、葱段。
滚热的芡汁浇在焦脆的鱼身时,发出了呲呲的声音。
所有人齐齐吞了下口水。
莫教授的弟子更是忍不住喃喃道:“刚才我俩多少有点不懂事了!”
谈潇准备的东西中包含了元酒€€€€也就是祭祀用的酒,瓜果、糕点,真正的菜色也就三道,毕竟不是什么大祭,只有谈潇一个人也进行不了那种天黑忙到天亮的大祭。
除了鲤鱼他还另做了鸡汤与豆腐,火腿、鱼干等料一起炖整鸡,鸡汤浓稠发白,豆腐火候正好,色泽呈现诱人的金黄,又极为细嫩。
宛如跑偏到美食节目的程序完毕之后,谈潇将祭品都装入竹制的容器中。
诗经中描写过祭祀,“神嗜饮食,使君寿考”,古人相信,神灵也喜欢美食。
吃到了满意的食物,便赐福给祭祀者。
谈潇以手捏决,在竹制的盘子边沿敲打,竟发出了瓷器相撞般的清脆声音。
此为“击馋”。
幽静的室内,随着盘中热气蒸腾而起,悠扬四方,以竹、食呼唤着神灵前来享用。
冥香亮而无烟,但那热气升腾如雾,宛如祭祀时的香烟,穿过雾气,是谈潇徐徐展开了一方色彩艳丽的祭祀面具,斜戴头顶。
叮的一声,击馋声仍在回荡。
霎时间,气氛庄严……
而好吃。
第6章 明相
千年来巫与傩时分时合,影响至深。而灵师这一职业,追根溯源是巫,却偶尔也会用傩仪。
在世人看来,傩仪最大的特点恐怕就是面具了。周礼中就记载了那“黄金四目”的傩面具,不过大部分人印象中,他们用的都是木头面具。
而谈潇不知从哪摸出来的面具,却是牛皮纸做的,涂了鲜艳的红黑之色,形成羽翎般的花纹。
“我之前认识个齐省的巫师,她们用的可都是香樟木面具。”徐先生摸着下巴道,但不管香樟木、白杨木、柳木,不管哪个流派,可能习惯有差别,但他印象里基本都是用木质面具比较多。
“说不定是节约成本,你看他们这都产业化了,没用电子版就算好了。”穆翡还寻思是跨行之后谈家灵师搞了创新呢。
“……那是因为祭神本尊用‘暗相’,即把脸都遮住的木质面具,祭神之弟子则要用纸做的面具,也不可遮住全脸,而是露出来,即‘明相’。”谈潇又不是听不到他们说话,无语地转脸解释,怎么可以怀疑他们家产品偷工减料,成本控制也不会控制到这里呀。
徐先生和穆翡尴尬一笑,把嘀咕给放小声了。
“但是,他不祭元凤啊?”
“想起来了,可能是因为在墓底我们看到的法器上有孔雀翎,谈潇说孔雀是元凤之子。巫觋俑的法器大概率也是仿制其,估计是一事不烦二主,祭祀元凤之子。”
他们猜得差不多正确。
不止灵师,一般各地巫师都有主祭的神明,觉得谁最灵验就主祭谁,再加上其他神灵作为辅助。
但作为一个主业学生,放假给家里打工的未成年灵师,谈潇根本没有决定主祭谁,大部分时间就是随机拿起一个摆在最前面,甚至看游客反应来。
谈潇上次在墓里短暂使用了墓中的楚王法器,上头是孔雀纹,那时他有隐隐的灵应,这次潜意识的,便选择了祭元凤之子。
没忍住打断他们一遭,谈潇重新扶了扶自己的面具,口念巫词,他的语调带着奇特的韵律,似吟唱一般:“阳雀未鸣春先知,未曾请神先烧香。香烟绕绕雾华堂,天门开兮结玄云……”
他喃喃颂唱,不自觉沉浸入唱词中,双目微微阖上。
冥香半明半暗闪烁之间,他似乎又见到一双眉眼,如闪电般心头一片雪亮,唯剩下这双眼瞳。
在仿若停滞的时间中,谈潇与其长久地对视。
古老的仪式代表着数千年的眷顾,缭绕的烟雾绽放奇特的香气,这里的一切相遇都如同幻梦,又或是巫师们确信陷入幻梦中才能感受到灵应。
千千感吾心,千千化吾念。无数个若有似无的声音在念咒。
恍然间谈潇甚至不知自己到底是闭眼还是睁开了,看见了还是忘记了,这双眼睛是出现在黑暗中还是在他心神间。
那微微上挑的双目似是漫不经心地出现,在看到谈潇时一顿,认出来上次的少年,还有那极为美味、用心、不同一般的祭祀之食,令其目光莹亮。
随风逝去的历史太久远,巫师不再活跃在这片大地。
哪怕千年之前,因元凤在上,也鲜少有人祭祀、求助于€€。€€久久地与少年巫师对视,在注视中,€€险些忘记享用祭品。
€€也确信,见过€€的人都会留下深刻印象,无可疑问。
€€似乎能看到,对方眼中的震撼与倾倒……
那就他吧。
……
一切只在一瞬,谈潇念词不停,手捏“北斗”决,再变“金钩”决,“一点乾坤大,横担一月长,收尽邪魔气,一并九霄去!”
他语落的同时,手也点到了莫教授眼睛上€€€€不,只是毫厘之间,差一点就要碰到莫教授的眼球。
但见莫教授像是受了巨大的冲击,竟是头一歪,在打了几天营养针的情况下,张口哇哇大吐起来。一股又一股透明的粘液从他口中吐出来,其中似乎还包括着一些白色的絮状物。
谈潇猛地后退,莫教授这都不能说是吐了,简直是喷射,根本来不及用容器盛接。
他吐了得有半锅的量,一股潮湿的腥气瞬间布满房间,众人看得直欲作呕,这味道不但看着渗人,还让他们直接联想到了蛇这一生物。让人觉得这不像是人吐出来的,更像是蛇的涎液。
“去挖土来盖住,然后一起扫出去埋了!”徐先生吩咐一声,这吐出来的秽物可不兴乱丢。
再看莫教授如此大吐一番后,竟是渐渐舒展开了四肢,神志也恢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