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又想到了赛谣今天说的话。
“我觉得他很蠢,做的很多事情也不值得,别人只能看到他的温暖,却看不到他也需要治愈和陪伴。”
现在想想,陈濯何尝不是那个“别人”之一。
夏子澈是真诚的、温暖的,热烈的。
人和人的关系无非是付出和索取,但没有人该永远付出,也没有人该一味索取。
就像夏子澈这么多年来把他们的约定变成了习惯,这让陈濯觉得,在他的生命里,陈濯似乎是个很重要的朋友,也占据了很多一部分。陈濯觉得自己也应该为夏子澈做点什么,因为这么好的少年不应该被辜负。
夏子澈能理解他的理性,接受他的冷漠,欣赏他的成熟。
那陈濯也应该去了解他,接受理解他的吵闹和幼稚,欣赏他像宝石一样剔透的灵魂。
这不是一种补偿或者回报,而是一种对等的情感回馈。
可惜,十六岁的陈濯不懂这些,所以错过了很多很多。
陈濯藏在被子下的手默默捏紧了心口的衣料,深吸几口气,等到那种浓重的心悸感缓缓散去,才慢慢松开了被揉皱在指尖的布料。
他闭了闭眼睛,缓和片刻才发现,夏子澈从刚才开始就一直没有说话。
他以为夏子澈是睡着了,过了一会儿,才又听旁边的人小声说:
“陈濯,我会一直是你心里很重要很重要的朋友吗?”
“会啊。”
夏子澈顿了顿,又问:
“跟赛赛比呢?”
“?”
陈濯有点奇怪:
“为什么跟赛赛比?”
“你不是喜欢她吗?”
“谁说我喜欢她?别自己瞎脑补啊我说。”
“?!”
好不容易安分下去的夏子澈又突然弹射起来:
“你不喜欢她?!”
“喜欢是喜欢啊,但肯定不是你说的那种喜欢。小小年纪想什么呢,真糊涂,真可耻。”
陈濯把之前夏子澈的话原封不动送还给他。他借着窗外月光,看着那家伙呆若木鸡的表情,表情,没忍住笑出了声:
“你为什么会觉得我喜欢她?”
夏子澈撇撇嘴,突然很用力地倒头重新摔回床上,力道大得床都弹了一下。
然后陈濯就听这人闷闷道:
“很难不觉得好吗?拜托,咱认识十年了!你这家伙,从小到大,从来没对哪个女孩子这么好过吧?又是主动关心又是忙前忙后,又是借爸又是秘密谈心,而且你们一个小帅哥一个小美女,不往那方面想才奇怪好吧?”
“?”
可能青春期的小孩心里只装得下粉红色泡泡吧,陈濯有点不能理解他的思路,只能按自己的想法解释:
“我确实很在意她,但那是因为她让我想起了我曾经遇见的一个人。如果非要说个理由,你可以理解为,我不仅在帮她,也是在尽力弥补心里遗留很久的一个遗憾。
“不过这也只是原因之一,更重要的是,赛赛也是你重要的朋友,不是吗?
“如果我跟她完全没有关系,那我就算知道了她的经历,看见她陷入了困境,我也没有立场去帮她。但她是你重要的朋友,她遇见困难你也会苦恼。这次不就是吗?你想帮她,但遇见了死局没有办法,而我恰好能解,所以才有了后面的一切。”
陈濯有一套自己的逻辑,夏子澈没听懂。
他听来听去,就总结了一个中心思想:
“所以,目前来说,我还是你朋友队列中最重要的那个对吧?”
