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子澈边贫,边按密码开了家门。
他没直接进去,而是先低头打开手机的手电筒,回头跟陈濯说了句:
“你先别进,在外面等等我。”
“?”
陈濯有点奇怪,但也没说什么,只按夏子澈的话,乖乖站在家门口,目送那家伙打着手电筒先走一步。
以前习惯了明亮的夜晚,偶尔断一次电,才发现房间里比外面要更黑,几乎是一点光都透不进,门缝后面像是藏着深渊。陈濯只能看见夏子澈举着个小光点在房间里走来走去,不知道在翻找什么。
直到片刻后,屋内的黑暗被一道光破开,夏子澈拎着好几个应急灯,把打开的一盏放在玄关处:
“好了,不黑了,你进来吧。”
“?”
明明怕黑的应该是夏子澈,但陈濯怎么感觉,自己才像是被照顾的那一个。
也是那一刻,陈濯突然觉得,自己好像忘记了什么重要的事,以至于他目前认知中的一切都有些淡淡的违和感。
他走进被夏子澈点亮的玄关,取下书包,抬眼时,见那家伙还没消停,正拎着一堆应急灯,跑上跑下地每个角落都要放一盏,像是打定了主意不给黑暗留一点藏身之处。
很快,整间屋子都被暖白色的光填满了,不出意外的话,这应该是在方圆几百米的黑暗内,最亮的一个家。
“好了,你想吃什么,点菜吧,我给你做。”
夏子澈放完灯,从楼上哒哒哒跑下来,趴着楼梯扶手上,望着楼下的陈濯问。
“还能点菜的?”
“嗯,想吃什么先说,只要家里有菜我就能做。”
“算了,停电做什么都不方便,泡面就好了,不吃也可以,我无所谓的。”
陈濯好些年没好好吃过饭了,对这方面向来不太在意。
“那怎么行呢。”
夏子澈听见这话有点不满,他从楼梯上走下来,路过饮料箱时,弯腰从几个箱子里各拿出来一瓶,一股脑堆在陈濯面前,边夸张地上下打量他一番:
“你够瘦的了,晚饭不吃怎么行,泡面也不行,没营养。”
“……”
陈濯看看他,又看看角落里那一堆泡面箱,一切尽在不言中。夏子澈那教育人的气势一下子就没了,他抬手挠挠头:
“别看,我一个人在家有时候懒得做菜才吃泡面。现在你在我地盘,又不是没得吃,我怎么可能委屈你吃这些。”
……委屈?
陈濯在心里翻来覆去地尝着这两个字,片刻后,他垂下眼,轻轻捏了一下手指:
“菜就不点了,你随便做,我认真吃。”
“行!”
夏子澈得了指令,高高兴兴跑厨房去了,陈濯原本想过去帮忙,但夏子澈不让他碰,把人推出去之后干脆利索地把自己锁在了厨房里,一直到全都弄完才端着菜出来。
他做了三个菜,两荤一素,都是陈濯喜欢的。
夏子澈没动筷子,他只是亮着星星眼看陈濯把三道菜挨个尝了一遍,然后问他好不好吃,像一只等待夸奖的小狗。
“不错。”
陈濯点点头。
他之前知道他会做菜,但以夏子澈的臭屁性子,一分都能吹成十分,所以他从没信过他的自夸,一直觉得这人的真实水平可能也就是做出来的菜勉强能夸一句好吃的程度。可没想到这家伙是真有一手,做的虽然是普普通通家常菜,但很有传统老北川苍蝇馆子的味道,还挺讲究。
陈濯喜欢这个味道,他随口问了句:
“你自己学着做的?”
被夸奖了的夏大帅哥很高兴,脸上写着大大的“满足”二字。
听见陈濯的问题,他摇摇头:
“不是,我可专门找了老师傅,用我一颗谦虚的心,拜师学艺,潜心修炼多年,才能神功大成,练就一身好厨艺。”
陈濯微一挑眉:
“专门学的?为什么?”
做菜这种事情一般不都是靠教程自己摸索?除非有这方面的就业意向,不然谁会专门去钻研这个?
“€€……”
提起这个,夏子澈微微垂了眼,却还是笑着的:
“我爷爷有个老战友,在旧街区那边开了家馆子。老头闲在家里没事干,三天两头就带我去找他战友吃菜喝酒,后来,虽然他不记事了,但就是认那小老头做的菜。可惜后来我爷爷走了,那小老头也老了,没精力开店了,馆子也转让了,虽然馆子还是做北川菜,但跟小老头做的一比,就是差点味道。
“然后我一想这不行啊,小老头不开店了,我不就吃不到童年的味道了?上哪怀念我童年去?然后我就到处打听,终于,功夫不负有心人,本帅哥力排万难找到了小老头家,上演一番程门立雪虚心求教。可能是小老头被我坚韧不拔的精神打动了吧,破例收我为徒,把他看家本领都教给我了。
“喏,全在这一盘菜里,好好尝尝,这可凝聚了几代人对北川菜的最高理解,吃到就是赚到。”
夏子澈往陈濯碗里夹着菜,屋里灯光昏暗,他低头吃饭,但吃着吃着,突然莫名其妙笑了起来。
陈濯微一挑眉,有些奇怪地抬眼看他,然后就见对面的家伙好像想起了什么好笑的事,笑到险些呛着,边喝水边拍着桌子跟他说:
“哈哈哈……我跟你讲,那小老头可凶了,我第一次做菜把糖当成盐放进锅里,那小老头吃了一口差点没气死,他就拿着那藤条,追着我满院子跑,那小罗圈腿倒腾得可快,追我后边使劲儿抽我屁股,我去,太疼了。你不知道,他一生起气来,吹胡子瞪眼的,可滑稽了,我一看见就想笑,然后我一笑他就抽得更狠。他脾气不好,还特爱生气,有时候我做菜他就在旁边看着,讲究得不行,哪个步骤不对就用棍儿抽我,盐少放一克都得炸毛,你看这菜这么香,那可都是我用血和泪铺垫出来的。”
他那模样实在是太开心了,陈濯看着他,本来不想笑,但实在没忍住。然后夏子澈看他笑了,更停不下来,于是两个人饭也顾不上吃,净坐在桌子两边对着乐,夏子澈仰在椅子上,陈濯扶着额低下头,安静的屋子里都是他们的笑声。
陈濯也不知道自己在笑什么,可能跟夏子澈待在一起人都变傻了,他好不容易才忍住笑意,轻咳一声,随口问:
“那现在呢,老人家身体还好吗?”
