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划过飞机飞过的声音,天边的云也渐渐隐去,炽烈的阳光毫无遮挡,给予人酷刑,晒的人发晕。
不知道过了多久,虞明清才扯了下唇角,“……不要开玩笑。”
他的声音还算得上镇定,只觉得自己刚才仿佛听了一句天方夜谭,听过便罢,没在心里留下半点痕迹。
陈回舟眼里闪过一丝不忍,却还是说:“电话是江先生的在医院的朋友打过来的,说、江先生……很快就要被江家人带走了,您要是想,现在赶过去,或许还能赶得上见最后一面。”
虞明清无意识紧了紧手心,缓缓低下头,仿佛身体支撑不住大脑的重量,眼中是难得的一片茫然。
不知怎的,他忽然想起刚刚中年男人说的一句他本没放在心上的诅咒,声音在脑海中反复回放。
……家破人亡众叛亲离断子绝孙。
虞明清缓缓闭上眼睛。
……
车子以最快的速度开往第一医院,虞明清坐在车上,眼睛明明看着窗外,却又好似什么都没装进去。
他的手无意识地摩挲着中指上的戒指,冰凉的金属感无法让他混乱的心平静下来。
他不知道自己怎么下的楼,怎么坐上来医院的车,等耳边传来一声:“先生,到了。”
虞明清才回过神,眼神落在实处,看见了了车窗外那写着第一医院的大楼。
他下了车,越往急救中心走,医院嘈杂的声音越是不受控制地涌入他耳中。
“爸!爸!”
“医生!快救救我爸!”
“医生!护士!快救救我老婆,她肚子里还有孩子,一定要救救他们!求求你们了!”
虞明清想到了几年前,他也是这么慌张地赶到医院,最终却只从医院见到了两具刚刚蒙上白布的尸体。
医生:“服用的□□量很大,送来的时候已经失去了生命体征。”
父母同事:“小虞啊,你爸妈虽然畏罪自杀,但案子还得继续。”
“他们不是畏罪自杀!”少年压抑着声音。
父母同事:“唉,你还小,老虞他们真是的,怎么就把你一个孩子抛下了呢。”
时隔八年,他又来到了这里。
陈回舟和司机在前面开道,勉强让虞明清有个能通过的地方。
“医生,今天东山路出车祸送来的人都在哪儿?”陈回舟抓着一个护士问。
护士指了指周围正在哭喊的人群,“这里都是。”说完就端着药,脚步匆匆地走了。
陈回舟正想再找个人问问,却感觉自己被一股大力推开,抬头一看,就见虞明清快步朝着某个方向跑去,愣了一下,随即和司机飞快跟上去。
虞明清不知道自己跑了多久,他像个没有感觉的机器,还自动屏蔽了周围的一切,直到耳边传来一道声音。
“虞明清!”
他抬头望去,脸颊的汗水滴落在锁骨,细微的凉意顺着那一瞬间的接触透入骨髓,让他的浑身都有些僵冷。
舒玉眼睛还是红的,看着像是哭过。
“去吧,拐角那间402。”
“折意还在等你。”
一句话,像是又给虞明清注入了动力。
他在等他。
是不是在说,他其实没死?
刚刚那通电话只是在吓唬自己?
虞明清以前很讨厌江折意戏耍自己,这一次却无比期望江折意是在耍他。
告诉他,这只是个玩笑或者恶作剧。
他怀着期盼走过去,刚过拐角,却见到病房门口站着几个黑衣保镖。
他眼中的神色僵住。
一个少年从里面出来,双眼红彤彤的,却在见到虞明清的那一刻竖起锋芒,尖锐质问:“你来干嘛?!”
舒玉已经去参与急救中心对其他人的救治,无法帮虞明清说话。
就算他在这里,说话也未必有用,毕竟眼前这个少年才是江折意的侄子,是江折意的亲人。
从几年前,江折意非要和虞明清搞在一起开始,江家对虞明清就没什么好脸。
他们的态度很明确,不同意他们那堆破事。
江折意虽然从没把虞明清带回江家过,但虞明清什么都知道。
他也不在意,没见过情人还要和金主家人打好关系的。
但此时此刻,他忽然觉得自己曾经的想法有多天真。
情人是不需要和金主家人打好关系,所以他现在连病房都进不去。
“我要进去。”他声音平静,神色更是没什么变化,似乎就是在说一句再寻常不过的话。
江望年拦在病房门口,“谁允许你进去了!”