“嗯。”
这话把陈濯听笑了,只听声音,他都能想象到夏子澈亮着星星眼的傻样子。
这家伙怎么那么容易满足,得到一句肯定就高兴成这个样子,像个跟人争宠的小狗。
陈濯不自觉轻轻弯起唇。
那时,窗外风过树梢,叶片摩擦出“沙沙”的轻响,温柔月光落在枝叶、落在地面,又透过窗户漫进陈濯眼里。
他闭了闭眼睛,放轻声音,喃喃般重复一句:
“你是最重要的。”
作者有话说:
第24章 024-小河里
◎心若在,梦就在,只不过是!从头再来!◎
陈濯丢掉过很多很多年少时的记忆, 那些回忆在他脑海中只剩下一个个模糊的画面和关键词,但在偶然的某个瞬间,被遗忘的故事又会悄无声息地展开, 清晰到每个细节都像是重临一般真实。
陈濯记得那是个飘满槐花香味的春天,小区里的小朋友聚在一起玩捉迷藏, 夏子澈非要拉他一起下去。
那局游戏好像是夏子澈当鬼, 陈濯本来想随便藏藏意思一下,结果还没反应过来, 就被另外一个小孩拉着跑走了。陈濯没多在意, 直到他被带到角落里一个杂物间,那小孩把他推了进去, 然后锁上门嘻嘻哈哈笑着跑远了。
后来, 等大人们问起原因,那个小孩只支支吾吾地说了一句“不喜欢他”。
可能有些小孩天生比较排外, 陈濯一直是其他父母口中的“别人家的孩子”, 平时不怎么跟他们玩, 这次又是被最受欢迎的孩子王夏子澈拉进来的, 所以莫名其妙就被坏小孩针对了。
杂物间没有窗户,门一锁,几乎没有光透进来,黑得可怕。密闭的屋子里还带着一股像地下室一样潮湿发霉的味道, 有苍蝇嗡嗡飞,还有像是老鼠的生物在黑暗里蹿来蹿去制造响声。
要说怕吗?其实也没有多怕, 但那次之后, 陈濯待在黑暗的环境里, 下意识会反感会抵触会焦虑, 会再次回想起杂物间里难闻的味道, 还有不安分的飞虫鼠蚁。
陈濯一直觉得掉眼泪最没用,所以他从小到大都不怎么爱哭,包括那次也是。
被爸爸从杂物间抱出来的时候,他一滴眼泪都没流,但也可能是有人帮他把眼泪都流完了,因为旁边的夏子澈看见他后突然开始嗷嗷大哭,像个泪人。
陈濯还记得,那天,夏子澈哭得好像一条深海水滴鱼,扁着嘴跟他说对不起我没有保护好你。陈濯并不觉得这是他的错,但夏子澈似乎认定了这件事有自己的责任。
也是从那之后,陈濯再没见过夏子澈跟小区里那几个使坏的小孩子玩了。只要陈濯说不想,夏子澈也再不会拉着他非要他参与自己和其他朋友的游戏了。
梦里的陈濯还停在杂物间的墙角,他待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色里,不知道过了多久,才终于听见门外有脚步声传来。
后来,杂物间的门被打开,有光冲破黑暗刺进他眼睛里,他看见外面过亮的天光中跑进来一个哭得很伤心的小男孩,在他身后是高大的父亲和焦急的母亲。他们的声音在白光里模糊不清,所有的吵闹声都像是被淹进了水里,陈濯只听见一声很遥远很空灵的:
“小满!”
陈濯猛地睁开眼睛。
他在睡梦里起了一身冷汗,睁开眼睛时,他发现身边的环境并不是自己熟悉的房间,大脑有一瞬的空白,然后就是一股浓重的恐惧感。
身边好像还有一个人,意识到这点,他整个人过电般一激灵,撑着身子坐了起来。
他呼吸有些急,直到看清旁边的人是夏子澈,他才像是意识到什么一般松了口气。
他闭闭眼睛,又看了夏子澈一眼。
陈濯的睡相向来很好,昨天睡觉时他只占了边上五分之二的位置,一觉睡醒来也还是那个样子。至于剩下五分之三,目前正躺着一只“大”字型生物,他睡成了一个对角线,被子盖住了头和上半身,一双腿大喇喇露在外面吹风。
也不知道他蒙着被子睡觉会不会一不小心把自己捂死。
陈濯没管他,自己从床边摸到手机,想看一眼时间,但一按锁屏键,黑的。
他有种不好的预感。
“夏子澈!夏子澈!”
陈濯从被子里艰难地挖出夏子澈的脸:
“几点了?!”
“嗯?”夏子澈突然被强制开机,一张脸皱得像包子:
“我看看。”
说着,他闭着眼从边上摸到手机,按一按,黑的。
“??”
昨天小区里停了一晚上电,两人丝毫没意识到问题,都很自信地用手机定了早上的闹钟,唯独没有想起智能手机也需要充电这一茬。
他们的手机在半夜悄悄关了机,好在陈濯的生物钟足够靠谱,才不至于一觉睡到大中午。
两人一早晨忙得像是在打仗,他们用最快的速度收拾好自己,然后全靠爱车小黄鸭一路狂飙,才踩着早读的点到了学校。
当陈濯顶着乱糟糟的头发衣衫不整地冲进教室时,黎芽震惊地瞪大了眼。
她给陈濯让开路,然后就见这人踉跄地坐回座位,把作业从书包里拿出来之后,脱力一般趴在了桌上。
“你经历了什么?”
“……没什么,从楼下跑上来,有点累,歇会儿就行。”
“区区四楼。”
“再说就不礼貌了。”
陈濯冲她摇摇手指。
“那个,各位,真的没人报运动会了吗?”
早读前乱糟糟的教室里,班长捏着运动会报名表小心翼翼发问,生怕大点声吓着了要报名的同学。
最后排,陈濯在各种杂音里捕捉到了她的声音,默默举起手:
“我报。”
班长像是看见了救星,一溜烟从讲台跑到最后一排,站在黎芽的桌边问坐在里面的陈濯:
“陈濯同学,你报哪个项目?”
“……”陈濯默默坐起来:
“三千。”
“?”
旁边的黎芽陷入了诡异的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