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一句话来说,那就是他是来通知他们,而不是来和他们商量。
御驾亲征数年,没人比萧问阙更清楚谁有多少功绩,应有多少赏赐,因此,朝臣虽有疑虑,却也并未提出反对,驳了萧问阙的面子。
最重要的事说完,剩下的要么是短时间内得不出个结果,又或是无伤大雅的小事,大臣们不愿意拿出来浪费皇帝时间。
萧问阙视线扫了下面的大臣一眼,淡淡道:“既无事,那便退朝吧。”
待他走后,众朝臣才小声和同僚道:“陛下久未回长安,却威赫远胜当年。”
“有此明君,你我至少能再为大楚效忠二十年。”
连首辅都如此说,其他人便是再有些小心思,此时也不便暴露,只能附和几句,顺便一提:“若是陛下不再兴战事,便更好了。”
没办法,打仗烧钱,他们已经看到了四海归一,也就更想看到盛世来临。
太子德才兼备,监国数年,俨然有明君之资,他们只希望这对父子能一直父慈子孝,莫生猜忌。
封赏一下来,长安城内皆是喜事连连,欢欣鼓舞。
唯有临安王府,依旧大门紧闭,冷冷清清。
递上来的拜帖都被管家收到库房,送上来的礼物也都登记在册,等到日后有机会再用等价礼物送回去。
楼风吟坐在后院的亭子里,桌上摆放着各种花果茶点,而他手中拿着书籍。
“世子,宫中赏了许多金银财宝,说是给您的添妆。”
“算算日子,您很快便要出孝了,您和太子殿下的婚期也该定下了吧?”小侍有些激动地说。
见楼风吟不为所动,小侍又劝道:“陛下就在宫中,不如您去问问?”
“陛下那么喜欢您,回来后都不忘了给您赏赐,必然是记挂着您,记挂着临安王府,您得到陛下面前露露脸,才好让别人看看,就算咱们府上只剩下您,陛下也从未忘记过咱们府上。”
“……再过几日。”楼风吟放下书,抬头望向皇宫的方向。
“陛下刚回来,想必事务繁忙,我怎好在这种时候打扰。”
可你还可以进宫找太子啊,你是正儿八经的未来太子妃,又有陛下的优待,别说见太子,就是一直待在太子身边,也没有任何问题。
只是不知为何,这两年楼风吟越来越不爱去东宫,别人只以为是因为守孝,可跟在楼风吟身边伺候的人才知道,他们主子就是不想。
前些年每每从宫中回来,楼风吟都会有些情绪低落,如今不常进宫,反而更自在舒心些。
自那日亲眼见到萧问阙后,楼风吟便不那么着急进宫拜见,知道陛下安好,他便足够安心,愿意等合适的时间进宫。
三日后,为庆祝大胜而归,萧问阙在宫中设宴,宴请百官。
楼风吟虽在孝中,却也要代表临安王府出席。
而这,便是他等待的合适的时机。
宫宴上,楼风吟的位置就在太子身边,连二皇子都要在他之下,这等殊荣,宴上众人无不艳羡。
然而他们转念一想,这样的殊荣是用楼家所有人的性命换来的,这样的艳羡便减轻几分,他们如今虽比不得楼风吟,可他们家中还有人才,未来尚有无限可能,可楼家却永远也止步于此,即便是太子妃如何?做了皇后又如何?楼家无人,未来只会被遗忘,淹没在历史中。
开宴前,太子先代表众人发表了一番对皇帝的歌功颂德,萧问阙又说了几句场面话,夸过了太子和百官,才开始宴饮。
看着太子在今日风光无限,二皇子眼中的嫉妒根本掩饰不住。
“父皇,儿臣前些日子偶然得了一份祥瑞,今日特地呈上,祝我大楚千秋万世,父皇寿与天齐!”
祥瑞现世,代表着楚国国运昌盛。
闻言,百官自然纷纷恭喜,夸了皇帝又夸二皇子,恨不得将那祥瑞吹到天上去。
萧问阙看了一眼蠢儿子说的祥瑞,却见所谓的祥瑞,不过是一块不知从哪儿弄来的石碑,上面写着“四海归,大楚兴,天元定,负天命”。
这碑不过寻常,不寻常的是这上面的第三句,不巧,太子的姓萧名元谨,二皇子名元英。
这石碑说是没别的意思可以,说太子将取代萧问阙可以,说萧元英是天命所归也可以,还当真是一箭三雕,怎么说端看情势如何。
萧问阙十分不想承认,这么个只会耍小心机的是他儿子。
他不和自己争功绩,不和太子比能力,整日就琢磨这些让人贻笑大方的雕虫小技。
还自以为天衣无缝,却不知在场众人都在心中嘲笑,他却沾沾自喜。
萧问阙不想多看蠢儿子一眼,淡淡道:“好,赏。”
随后将目光自然而然看向太子的方向,却一眼便看见坐在太子身边的楼风吟。
见到人,萧问阙仿佛才想起那日见到钟楼上的对方时,人还有点呆。
今儿近距离看,对方举止规矩有礼,端庄稳重,没了当日那股呆劲儿,反而像是长大了。
他笑了笑,将面前一盘桃花酥推了推,“把这个给风哥儿送去。”
守孝期间,不能吃荤腥,楼风吟桌上没几样能吃,筷子基本没动过。
“多谢陛下。”他起身行礼。
萧问阙却是一笑:“怎么几年不见风哥儿更见外了?以前不都叫皇帝叔叔的吗?”
