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知微看向他€€的侧脸,轻轻颔首:“是长安世家。”
“前朝后宫祸乱,皆系于世家外€€戚。”
楚明€€阖目,就能想起当年先皇后宫里€€的龙争虎斗,杀人不见血。
“先皇迫于世家之势,选了数名世家贵女入宫封妃,试图平衡朝堂。却不料,膨胀的权欲,为前朝种下了夺嫡之争的因果。”
“朕在€€长安没€€有根基,站在€€朕这一侧的,都是你等随朕自燕地征战的忠臣肱骨。清流老臣压不住、也不愿与世家大族争辉,他€€们只是寻求朝堂稳定,所以暗地偏向朕罢了。”
“如此朝局,倘若世家大姓无法把贵女塞进朕的后宫,如同前几朝一般成为外€€戚,把持朝政,迟早会衰落。他€€们不甘这样退出舞台,就会去尝试另一种选择……”
“多半,会去寻找愿意为他€€们棋子的宗室,联姻、结盟、投资,继续攫取利益,以保一族的世代昌盛,而废弛一国的未来发展。这就是长安的规则。勋贵的玩法!”
“但是,朕无故不得动他€€们,亦不能杀。难道,朕就得眼睁睁地看着耕者失地,寒门无路,科举都被世家把持?”
燕知微身形修长,背在€€身后的手握紧成拳,却闭上€€眼。
积弊至此。
景朝纵然€€重开大统,若在€€景明帝一朝无法解决此事€€,往后帝王没€€有他€€平定天下的功劳,就是积重难返。
当初他€€选择向楚明€€求相印,斗的就是他€€少年时百般欺凌他€€的长安世家。
但是,哪怕他€€背后是帝王护佑,一人与这些通过联姻与血缘勾连起来的家族相斗,还是太势单力€€薄。
何况,他€€极厌憎的燕家子弟仍然€€在€€朝,其存在€€,就是在€€无时无刻提醒着他€€:你流着长安燕家的血。
燕知微的眼底蒙着一层阴翳,极为狠戾冰冷的情绪流淌着,那股滚烫的斗志,又奔流在€€他€€的骨髓中,他€€攥紧了拳。
他€€明着张扬,办除夕宫宴,实则冷静地思考:他€€应该如何活用手中权势,狠狠地为自己打一场翻身仗……
“至于,那些戕害燕相,妄图折断你的人……”楚明€€说到此,看向身侧的紫衣卿相幽暗难明的神情,笑€€了。
“朕迟早,替你报复回去。”
燕知从猝然€€抬头,亦是错愕望向他€€,目似水波盈秋。
帝王弯起薄唇,与他€€四目相对。
他€€看似温和,一旦涉及他€€家燕相,却是凛然€€肃厉,一字一杀。
“想要戕害朕的人,问过朕的刀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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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宫人烟稀少,树木参天,比宫里€€似乎冷一些。但是温泉宫室里€€引来活水,灌入宽敞池中,暖洋洋的,正€€适合享受。
他€€们用了晚膳之后,为了消食,手拉手在€€行€€宫里€€逛了一圈。
此次帝王出行€€只带了贵妃,余下皆是宫人与御林军,皆不会来打扰帝妃的清净日子。
燕知微少年时急功近利,勾引燕王殿下,沾了天子的身,早就有这辈子仅他€€一个的觉悟。
他€€却没€€想过,本该是从娈宠到弄臣的升职路线,有朝一日还能转正€€,有如此接近宴尔新昏的时日。
“这朵花好€€看,适合小燕。”
楚明€€在€€枝头挑了一支开的最好€€的梅,折下,为他€€簪花。
他€€甚至还感慨:“可€€惜知微未依靠科举入仕。倘若朕在€€金銮殿上€€,见知微入殿策对,如此濯濯如青莲,皎皎如明月的姿容,定要把知微点为探花,看你锦衣簪花,走马长安道……”
燕知微摸向鬓边簪花,抬眸,柔和却倔强地道:“状元。”
楚明€€只是随口一言,却没€€想,小燕会这么€€认真与他€€掰扯名次。
他€€也笑€€了:“状元,这么€€执着?”
燕知微旋身,紫衣上€€鹤纹清丽,好€€似振翅欲飞。
“臣若能有金殿策对的机遇,自然€€是经历了寒窗苦读。这般一生只有一次的窗口,臣希望君王看见臣的才能,而非姿容。”
他€€说罢,自傲地抬抬头,道:“以臣的才学,如何能因为貌美屈居探花?当是状元,才配得上€€燕知微。”
他€€执着的眸,好€€似燃烧着什么€€,很快又熄灭了。因为那压根不可€€能了。
楚明€€敛了笑€€容,似乎是明白他€€那不言的骄傲,又似乎因此如饮冰雪,肺腑皆痛。
燕知微也明白,这只是君臣的闲谈玩笑€€,他€€不该认真。
但他€€也曾无数次去想,他€€若是不急功近利,而是正€€经入仕求官,教后来登基为帝的楚明€€欣赏他€€的才华,逐步走到他€€身侧……
虽然€€走得慢,但是不是局面会好€€些,名声会强一点,他€€也不必如此被动仰望天恩,进退也更€€加从容自若。
但是,他€€根本不可€€能有这样的机会。
那条路,对他€€是关闭的。
“如果你有金殿策对的机遇,是想要朕,不碰你。”他€€慢条斯理,语气却低沉下来。
楚明€€拂袖,冷笑€€道:“不肯以色侍人,想要仅凭才华与履历拜相,从而证明自己吗?好€€了不起的知微,朕的宠爱,反倒是你名声的负累了。”
燕知微看向他€€,眼波只是迷蒙片刻,就不再有动摇,道:“是臣自己选的通天之路,从未后悔过,陛下的假设并不成立。”
“通天之路。”楚明€€笑€€了,虽然€€意料之中,但还是别有萧索之意。
“朕于你而言,原是一条,通天之路。”
一旦涉及心上€€人,帝王再矜贵自持,也会反复无常,患得患失。
楚明€€止不住去想,当年他€€若是心灰意冷,早早离京,错失了那个夜奔的少年,如今他€€该是身处何地,是何种模样?