“不好了,去年就走了。”
“……抱歉。”
“不用抱歉。小老头走的时候没受罪,儿子女儿孙子孙女都在身边,没啥遗憾,临走前还记得嘱咐我做菜别老惦记着那二两盐。我真服了,我有时候做梦都能梦到他拿藤条抽我,跟我说糖放少了盐又放多了土豆丝切得不够细,每次我去给他烧纸都得求他少进我梦折腾我。”
夏子澈顿了顿,用筷子末端顶顶脸颊,若有所思道:
“其实我觉得,大家提起死亡好像都太沉重了。我更相信已故的亲人朋友只是换了种方式陪在你身边,他们肯定也不希望大家因为他的离开而难过。如果有一天我死了,我就想大家笑着参加我的葬礼,在我坟头唱歌都行,不过要是吵到我邻居就不好了……”
在他说到某个字眼时,陈濯心脏重重一跳,等他在短暂失神后回过劲来,手却忍不住地颤抖,连筷子也没抓稳,“啪”地一声掉在了桌上。
夏子澈没察觉他的异样,只给他重新拿了双筷子,还笑着打趣:
“怎么,被我的超前想法震撼住了?筷子都没拿稳!不过你放心,我暂时还不死,我还好多事儿没做呢,年纪轻轻就死了多亏。”
陈濯把筷子捡起来放在一边,没敢再抬眼看他,只状似随意地说:
“……是,那你好好活着,过马路多看着点。”
夏子澈一点不在意,大大咧咧地摆摆手:
“€€,我还能被车创死咋的。”
“……”
陈濯沉默很久,最终勉强弯唇笑了一下:
“吃饭吧。”
-
夏子澈家里常年只有他一个人,平时也没人会来他家,所以他看起来住着这么大个房子,实际上真来了人也只有他自己的房间能住。其他客房要么被他改成了杂物间,要么根本没打扫,一时住不了人。
好在夏子澈房间的床够大,两人一起睡也不挤,陈濯没多在意,简单洗漱后,他想借夏子澈一套睡衣,夏子澈很痛快,他从衣柜里翻出好几套摆在床上让陈濯选。
但陈濯站在床边,看着床上那些奇形怪状的衣服,陷入了长久的沉默,迟迟没有勇气做出选择。
汽水战士、奥特曼、小恐龙、天线宝宝、玛卡巴卡、派大星、海绵宝宝……
这都什么啊……
至于为什么没有鸭蛋超人,因为这是夏子澈的挚爱,正穿在他自己身上。
在床前呆立的那短短几分钟,陈濯甚至动了回家取睡衣的想法,但最后他还是保持了理智,艰难地从中挑选了看起来最正常的那套汽水战士。
衣服稍微有点大,但不碍事,虽然看起来花哨,但布料意外地很柔软,还带着洗衣液和槐花的香味。
换了衣服后,陈濯坐在夏子澈床边,抬眸打量了一圈室内。
夏子澈的房间有种又乱又整洁的松弛感,跟什么东西都要整齐归纳的陈濯不同,他房间里生活气很浓,该整齐的地方整齐,角落里却又堆着一墙角的乐高积木,书桌上也有不少散乱的白纸。
有几张纸掉在了陈濯脚边,他弯腰捡起,准备放回书桌上时,他偶然扫到一眼,纸上像是随手记的歌词和乐谱。
“那歌暂时只有一段,你想听听吗?”
夏子澈正好洗漱完从卫生间出来,他看见陈濯拿着那张纸,随口问了一句。
但,虽然是询问,他路过的时候还是从墙边捡了一把吉他,坐在床边拨了两下弦。
他抬眸看了陈濯一眼,然后抿抿唇,像在心里练习过千万遍那样拨起了弦。
确实如夏子澈所说,这首歌只出了短短一段旋律,但即便只有片段,也很勾人。
不知道是不是陈濯的错觉,他不懂这些,只感觉这首歌的风格和夏子澈以往写的都不太一样。要说的话,他以前的歌总是带着很浓的少年气息,很阳光,很青春,但这首歌在此基础上,好像多了点温柔缱绻的意思,大概是属于少年心底最青涩的那一部分。
“喜欢吗?”
夏子澈将那段旋律重复两遍,轻轻扶住了弦,停住未止的弦音。
陈濯觉得他这问法有点奇怪,所以没回答,只点点头,问:
“会把它写完吗?”
听见这个问题,夏子澈微微垂下眼,拇指无意识地拨了下弦:
“会吧……”
他沉默片刻,再开口时声音有些低:
“等我写完,有机会的话,再唱给你听。”
这话让陈濯捉到点不同寻常的味道,他微一挑眉:
“为什么是‘有机会’?”
这家伙以前不是写了歌就要举着吉他凑他跟前非要让他听吗,听完还非要让他说说感受,不说都不行的那种。
“€€,唱歌当然也得讲究天时地利人和了。”
夏子澈干巴巴笑着,动作僵硬地把吉他放了回去,开始了胡言乱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