楼风吟下意识看了太子萧元谨一眼,想起对方曾经说的话,心中纠结半晌,到底没能忍住心中愉悦,微微弯唇,“皇帝叔叔。”
萧问阙点点头,“今日宴会结束天色已晚,便留在宫中,还住你以前常住的披香殿。”
“是,多谢皇帝叔叔。”
皇帝叔叔不仅还记得他喜欢吃什么,还像以前一样待他,楼风吟恍惚觉得自己回到了几年前,爹娘哥哥还在,他整日在宫里和太子永乐他们玩,把皇宫当成自己家的日子。
今日一整晚,楼风吟都很高兴,丝毫没注意身边的萧元谨似有些不高兴。
宫宴结束后,楼风吟还被人叫住,“世子殿下,陛下请您去一趟,说是有东西要送您。”
楼风吟跟着内侍到了长乐宫,便见到萧问阙正把玩着一把弓箭。
弓箭其貌不扬,甚至还有些旧,可从萧问阙拉弓的动作来看,它的威力并不小。
“你来了。”萧问阙招呼他,“过来瞧瞧。”
他将弓拿到楼风吟面前,“这把弓怎么样?”
楼风吟走近,仔细看了看道:“它一定杀过许多人。”
“皇帝叔叔,这是你用的吗?”
萧问阙将它递给他,“现在它是你的了。”
楼风吟一愣,却没伸手接过来。
他的脑海中回想起自己幼年时跟着父亲在战场,一场胜仗后,小小的他被萧问阙捞到了马上,也不害怕,反而十分兴奋。
“风哥儿以后要不要和你爹爹一样厉害?想不想和叔叔一样威风?”萧问阙逗他。
才几岁的楼风吟感受着在马上驰骋的爽快,兴奋地举着小拳头,“要!”
“以后叔叔教你骑马射箭,风哥儿就能和叔叔一样威风。”
“威风!”楼风吟一边说话一边喝风,萧问阙捞得直乐。
之后老将军听说萧问阙把自己小孙子带着骑马,把他叫过来训了一顿,当朝太子在老将军面前,也只有乖乖听训的份儿。
时隔多年,萧问阙却依然记得曾经的戏言。
“怎么了?”萧问阙笑问,“你小时候不是说,长大了要和你爹一样,骑马射箭,上阵杀敌吗?”
“还是说,你嫌弃皇帝叔叔送一把旧的给你?那改日朕让人给你重新打造一把。”
楼风吟连忙道:“不是不是,当然不会嫌弃,皇帝叔叔的弓,别人求都求不到,只是……”
“只是……”他抿了抿唇,低着头,半晌才微微一笑,故作轻松道,“那不过是儿时戏言,做不得真,臣如今,不喜也不该舞刀弄剑,皇帝叔叔好意,臣心领了。”
萧问阙眸光微动,指腹在弓身上轻轻摩挲,面上却不动声色道:“这是朕曾经允诺你的事,你如今不收,是想要皇帝叔叔食言吗?”
楼风吟顿住。
“风哥儿,这些本是你爹娘应当做的事,朕没护住他们,让你没了爹娘哥哥,只好自己将欠你的补回来。”
“你不要,便是不认我。”他连朕都不说了。
楼风吟眼睛酸涩,心里又苦又甜。
他知道爹娘他们都是战死沙场,与人无尤,可每当别人在背地里说他是灾星,克死全家时,他也会心有怨有恨,却不知怨谁恨谁,最终当真只能如那些人背后所说那般,怨恨自己,觉得或许他们说的都是真的,就是他克了全家。
太子说他是未来太子妃,处处都要学要改,要承担自己应有的责任,不可如从前自由散漫,不可依赖别人,永乐会带他玩,却也拗不过太子。
只有萧问阙,会依然把他当成曾经需要护着的孩子。
萧问阙笑着哄道:“好了,莫要哭了,天色已晚,回去睡吧。”
楼风吟带着弓走了。
在他走后,萧问阙的笑意微敛,“去,把太子叫来。”
第62章 嫁给未婚夫他爹3
不过片刻,萧元谨便到了萧问阙面前。
“儿臣参见父皇。”
“父皇这么晚还不歇息?”
俨然一副关心父亲的孝子模样。
萧问阙看了他一眼,随即淡淡道:“时间还早,你也坐,我刚回来,今日难得有时间,让我们父子俩谈谈心。”
他语气温和,看向萧元谨的目光也带着慈和,甚至面上还有些笑意,丝毫看不出方才沉下脸的模样。
萧元谨坐下,态度崇敬中又带着亲近,像个寻常孩子一般,想和父亲更亲近一点。
“父皇想问儿臣什么?”
“这几年我虽每月来信,将你们抛在宫中却也是事实,是父皇不对,父皇跟你道歉。”
萧元谨愣了一下,随后才低着头道:“父皇……”
“儿臣知道,父皇都是为了大楚基业,父皇无错,儿臣能为父皇做事,帮父皇的忙,儿臣心里也很高兴。”
他语气真诚,字字句句皆出自真心。
可他也从未说一句不怨。
到底是个孩子,在别的父亲为孩子保驾护航时,在别的父母在孩子身边陪伴时,他却只能一个人面对那些魑魅魍魉。
怎能不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