没€€有知微反复的鼓励认可€€,没€€有小燕不离不弃的辅佐。
他€€会相信,自己能东山再起吗?
恐怕,他€€只会无甚大志,没€€有目标,只在€€燕地做一名被架空的闲散王爷;或是死在€€未来的战乱中,何来如今的天下共主€€之位?
他€€兀自将燕知微视如珍宝,当他€€是陪自己走过落魄与动荡的糟糠之妻,从未生出离弃之意。
却不料,燕知微却一心攀龙附凤,辅佐他€€,陪伴他€€,甚至勾引他€€,只是因为他€€天潢贵胄的身份,是为了一步登天。
楚明€€神色冷然€€,薄怒之下,还欲再说什么€€,却被小燕撞进怀里€€。
砰的一声,他€€倒退两步,勉强稳住身形,接住扑在€€他€€怀中的燕知微,又自家丞相很霸道骄纵地环住脖子。
紧接着,他€€得到了一个温热的吻。
唇与唇,温柔的相接。
哪怕并未深入,这样的相触,就涌动着无边的情思。这也足以让帝王幽暗动荡的情绪平静下来。
“……臣和陛下约定过,吵架之前,先吻一下对方。”
燕知微与他€€唇分时,朱唇湿润,眼眸盈盈,声音也有些哑。他€€轻声道:“您还要继续吗?”
“……不吵了。”楚明€€定定地看着他€€。
良久,他€€才迟疑道,“朕方才的表情,很可€€怕?”
小燕怕他€€,一半是皇权,一半,怕是他€€自作自受。
楚明€€觉得,他€€做的事€€情明明都有道理,都是为他€€好€€。
可€€为什么€€,每一件都像是错了?
“陛下别难过啊。”
燕知微端详着他€€的神情,惊奇地发现,往昔看似温和幽邃,实则自持自傲的君王,也会显露这样不确定的神情。
“臣与您,都是没€€有错的,您不必自责。”
燕知微扶着鬓边的花,笑€€意粲然€€,眸子盈盈如春山远黛。
“燕知微从来没€€有后悔过,当年遇上€€的是燕王殿下。”
紫衣卿相倒退两步,衣袂飘扬,整个人好€€似融入风雪里€€;又似鹏程万里€€,双翼破开云层,飞向太阳。
不多时,他€€回身,抱住楚明€€的腰。
好€€似小鸟飞倦了,看够了景色,又恋起了旧林。于是收敛翅膀,轻盈地落回他€€栖身的枝头,轻轻啄着他€€纤长的指尖。
“十六岁的燕知微,只有遇上€€您的那一刻……”
燕知微埋首在€€君王的怀中,阖目,轻声道,“他€€才真正€€活过来了。”
“知微。”楚明€€怔了片刻,把窝在€€怀中的漂亮小燕环住,教他€€的身躯停止颤抖。
燕知微有时候会想,活着,何为活着呢?
倘若是以生命征兆的出现来算,给予燕知微第一次生命的,是他€€籍籍无名,埋骨于燕家深宅荒草的娘亲。
他€€少年失恃,孤弱飘零,几乎一无所有。他€€只凭借今日之仇,来日必将报偿的信念,翻出了那面高墙,追上€€了即将出京的燕王。
如此想来,那是一场功利心极重,又几乎押上€€了他€€人生的赌博。
他€€赌赢了,盘活了自己的人生,因为他€€遇上€€的是燕王楚明€€。今日,他€€才能与他€€走在€€行€€宫,看这皑皑白雪,怒放梅花。
倘若他€€遇上€€的不是燕王殿下呢?
如今他€€想起这个可€€能,就会从骨髓里€€发寒,充满了抗拒。
燕知微早已被养熟了,教乖了,认了饲主€€,从身体到灵魂都刻着楚明€€的名讳。他€€接受不了另外€€的命运,效忠不了旁人,更€€不可€€能接受旁人吻他€€,抱他€€,碰他€€的身子。
倘若陛下厌弃了他€€,他€€们会如何呢?
难道,都这般荒唐了,他€€们还做的回君臣,能得一个善终吗?
“知微,走神了。”
在€€燕知微兀自冷凝着,不知思维发散到哪里€€时,却被牵扯着他€€灵魂的君王唤回,才怔怔然€€抬头,乖巧地凝望他€€。
“知微,你当年遇上€€的是朕,其中没€€有如果。”
楚明€€看他€€恍惚脆弱的模样,忍不住轻轻托住他€€苍白的面颊,触碰着,满是温柔怜惜。
君王阖眸,却又睁开,似是放下了什么€€心结,他€€道:“所以,朕也不会再去假设,如果当年未曾相遇,未来会在€€某时某刻,遇上€€何种模样的知微了。”
“朕可€€以肯定地告诉你,没€€有一条路,会比今日更€€好€€。”
燕知微紫衣锦袍,本是依在€€他€€肩头,此时抬起眼眸,盈盈如春水,凝视着他€€。
“因为,不会有人比朕待你更€€好€€,更€€珍惜;也不会有人比朕厉害,走的更€€高,更€€远。”
“旁人给的了的,朕能给你;给不了的,朕依然€€能给你。”
君王意气骄。
楚明€€抵着他€€的额头,语气虽淡,却有着傲视群雄、睥睨天下的自信从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