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注意到,今日的楼风吟,竟没有喊萧问阙皇帝叔叔,而是叫的陛下。
不仅如此,提到萧问阙时,楼风吟的表情都有些不对劲,似自厌,似难堪。
“发生这样的事,仅仅是解除婚约便足够吗?你和我父皇……”
楼风吟打断道:“我和陛下什么都没有,过段时间,我就选个道观出家,从此不再沾染俗事,也坏不了殿下名声。”
他抬头看向萧元谨,“殿下,臣知道您不喜欢臣,可陛下却是您的亲生父亲,给了您一切,对您给予厚望,就算……就算……那也是不得已,您不要怪他,更不该心生芥蒂。”
萧元谨心下一沉,昨夜,下药,萧问阙的雷厉风行,还有楼风吟奇怪的情绪和态度……
一个荒谬的猜测涌上心头。
不、不可能……
父皇昨夜还来见了他,也不像是做过什么的样子。
萧元谨脑海中忽然浮现出那内侍说的话。
或许没有亲身上阵,而是有其他越界的接触。
“昨夜明明有其他人,为何一定是父皇,他是不是……”
“滚出去!”
一道声音骤然从殿外进来,冷厉的声音像是惊雷击在萧元谨心上,吓得他的心差点跳出来。
“父、父皇……”萧元谨慌忙道。
萧问阙款步而来,低沉的眉眼扫了萧元谨一眼,一个字轻描淡写地从他喉间吐出,平静,却带着不容拒绝的态度,“……滚。”
萧元谨不想走,他还有许多话想说,许多话想问,心中的惊惧过后,涌上来的还有对……方才那个可怕猜测的愤怒,“父皇,您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他想说,萧问阙却不想听,直接示意殿内的人将他拉出去。
被人拉走,萧元谨甩开他们,离去时,深深看了萧问阙一眼。
待人散尽,屋内便只剩下萧问阙与楼风吟二人。
楼风吟愣了愣,才从萧元谨莫名其妙的态度中回过神来,似是发觉此时是何情景,一股羞臊难堪的情绪尚未完全涌出,他的行动便先快于想法,下一刻,迅速躲回了帐内。
他慌乱地低头看看已经的衣着是否整齐,却在不经意间看见那放在床尾的玄色龙袍,脑海中不自觉浮现出昨夜自己揪着它的情景,脸色又白又红。
同样窥见那一幕的人,此时就在屋里,与他不过隔着一道屏风,一床青纱帐。
不过三丈距离。
第68章 嫁给未婚夫他爹9
青纱帐内,一只手紧紧攥住帐慢,柔软的青纱帐被抓出了明显的痕迹。
帐外,那道身影无声站在屏风外,似一棵青松,默然静立。
袅袅宁神香缓缓在殿内蔓延,将其中的一切都侵染上它的味道,包括被阻隔着的两个人。
不知何时,日渐西沉,当那颗太阳落下了宫墙,殿内不再被艳阳照射,光线也暗了一截,紧闭的门窗,阻隔着光影,让室内明暗斑驳,朦胧不清。
萧问阙向前两步,仰头望见青纱帐被揪得愈发紧,脚步停下,依旧落在屏风外。
“……”
一阵难言的沉默过后,萧问阙淡定温和的声音响起,半点听不见方才呵斥萧元谨的严厉。
“早些时候便听说你醒了,但一直抽不出身来看你。”
“风哥儿,你……”
萧问阙的话忽然顿住,他似是有些踟蹰,不知该说这什么,如何说。
就如同他早就知道他醒来是真,一直没空来见他是假,而是他在给楼风吟时间,也给自己时间。
然而给了时间,萧问阙却依然没想好一个具体的决定或者言行。
太医的诊脉结果一早便告诉了他,楼风吟身体如何,他很清楚,他也用不着装模作样问一句你怎么样,还好吗。
至于其他,萧问阙却也找不到一句最合适的话语。
二人就这么僵持着,直到萧问阙道:“快到晚膳的时间了。”
“风哥儿,你是生气也好,怨我也罢,都是小事,不想见我,我便不来,但切记一日三餐切莫落下。”
萧问阙说罢,转身便要离去,左右楼风吟好好的,其他事便都不急。
“怎么就也好也罢了?”