匆匆赶来的陈回舟帮忙周旋:“江小少爷,江先生出事,我们先生也很担心,先生就是想看一看江先生,想来江先生一定也想见我们先生,您就通融一下,让他进去吧。”
江小少爷仰起头,“呸!小叔才不想见你!他最后一个电话都是打给我爸的!”
虞明清揪住江望年的衣领,一把将少年提到自己面前,眼中的冷意竟是让江望年不由自主一颤。
但他也不是吃素长大的,输人不输阵,当即对着保镖们喊道:“愣着干什么?拦着他,不许他进去!”
保镖们挡在病房前。
虞明清一把将江望年丢在走廊上。医院的地板光滑干净,让小少年滑行了好一段距离,一时间都没能立刻起来。
等他好不容易爬起来,虞明清已经和几名保镖打在一起。
保镖们专业素质很高,但是虞明清也专门学过,学的还都是阴招,下手极狠,没过几招,保镖们就感觉自己被打过的地方极疼。
虞明清他们也认识,知道对方不是普通人,当然不敢下狠手,这也导致明明人数超过虞明清好几个,场面却依然僵持不下,甚至是虞明清占上风,他们只能被动抵挡。
“让他进来吧。”
病房内忽然传来一道声音。
病房外的打斗停了下来。
虞明清微喘着气,站在门口顿了顿。
“怎么,又不敢了吗?”屋内人似乎在冷笑。
虞明清抬脚走了进去。
刚进去的那一刻,室内的冷气便涌了上来,将他整个人笼罩。
这种感觉,让他联想到了阴冷的地下停尸房。
走过拐角,虞明清看见了病房里的人,以及那蒙着白布的病床。
脚下一顿。
抗拒的情绪瞬间充斥着他的心,让他的脚下意识就想后退、转身、离开。
不知用了多久,他才堪堪压抑住那些情绪,却依然没往前走一步。
江折意的父母从他进来后,就没抬头看过他,就像过去一样,他们无视虞明清,就好像没这个人,虞明清也无视他们,这几年里,他们几乎没见过面。
还是江折意的大哥江淮鹤淡淡扫了虞明清一眼。
他的眼睛也微微泛着红,“有什么话,就这么说吧。”
“别怪我们狠心,小意走之前特地叮嘱过,不许你看他。”
虞明清竟没怀疑这话的真实性,凭江折意那样的性格,不愿意让自己见到他的狼狈和丑态,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我要看看他。”
虞明清声音低沉,说得很轻,可江淮鹤还是听到了。
他眼眸一沉,厉声质问:“虞明清,你就这么恨他,连他走后最后一点尊严都不肯给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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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明清捏紧双拳。
谁允许他走的?!
谁允许他死的?!
谁允许他不请自来,又不告而别的?!
“我说……”
他一字一顿道:“我、要、亲、眼、看、他!”
那眼中迸射出的不顾一切的凶狠,让江淮鹤心中冷笑。
原来也不是完全不在意。
弟弟都死了,从前的事似乎也没必要计较,江淮鹤看着眼前的虞明清,既心疼已经去世的弟弟,又可怜还活着的虞明清。
“随你。”他不拦了。
“是你非要看,怎么和小意解释,是你的事。”
他不拦了,虞明清心中积蓄起来的怒意没了发泄的对象,一时只觉得自己仿佛被棉花撞得晕头转向,眼前一花,心头一空。
他茫然地站在原地片刻,才回过神,缓缓走上前。
越是靠近病床,他便越觉得冷。
不知道到底是因为室内空调温度太低,还是因为心里传来的阵阵寒意。
一段距离很短,可他却走得很慢,脚下仿佛踩在泥潭里,走得疲惫又艰难。
可再慢再艰难,也有走完的时候,在腿碰到床角的那一瞬,虞明清才恍然,这条路已经到了尽头。
他的视线落在床上,白布将床完整遮盖,隐约能见到下面有一个人影,辨不清性别,更看不见样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