青纱帐内,一道清悦的声音传出,还带着淡淡的怨,却和萧问阙方才所说的怨不同。
“气您,怨您,对您来说,便是不重要的吗?”楼风吟急急道。
“明明有口有舌,却是连如何解释,为自己辩解都不会吗?”他听起来,似乎比萧问阙还要义愤填膺。
还是为萧问阙义愤填膺。
萧问阙的动作不知何时已经停在原地。
他回首望着屏风后,楼风吟却停顿半晌,才缓声道:“皇帝叔叔……”
“您这样是会吃亏的。”他笑了一下,却又像在哭。
萧问阙却是微微莞尔,笑了。
话到此处,他倒也不必着急离开。
吩咐宫人送上晚膳,却是一人在屏风内,一人在屏风外用膳。
这道屏风仿佛是他们的一道防护,隔绝着他们,却也给予他们心中的安全距离。
晚膳后,宫人将其撤走,又悄无声息地退下去,让殿内恢复之前的模样。
楼风吟口中含着苦味,是药的味道。
这道苦在他口中蔓延,让他连说出的话都仿佛是苦的。
从那声皇帝叔叔开始,他与萧问阙之间,那道因昨夜之事产生的隔阂仿佛便少了一道,气氛回暖。
“我已经做主,解除了你和太子的婚约。”萧问阙不开口,开口便是一道惊雷。
楼风吟下意识抬头望去,却看不见萧问阙,只能听见他继续的声音。
“风哥儿。”
“我并不想为太子说话,但他自小便当做储君养大,才学能力都算优秀,且几年前的他上孝下悌,无一不好……便是如今,也只是小节有损,大节无亏。”
“而你是我看着长大的孩子,自然也是极优秀的。”
对萧元谨,萧问阙尚且要将哪里好哪里不好算得明明白白,可对楼风吟,哪怕他从前有许多不符合长安朝臣勋贵标准的不妥之处,在萧问阙口中,那也是处处都极好。
萧元谨说他偏心,半点不假。
萧问阙自嘲地想。
“我本以为,将你们配成一对,会是好上加好,却不想世事万物皆有缘法,你们非但没有好上加好,反而一人嫉妒,一人委屈。”
“此事错在我,如今由我结束,也是有始有终。”
“本是好心,却办了坏事,先前给你的那份圣旨,也本是想给你的保障,却不想宝物招贼,引来老二觊觎。”
子不教父之过,太子和萧元英是他推卸不掉的责任,他们做了什么,也得算他的一份,如此算来,楼风吟所吃的苦,竟全都是他造成的。
他是想为楼风吟好,可他给他的一切,非但没有让楼风吟过得更好,反而让他受尽委屈和苦楚。
甚至给他带来委屈和苦楚的人,是他的儿子,甚至……是他自己。
他今日时常想,若是没有这一切,楼风吟会如何?
他会自由自在,哪怕没有太子妃这个身份,哪怕楼家已经无人,他会受勋贵或者族中欺负,但只要有他宠着护着,便没人敢给他脸色看,哪怕是太子。
他会过得很好,比萧问阙想的还要好。
可这一切,都被他的乱点鸳鸯谱给毁了。
“……风哥儿,对不起。”
楼风吟手攥紧着衣袖,胸口剧烈起伏,喉中哽咽半晌,眼角落下一滴泪,心中又酸又怨。
欺负他的人没向他道歉,宠他爱他想对他好的人却对他说对不起……
世间难道都是这种道理?
“您不是最喜欢我吗?”
“连太子都因此对我不满,您不是最宠爱的人是我吗?那我是您的谁?太子他们是您的谁?他们做了什么,与您何干?为何要您说对不起?”
一连串的质问怼在萧问阙脸上,同样冲着他而来的,还有一道白色的身影。
楼风吟扑进他怀里紧紧抱着他,将脸埋在萧问阙胸前,既不松开,也不抬头,他像只受惊的小鸟,受了惊吓便往对方怀里钻,不肯离开,也不敢看萧问阙。
“您不是最喜欢我吗……”他又说了一句。
“那为什么您不第一时间来哄我?关心我?却反而为他们的错道歉?”
楼风吟的声音带着些许低哑,那是喉中哽咽后的声音,声音里浓浓的委屈几乎要将萧问阙淹没。
即便是萧问阙,也没想到在他说了那些话后,楼风吟的第一反应竟是如此。
不喜欢他将太子和萧元英的过错背在自己身上,不喜欢他因那二人而来对他道歉,不喜欢……他站在太子和萧元英身前,面对着楼风吟。
那让楼风吟觉得,萧问阙和太子他们才是一起的,和他对立。
这个拥抱有些过界,可再过界的,昨晚也做过了,如今再说这些,倒显得萧问阙不负责任,又当又立。
想了想,萧问阙伸出手抱住了楼风吟,在他后背一下一下轻拍,安抚着对方。
被疼惜的感觉是最让人放松又沉迷的,若是可以,楼风吟甘愿永远沉溺在这个怀抱里。
他闭上眼睛,任由难以自已的泪水浸湿了萧问阙胸口金线织就的龙纹。
无声的哭泣不知过了多久,才听见楼风吟用沙哑的声音闷闷道:“为什么不说话?”
“我在想,现在和太子他们断绝父子关系还来不来得及。”萧问阙道。
楼风吟破涕为笑,下意识想抬头看他,却生生忍住了,他依旧将自己的脸埋在萧问阙胸前。
并非是他不想让萧问阙看见自己,而是他不敢看对方。
“来不及了。”楼风吟摇头道,“您已经犯错了。”